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報答

第037章 報答

馬朝吉竟然答應去道歉。

張三日包紮傷口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秦萌萌嘆了口氣。

“他打你你為什麽要道歉呢？”

馬朝吉游移不定地說：“因為你要我道歉……？”

這會兒看來, 似乎确實是秦萌萌自己無理取鬧了。

張三日穩定手腕，專心地在馬朝吉腦袋上一圈圈纏出個極富視覺沖擊性的繃帶腦袋。

其實馬朝吉沒受很嚴重的傷，只是鼻梁骨受傷, 張三日纏的繃帶下面，沒任何傷口, 只是準備一會兒談判的時候用。

這會兒張三日見秦萌萌被自己的話給将住了，恰當地開口解圍道：“她只是跟你開個玩笑。”

開玩笑這種說法，也屬于是欺負小孩兒了。

如果有人這麽對秦萌萌, 秦萌萌是不會吃這套兒的。

但是馬朝吉吃下了這個解釋。

“哦, 好吧。”

秦萌萌略感愧疚, 輕咳兩聲, 抿口水，趕緊略過這件事，進入下一個話題。

“你們之前認識？”

“我同學。”馬朝吉眨了眨眼睛，很乖巧地說：“他女朋友喜歡我，所以他不喜歡我。”

“噗——”秦萌萌一口水差點兒沒把自己嗆死。

“你搶了他女朋友？！”

張三日聞言也詫異地仔細打量馬朝吉的眉眼。

他們兩個人往日習慣了小鬼陰郁又暴烈的模樣, 已經形成了刻板印象，心裏就覺得馬朝吉的長相既然與小鬼一樣，自然是不好親近的。

此時仔細打量, 才發現其實馬朝吉确實是個挺有魅力的男子高中生。

皮膚微黑, 眉眼清朗，鼻梁高挺, 四肢也修長, 甚至因為常年幹農活兒，還有腹肌。

唯一的不足可能是矮了一點兒, 但這讓他看上去更親切更友善——如果是小鬼，那絕對是生人勿近。

他辯解說：“我沒有搶他女朋友, 他女朋友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而且，他女朋友喜歡很多男生，就是不喜歡他而已。”

秦萌萌捂臉：“現在的高中生……”

張三日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拍了拍馬朝吉纏成繃帶球兒的腦袋說：“管他是什麽事兒，也不能白白挨打，這次讓我來處理。”

“你想讓他們蹲監獄還是訛他們一筆。”

馬朝吉說：“其實我也沒什麽事兒……而且我們之前也是同學，這樣不好吧。”

秦萌萌拍板說：“那就送去蹲監獄。”

“可以嗎？”她忽然想起年齡問題。

張三日露出一個志得意滿的微笑：“我看那對父母一眼，我就知道他們肯定有事兒，現在這個社會，一點兒把柄都抓不出來的成年人，總體來說還是比較少的。”

馬朝吉連忙說：“賠點錢就好了，我真的沒事的。”

他又有些遲疑。

秦萌萌鼓勵他：“你還有什麽想法，只管和我們說。”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他在我們班級群裏道歉。”

班級群？

秦萌萌挑眉。

雖然不能理解為什麽馬朝吉都已經退學了還那麽在乎在班級裏的名聲，但她是個靠譜的成年人。

她會滿足他的。

“走吧。”

秦萌萌撿起剛才擦馬朝吉的鼻血而沾染的血跡斑斑的毛巾，抻開來放在身前，就像是一面護身的旗幟。

三人去見被攔住在酒店裏的那家人。

馬朝吉的同學叫毛柳，毛柳的父母似乎在新城有些地位，馬朝吉說毛柳是富二代，他還說自己去過毛柳家裏，他們家連水龍頭都是鍍金的。

他憂心忡忡地說這些人是惹不起的。

秦萌萌嗤之以鼻。

真正有能量的人，怎麽可能會讓孩子去念新城的高中？還不是新城一高，而是新城高中？一所職高？

等到三人來到酒店會客廳，還未推門進去，就聽見裏面傳來一陣争吵。

焦躁的女聲說：“你天天不好好學習淨打架！”

無奈的男聲說：“你天天怎麽管教他的。”

炸裂的女聲說：“好哇，敢情他不是你兒子是我自己一個人生的野種？！”

一聲拍桌子的巨響。

變聲期的高中生說：“我都說了是他活該！你看他敢還手嗎？！”

“這個賤種，就是個沒權沒勢的農村人，打了又怎麽樣？又不是惹不起他！”

“你這樣早晚要吃大虧的，現在時代變了，你以後給我仔細點兒做人，再有這種事情回去你看我不揍死你。”

“打都打了，哪個是你兒子？挨打的又不是你兒子！你屁股坐在哪兒呢？！”

一團亂麻。

張三日在門前微笑着解釋說：“我故意晾了他們一會兒，讓酒店方面看着別走，為的就是給他們內部矛盾發酵的時間。”

秦萌萌道：“好辦法。”

她雖然能明白為什麽他會這麽做，但臨陣當前，她還真不一定能冷靜下來想得到要這麽處理這件事。

絕大部分人猝然臨事，理智是讓位給情緒的。不管雙方誰過錯誰占理，沒反應時間的情況下，所有人都是會優先選擇保護己方的。

但戰線拉長就不一定了。

這一家三人，并非鐵板一塊。

秦萌萌推門而入，吵鬧聲戛然而止。

會客廳裏，有毛柳一家三口，還有一個西裝革履，看上去像是酒店經理的人。

酒店經理上來就要握手。

秦萌萌擺擺手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他。

這會兒張三日也換上了西裝，甚至還專門在手腕上戴了一塊兒貴重的名表。

他從平整的西裝口袋裏取出一張名片，雙手遞給一家三口裏的男主人。

秦萌萌并不握手也不寒暄，只是随意找個座位坐下，冷冷淡淡地說：“這位是律師，你們和他談吧。”

馬朝吉四處看看，見所有人都繃着一張臉，空氣裏充滿緊張氣氛，連忙也坐在秦萌萌身邊，寸步不敢離開。

張三日發完名片，卻先問責酒店經理。

“我想請問，客人在酒店內部遭遇暴力人身傷害，酒店準備給個什麽交待？”

酒店經理見多識廣，情緒還算穩定，只是掏出胸腔口袋的方巾擦汗。

秦萌萌冷眼旁觀，只見那一家三口自從接過了張三日的名片，看見名片上那一串豪奢的身份，又看見他手上的名表，就噤聲不語再無嚣張氣焰了。

這簡直是一場屠殺。

張三日在直播間以獵犬為名，擺明車馬願意當狗，做髒活兒累活兒毫不推辭，不該說話的時候也從來沒有一句多話。

秦萌萌差點兒以為他真是一條忠誠無害的獵犬。

然而此時此刻，看見他戴着金邊眼鏡，臉上挂着和煦的微笑，言辭懇切地宰割這一家三口，一步步将這三人逼入絕境。

秦萌萌知道她該要小心。

只是片刻功夫，秦萌萌還在百無聊賴地玩指甲，就聽見張三日說：“既然這樣，談判愉快。”

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張三日禮貌地和那一家人挨個握手，連最年輕的那孩子都沒放過。

那是個染了紅發的精神小夥兒，打了耳洞，穿着豆豆鞋，短褲裏露出細腳伶仃。

他低着頭一言不發，似乎也知道自己這次惹上了不好惹的人，回去要挨打了，敷衍地和張三日握手，擡起頭來目光閃爍地看向馬朝吉。

馬朝吉安安靜靜，目光澄澈地與他對視。

秦萌萌看張三日亮出二維碼收了款，打發那一家人出去，臨走他們想來和秦萌萌握手，秦萌萌照舊直接拒絕。

秦萌萌全程只說了一句話。

張三日代打全場。

這是比勝利更徹頭徹尾的蔑視。

等人都走了，張三日彙報戰果：“談了五萬塊錢加小馬剛才說過的班級群公開道歉。”

馬朝吉拿着手機，腼腆地說：“我看到他的道歉了。”

秦萌萌笑：“一拳五萬塊，不虧。”

張三日也笑：“對付他們就和欺負小孩子一樣，搞得我都不忍心下手了。”

秦萌萌可看不出來他哪裏心慈手軟了，聞言指着他對馬朝吉說：“知識就是力量，看到了嗎？要不是這位大律師在，你挨打了想讨回公道，沒那麽容易。”

馬朝吉聞言也是點頭。

總體來說，秦萌萌對馬朝吉和小鬼的關系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測。

可能需要進一步驗證，但或許……他們是一體兩面。

小鬼陰郁、暴烈而有殺人欲望，常年在月夜中生存而皮膚青白。

馬朝吉怯懦、愛人而有善良的一面，他整日在日光下活動，皮膚微黑一些。

但他們相似的地方也有很多，他們的五官可以說是百分百複刻，此外他們同樣的安靜、乖順，聽從秦萌萌的安排，對奶奶有着極端的保護欲。

都是缺乏足夠的教育資源和信息，很多東西都不懂，但卻聰明又好學的孩子。

秦萌萌問：“你還想去上學嗎？”

馬朝吉擡起頭看向秦萌萌，一副十分震驚的模樣。

“我不是說繼續去念職高，學廚藝，我是說正經上高中。”

“五萬塊錢。”秦萌萌說：“學費加上生活費，就算是我上大學時候那樣的奢侈生活，也夠一年花銷了。你如果省着點兒用，高中三年，足夠了。”

“可是……”馬朝吉說不出話來：“我中考的時候才考了四百分。”

秦萌萌問他：“你不是在城裏上的初中吧。”

馬朝吉抿着嘴搖頭。

他想說他是在縣裏上的初中，但又不敢開口，怕一開口就暴露他的無措和慌張。

萬一當場哭出來，那可就丢大人了。

“縣裏的初中，沒考上高中，應該不是你智商的問題。”

秦萌萌敲了敲桌子。

她其實也是突然想到的這件事，但是既然話已經說出口，她就覺得這實在是個好主意。

只是具體實行起來，恐怕還有些難度。

張三日也說：“這件事手續上恐怕有些困難，我得找個教育口的朋友問一下。”

秦萌萌想了想，說：“這些程序上的事情我們兩個去跑，你拿着錢，不要亂花，先買點兒高中文化課的教材，紙筆本子之類的。”

馬朝吉低着頭，眼淚一點點的掉在地上。

如果不是像他這樣的人，恐怕不能夠明白這件事對他有多重要。

從一個中專證都沒有的辍學生，到能夠參加高考，大學……

“我要怎麽才能報答你呢？”

秦萌萌笑：“你已經報答過了。”

小鬼保護她在直播間活到現在。

她保護馬朝吉的人生走上正軌。

秦萌萌覺得這筆買賣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