1 章

第01章 第 1 章

伏如虎，汗如瀑，窒悶的熱氣席卷着整個城。整個南城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蒸鍋。

被蒸得泛出點點熒光的水泥路，踩下去便要陷進去一般。湯圓一路踩着曬得軟塌塌的路，進入一處陳舊的老式小區樓。

老式區房沒電梯，樓梯間牆壁上斑駁的痕跡彰顯着區房的“年邁”，若即将凋零的枯葉，不久就将入土。

她爬到三樓，打開一處房門。房門一打開，飯食的香氣便熏籠而來。屋子裏，張鳳霞正在擺飯，“圓圓回來了？快，去洗手了吃飯。”

午飯是炒白菜和鹹菜炒蛋。

張鳳霞只夾白菜鹹菜，不夾雞蛋。湯圓給她夾雞蛋，“媽，你別光吃菜，多吃點雞蛋。”

“你才要多吃點雞蛋，你還在長身體，多吃點雞蛋好。”

湯圓胸腔酸苦，她垂下頭。

家裏如今困難，吃個蛋還得扣扣搜搜，讓來讓去。而家裏現在如此困難的罪魁禍首，是自己。想到此，無盡的愧疚與痛苦幾乎将她湮沒。

她今年剛高考，考上了南城大學。母親在紡織廠做工人。父親在電子廠裏做工人，哥哥在外面送外賣，一家人掙得都不多，都是掙些辛苦錢。雖然掙得不多，一家四口的日子，也能湊合着過。

三個月前她騎自行車，她騎得好好的，一個人不看路，突然蹿到她前面來，與她撞上。她正要罵那人碰瓷，就見那人往後一仰，後腦勺直接着地。

他腦部受了重傷。湯家掏空家底賠了錢，因為錢不夠，還去借了三十萬。

明明是那人不看路，突然出現，與她撞上，過錯方在他，可她卻要賠錢，因為周圍沒監控，而受傷的是他。

家裏本就不寬裕，如今還背了三十萬的債，因而日子過得更苦，更緊巴巴。以至于現在吃個雞蛋都還要讓來讓去。

若是自己當初小心着些，在那人突然蹿過來時，及時停下，不撞到人，家裏如今也不會這般艱難。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不可改變，後悔也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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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撞了人，爸媽和哥哥都沒有責怪她，還安慰她，說她也是倒黴，誰能想到好好騎着車，都能碰到這種倒黴事。

然後一家人拼命賺錢幫她還債。

他們待她這般好，她更加愧疚痛苦。

默默端起盤子，湯圓把大半炒雞蛋倒進張鳳霞碗裏，“媽，你快吃。”

“我————”

“你不吃我就不吃。”

張鳳霞嘆氣，吃了口雞蛋。

吃過午飯，此時才十一點。湯圓和張鳳霞收拾收拾，抱着裝滿盒飯的泡沫箱，去往工地。

今日紡織廠放一天假，張鳳霞沒閑着，做了盒飯去工地賣。

工地工人幹體力活，出汗量大，吃的飯須得重油重碳水量大管飽。菜還得顏色深，這樣有食欲，也好賣些。張鳳霞做了紅燒肉，炸酥魚，蓮藕炒四季豆，這幾樣菜重色重肉重油重味，比較好賣。

工地盒飯十分內卷，你做得好吃，我比你做得還好吃，你價格便宜，我比你更便宜，各家都使出渾身解數，吸引工人買飯，卷來卷去，以至于競争壓力極大。

張鳳霞忙活一天，也賣不出去多少盒飯，就能賺個百來塊錢。

然而百來塊錢，對如今的湯家來說，也是一大筆錢。

湯圓跟着張鳳霞，騎小三輪來到工地。

工地邊上又多了一家賣盒飯的，十一塊一份，比她家便宜一塊。多了一家更便宜的盒飯，不知今天她家的盒飯能不能賣完？張鳳霞憂心忡忡。

日頭高升，熱浪撲面而來，幾乎要将人類掀翻。不多久就到了飯點。工地工人陸陸續續走出來。

“哥！哥！這裏！”湯圓一發現到湯陽走出來，立刻招手。

湯陽快步過來。他戴着安全帽，曬得黝黑，渾身是灰。周正硬朗的眉眼上戴着亮晶晶的汗，他笑出一口白牙，“妹妹。”

湯圓趕緊拿扇子給他扇風，“哥，辛苦了。”

“不辛苦。”他抹抹汗，拿起筷子吃飯。

張鳳霞把水遞過來，“慢點吃，別噎着了。”

湯圓拿紙給湯陽擦汗，“哥你多吃點，你這體力活累得很，不多吃點肉遭不住。”

注意到湯陽大拇指指甲烏青，湯圓指指他的大拇指，“哥，這裏怎麽回事？”

“嗐。”湯陽道，“幹活的時候不小心被磚頭砸到了，沒事。”

湯圓心頭酸楚，努力把淚逼回淚腺裏。

她哥哥原本是送外賣的，家裏背了債後，他為了多掙錢，便來工地幹能賺更多錢的高強度體力活。

都是她，害得全家人都這麽辛苦勞累。她咬緊牙根，無數次後悔自己那日為何不小心着些。

湯陽吃完飯，歇息去了。

泡沫箱裏還剩六份盒飯。果然多了一家賣盒飯的，自家盒飯就賣不完。賣不完的情況下，一般人會選擇降價賣。但張鳳霞不準備降價賣。

首先，她做的盒飯因為走不了量，不能薄利多銷，本身利潤就不高，再降價就真不剩幾分利潤，一天的辛苦錢都賺不回來。

其次，即便賣不完，也不能降價賣。一旦降價賣，那麽潛在的買家很多就會等着降價賣，以後賺得就會更少。

她只能把剩下的盒飯帶去別處賣。只盼望剩下的能在別處賣完。

盒飯賣不完，湯圓也心焦，她安慰張鳳霞，“到別處應該能賣完的。”

跟着張鳳霞賣完盒飯，湯圓去商場兼職。她上午做家教，下午兼職發傳單，家教兩個小時一百塊，發傳單四個小時七十塊，一天能賺一百七。

她只恨自己沒有分身，這樣她就能再多賺些錢。

烈日炎炎，鳳凰廣場上人來人往。湯圓頂着大太陽發傳單，汗流浃背。

金烏西墜，霞光萬道時，湯圓坐在石墩子上歇下來。她取出書包裏的餅子和水壺。餅子是家裏做的，水也是家裏接的。她舍不得在外面買吃的，便從家裏帶了餅子作晚飯。

旁邊有一位殘疾老爺爺在向別人乞讨，“好心人，請給點吃的吧。”

“去，去，一邊去！”路人并不理會老爺爺，趕忙走開。

湯圓把餅子掰成兩半，一半放進了老爺爺的碗裏。

缺了一只手的老爺爺豁着牙，道：“小姑娘，你自己夠吃嗎？”

“夠的。”

“謝謝你。”

“不用。”

“你是今天唯一一個願意給我吃的的人，謝謝你。”老爺爺渾濁蒼老的眼睛裏，有一束金光閃過。

眼花了麽。湯圓定睛一瞧，确定自己只是眼花，“沒什麽的，不用謝我。”

啃完餅子，湯圓繼續發傳單。夜幕降臨，她帶着一身濕汗回家。

客廳裏，張鳳霞，湯家福與湯陽在做零工。湯家福在電子廠做工人，以往閑暇時會接零工，把零件帶回家來做。如今家裏困難，他便每日都接零工帶回家裏做。

風扇嗡嗡聲裏，他們三人圍聚在一起，專注地包着耳機線，連湯圓回來了都沒注意到。

“爸，媽，哥，我回來了。”

“圓圓回來了？”湯家福從冰箱裏取出西瓜，“來，吃冰西瓜，今兒累了吧？吃點西瓜歇息歇息，消消暑氣。”

盤子裏只有兩牙西瓜。湯圓拿刀切成塊，分給他們，湯家福道：“我們都吃過了，你吃。”

湯圓并不信。家裏肯定只買了這兩牙西瓜，他們肯定沒吃。她拿起西瓜就往他們嘴裏塞，“吃！”

無奈之下，湯家福他們只好把西瓜吃下。

湯圓咀嚼着冰涼甜蜜的西瓜，暗自發誓，她一定努力賺錢，努力還完債，讓家裏人想吃多少西瓜就吃多少西瓜，讓家裏人過上好日子。

做零工做到九點半，湯圓洗漱後栽進被窩裏，不到半分鐘就陷入沉睡。

深夜的寂靜，猶如一面網，深深吞噬了白日的喧嚣。睡夢中的湯圓猛地蘇醒。

她環顧漆黑的室內，“小八？”

“在呢！”一團金光忽然閃現，須臾之間凝結成一只半歲熊貓幼崽的模樣。

湯圓抱住圓滾滾的小八，“我真的回來了？”

小八奶聲奶氣：“真噠！”

湯圓下床，疾步去往湯陽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