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沖突

第028章 沖突

秦萌萌上大學的時候, 曾經有過很痛苦的一段時間。

後來走進社會，開始工作的時候自己調理好了。

她高考成績很不錯，小鎮做題家嘛, 當年在新城這個人口幾十萬的小城裏，她考了第一, 沒去成top2。

新城十幾年沒有過top2的學生了。

她只能去top3。

學校很好，同學們也都很優秀。

優秀地過頭了。

秦萌萌遇見一個女生，富貴逼人, 她剛高中畢業度過十八歲生日, 父母在那座最繁華的城市, 給她購置了兩棟別墅。

秦萌萌記得很清楚, 她手腕上一串鑽石手鏈，價值七十萬元，需要秦大山和孟美麗兩個人加起來，不吃不喝辛勤工作三年時間。

而這只是她許許多多珠寶中，微不足道的一件。

她們一起去外面十字路口做指揮交通的志願活動, 回來的時候那串鑽石手鏈不慎遺失，她糾結了一小會兒，就說, 算了不找了, 要報警好麻煩啊。

第二天她的手腕上換上一個綠油油的翡翠手镯。

秦萌萌只記得她的手腕真的很白，那個翡翠手镯真的很綠。

她既富且貴, 又聰明過人。

之所以她會成為秦萌萌的同學, 是因為家裏有一家大型建築公司，是她老家的龍頭企業, 市值大概有一百多億。

她是家中獨女。

她選擇這個學校，這個專業, 是為了以後進入建築行業，接下家族資産。

此外，她是秦萌萌失足墜樓之後，除了學校領導和輔導員以外，唯一一個主動來探望她的人。

所以，她甚至還是個溫柔體貼的好人。

秦萌萌從來沒有被那樣徹底的打敗過。

人與人之間，當然存在上下之分，但是她一直以為，她是其中更優秀的那個。

原來只是井底之蛙坐井觀天。

不是像秦萌萌一樣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輸過的人，很難體會到那種絕望。

原來我不是天選之子啊……這世界上普通平凡的人那麽多，我也只是其中一個。

甚至就連作為小鎮做題家從小到大引以為傲的成績，也拿不出手。

畢竟進入這所大學的所有人，高考成績都是一樣的。

秦萌萌的大學生活過的十分絕望。

她的同學們是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

她是潦倒新停濁酒杯。

然後她畢業走上社會。

在一處工地上，她遇到另外一個女孩子。

她的年紀比秦萌萌還小，當時秦萌萌二十三歲，她只有十九歲。

她是工地上的鋼筋工。

也是家中獨女。

她念了個職高，沒再繼續念，沒滿十八歲就跟着老鄉出來打工，一開始是進廠，黑廠，未成年算作童工，只發四千塊。

後來發現電子廠錢沒有工地多，就來工地擰鋼筋，一個月八千。

她用最便宜的一塊錢一袋的擦臉油，吃工地上的大鍋飯，勞動過度關節疼就吃止痛片，省吃儉用，一個月只花一千塊不到。

省下七千塊寄回到家裏。

家裏父親癱瘓，母親殘疾，還欠有十幾萬外債，都靠她一個人支撐起來。

她幹活兒很拼命，不幹活的時候就坐着發呆，在工地裏就像是一個沉默的影子。

秦萌萌為了寫宣傳材料，才詳細地知道她的情況。

這一次，她只是沉默。

小姑娘說：“家裏現在情況比早些年是好多了，其實我覺得你不要把我寫的太慘，我覺得我挺好的，我很樂觀很積極的。”

秦萌萌只是點頭。

這世界上人和人之間的差距，簡直恍如天上明月地上泥。

但大自然包容一切，視萬物同一。

在人的視角中，明月自然強過泥土許多，大自然不會那麽覺得，泥土本身也不會那麽覺得。

于是秦萌萌抛棄了人的視角。

憐憫是一種不尊重。

她說：“這很好哇，你賺幾年錢，把家裏的外債還了，再學門技術做點小生意，以後肯定是越來越好的。”

宣傳材料交上去，項目部不很滿意，要求多煽情多賣慘，秦萌萌堅持不再進行修改，發出去被罵宣傳苦難，兩天時間就撤稿了。

“工地上雖然很苦，很累，人際關系也不是很好處理，有很多矛盾和糾紛。”秦萌萌眼神飄忽，對馬朝吉慢慢說道：“但總的來說，我覺得是個很不錯的地方。”

她很喜歡和工人們呆在一起。

将她從飄忽的天上拽下來，正視現實，腳踏實地，脫胎換骨。

“你願意去工地嗎？”

馬朝吉皺着眉頭：“可是我還沒滿十八歲……”

秦萌萌拍拍她的肩膀，說：“那就先當個學徒吧，學徒沒有工資，有生活費，以後有人問，你就說是我表弟。”

“你有手機嗎？”

馬朝吉拿出一個智能手機，黑邊很大，屏幕碎掉了半屏，用膠帶粘着。

秦萌萌加了他好友，說：“先給你預支一千塊，你去買個好點兒的，電池大的手機，明天下午兩點，來這裏找我。”

她發過去一個定位。

是馨甜酒店頂層總統套房。

然後她順手把地址也發給陳劉一份，告知他同樣的時間。

“以後叫我萌姐就行。”

秦萌萌從裏屋出來時，奶奶見他們談完正事，從一旁低矮的小廚房裏端一個碗來，裏面是新鮮現切的西瓜，留秦萌萌吃飯。

秦萌萌擺擺手，拿了一塊兒瓜啃着往外走，告別這位老人家。

“工作忙，就先走了，以後有機會再來拜訪。”

推開紅漆大門時，卻忽然鼻尖傳來一股惡臭。

秦萌萌啃着西瓜，皺眉往下看。

一大灘稀屎混合着紅的白的肮髒不堪的東西，倒在那扇紅漆鐵門跟前。

秦萌萌：“……”

捏麻的這瓜是吃不下去了。

幸好她在短短兩年工地混社會的日子裏，從一個好學生成長為一個大混混。

見多識廣情緒穩定。

她臉一沉把手裏的瓜扔到旁邊菜地裏，回頭問馬朝吉的奶奶，“誰幹的這是？”

老人家的嘴角憤怒地扭曲。

她往回走，從水泥砌的水池旁邊拎起拖把，咒罵道：“狗日的老不死的狗東西。”

馬朝吉在屋裏把錢藏好，慢一步出門來，看見情況不對，大步竄過來。

他低頭看一眼門口那灘稀屎，又擡頭看一眼秦萌萌，雙眼發紅，嘴唇顫動，額頭血管突突直跳。

秦萌萌低頭去看她的影子。

影子裏的小鬼快要頂着太陽當場顯形了。

秦萌萌心說，壞了。

之前陳劉說起過，馬朝吉的事情，主要矛盾不在學校，在幾個人村子裏，現在看來，情況果真如此。

不管是因為什麽，這是明目張膽的挑釁。

最麻煩的，秦萌萌在現場。

秦萌萌其實很清楚，被人欺負的時候，有人旁觀和沒人旁觀的差別是很大的。

有人旁觀的情況下，屈辱感會成倍的增加。

秦萌萌如果不在這裏也就算了，這種事情估計不是第一次發生，他們之前應該處理過，看來沒有爆發什麽流血沖突。

但秦萌萌在這裏，只怕矛盾要激化了。

很多人應該都有過這樣的經歷，你做了錯事，如果只有你的父母知道，很容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如果你在有客人的時候做了同樣的事情……

秦萌萌看向暴怒的馬朝吉和老人，心裏不由一凜。

只怕事情沒那麽容易善罷甘休了。

馬朝吉急急往廚房的位置過去。

秦萌萌連忙往前摁住馬朝吉的肩膀，但老人已經拎着拖把急匆匆往門外走去，似乎心裏已經認定了仇敵是誰。

馬朝吉在秦萌萌手下，一字一頓地說：“不好意思，讓萌姐你看笑話了。”

秦萌萌暗叫一聲不好。

他雖然似乎還保持着理智，但神情卻十分可怖。

有那麽一個混社會的常識，現在和平年代，不常有人提起了。

還在上學的小混混比所謂的社會大佬要可怕的多。

因為這些未成年是真的下手從來不知道輕重，他們沒有步入社會，很容易就會痛下殺手。

他們對社會的認知全靠那些快意恩仇的影視作品，對生命通常十分漠視，天不怕地不怕，在荷爾蒙的控制下氣沖上頭，就會動手殺人。

有很多這種例子。

“沒事沒事。”她想了想，說：“我倒覺得幹這事兒的人挺可笑的。”

馬朝吉奇異地看了她一眼，勃發的怒氣似乎被打斷了。

“為什麽這麽說？”他問。

秦萌萌知道他如此暴怒，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讓她見到了自己和奶奶受到欺辱。

這種時候，秦萌萌如果稍微反應不對，露出一絲鄙夷，或者輕蔑，甚至挑唆一兩句，很容易發生血案。

但她不是那種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所謂樂子人。

“只敢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摸摸用些下三濫，難道不是很可笑嗎？”

她平靜地說：“如果真的很讨厭一個人，當面宣戰提出決鬥，才比較光明磊落。”

秦萌萌搖頭：“下三濫的人，才會做下三濫的事情。”

馬朝吉猛點頭：“是的！你說的對，那一家人全家祖宗三代都很下三濫。”

秦萌萌看一眼地上的影子，心裏一沉。

小鬼不見了。

她苦笑：“我們這就趕緊跟過去，免得你奶奶吃虧，但是你到時候不要說話也不要動手，讓我來處理這件事，明白嗎？！”

馬朝吉咬着嘴唇，惡狠狠地說：“他們不動手打人我絕對不先打他們。”

秦萌萌嘆了口氣。

就算是真的打起來，好歹沒讓他到廚房去拿刀……

但死的那個小鬼恐怕就沒那麽好說話了。

秦萌萌心想，可千萬別出人命。

她這輩子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進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