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蠱蟲

蠱蟲

“你說什麽?”寧長月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心髒痙攣了下,不确定的又問了遍。

裴漣夜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裴公子但說無妨。”寧長月心裏升起細細麻麻的恐懼,緊緊捏着手裏的錦帕。

裴漣夜抿了抿幹澀的唇,似是有些猶豫:“可否借舒姑娘衣袖一用。”

寧長月站起來,想也沒想就擡起手把袖子遞了過去。

裴漣夜慢慢低頭,鼻尖輕碰雲錦,而後眉頭越皺越深,臉色也越來越沉。

片刻後,他直起身子,定定的看着寧長月,聲音有些幹澀暗啞:“期月之毒。”

寧長月垂下手:“期月之毒?”蔥白的玉指在寬大的錦服衣袖中慢慢握成拳,她竟然中毒了?究竟是何人給她下的毒?

她擡眸看着面前的少年,頓時警惕起來:“裴公子怎會知曉我中了此毒?”

裴漣夜眼中有什麽一閃而過,沉默了瞬,他才說:“舒姑娘不信我?”

寧長月重新坐下,雙手放在膝上,認真審視他。

她确實不相信他,因為她還不夠了解他,裴漣夜對她而言,不過是陌生人罷了,或許真是他給自己下的毒也不一定,但,他為何又要說出來?

裴漣夜見她如此,遂苦笑一聲:“舒姑娘,你可知道盛京裏的小倌樓?”

仔細一聽,話裏還有不經察覺的悲厭。

寧長月頓了頓,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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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漣夜端端正正的站着,如一顆挺拔的松柏,擋住了寧長月身前的陽光,她置身于他的陰影裏,聽他徐徐而談。

他深吸了口氣:“小倌樓裏有一種藥,名喚期月,是媚藥之首。”

寧長月覺得口幹,剛把一杯新茶送到唇邊,聽到他說“媚藥”的時候,手還是一抖。

裴漣夜繼續說:“期月多是做成香薰,讓吸食者慢慢吸入體內,只需一日,吸食者便會覺得口幹舌燥、渾身無力,隐隐有……”後面的話,他有些難以啓齒。

寧長月看着手裏的茶杯陷入沉思:“你怎麽知道這是期月?”

裴漣夜垂下睫毛,眼底落下一片陰影,他怎麽知道?因為在那個地方……

頓了頓,他說:“恰好以前聞到過,期月是蠱蟲碾磨而成,若吸食超過三日,就會……”

“就會什麽?”寧長月緊張詢問。

裴漣夜看她一眼,喉結滾動,終究還是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若吸食超過三日,便會徹底癫狂,只會想着茍合之事,只要能滿足自己的需求,不管對方是人是畜,都會迫不及待的撲上去。

以前在小倌樓,有一個不聽話的憐人惹怒了老公公,憐人誓死不從,差點拿剪刀捅傷公公。

老公公一怒之下,讓他吸了二日期月,少年靠着最後的意志抵抗,老公公徹底怒了,又讓他吸食了幾日。

憐人最終癫狂。

老公公将那個憐人丢到豬圈,讓小倌樓裏所有人都來觀賞,并放出狠話: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

憐人們看着豬圈裏面的場景,個個目瞪口呆,有的甚至閉上眼睛不再去看。

豬圈裏摻雜着各種聲音,那個可憐的人最終死在了母豬身上,死的時候衣不蔽體,身上瘦骨嶙峋,只有兩只眼睛大大的睜着,口裏吐出的白沫混合着鮮血一直流進肮髒的豬槽裏。

裴漣夜剛來小倌樓,這裏滿目荒唐,他難受的閉上眼睛,可周圍的聲音還是讓他心髒揪着疼。

從日升一直到日落,最後憐人被一卷破席扔去了臭水溝,裴漣夜趁着沒人注意偷偷給他蓋上了一件衣衫,全了他一個體面。

……

寧長月拿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他從回憶裏抽離出來,面容愈加慘白。

“舒姑娘是否覺得今日特別無力?還異常的口幹舌燥?”他問。

寧長月:“是,就是今日才出現的症狀。”

“舒姑娘,恕我直言,你昨日是不是去過什麽地方?你這件衣服上有期月的味道。”裴漣夜一字一頓,神态極其認真。

寧長月一驚,渾身都不舒坦起來,她昨天只去過公主府,公主府除了那個落水的丫鬟,其他也沒有什麽異常。

她搖搖頭。

“舒姑娘再仔細想一想。”

寧長月又回想了一遍昨日的情景,電光火石之間,她想到了那股異樣的香味:“昨日在路上有一乞丐攔轎,那時恰好風吹過,從他那裏傳來一股特殊的香味,後來回府發現房裏安神香的味道也和大街上那股香味很像。”

“香味很濃,又帶點苦?”裴漣夜繼續追問。

寧長月再想了想:“對,是帶了點苦味。”

裴漣夜像是想到了什麽,心裏突然升起一股後怕,他斟酌片刻還是說道:“那個乞丐有問題,而且舒姑娘你閨房裏的香可能也被他動了手腳。”

寧長月“嗯”了聲,随即,她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樣。

自己房間裏的香被他動過手腳?那他不止進過公主府,還潛進過她的房間……

一瞬間,寧長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一種後知後覺的害怕爬滿後背。

想到男人恐怖的面容,還有那只發白的眼球,她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恐慌籠罩。

寧長月非常确定自己不認識他。

“舒姑娘可是和那人有過節?”

她搖頭,如果那人只是單純的劫色,可自己身為長公主,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一旦發現,便是五馬分屍。

可他讓自己吸這個香的目的是什麽呢?

心裏隐隐有個答案,期月是下三濫的媚藥,長公主吸食媚藥,之後再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那丢的無疑是皇室的臉。

皇室的臉?

寧長月突然明白過來,那人可能不是跟她有仇,而是跟皇室有仇,定是皇室有人惹到了他,他才會對自己下手,目的就是讓皇室蒙羞。

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嘗到了一絲腥甜味她才緩過神來,随後看着裴漣夜:“可有解藥?”

裴漣夜搖了搖頭,期月并無解藥。

寧長月捂住心口:“那這個藥效多久會褪去?”

裴漣夜躊躇了片刻,還是告訴她:“期月藥效很長,一旦吸食可能三五年才消,也可能幾十年,且期月是用蠱蟲研磨而成,蠱蟲喜月,所以每到月圓之夜,藥效便會徹底發作。”

寧長月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穩定心神,再睜開眼時,眼裏含着警告:“裴公子,我知道你去過小倌樓,如果你希望我替你保守這個秘密,那也請裴公子千萬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中了期月之毒。”

她其實也不想揭他的傷疤,但她必須要讓他幫自己保守這個秘密,而最好的方式就是将他的把柄也握在手裏。

裴漣夜心髒狠狠顫了顫,他扶住心口的位置:“好。”

她果然是知道自己去過小倌樓。

他突然就覺得自己好髒,一種難以啓齒的髒,就這麽赤裸裸的剖開在她眼前,一股巨大的自卑感襲來,他扶住旁邊的椅背,顯些站不住腳。

他自是會替她保守秘密。

其實不止她身上有期月,他身上也有,以後的月圓之夜,将會是他和她共同的劫難。

想到這,他心裏升起一股苦澀與心疼。

寧長月看着他毫無血色的面容,剛想開口說點什麽,就看到菘藍帶着郎中進來了。

郎中是經常來給裴漣夜看病的,他下意識的走到裴漣夜身邊,但目光又瞥見寧長月模樣虛弱,他腳步有些猶豫,最後還是問道:“請問是哪位需要看病?”

“我家小姐。”菘藍一把抓過郎中。

老郎中拿出把脈用的紅線系在寧長月細白的手腕上,然後自己撚住另一端細細把起來。

寧長月一顆心提到嗓子眼,怕被郎中診出來期月之毒。

老郎中摸着胡須捋了一會兒,最後收起紅繩,說道:“小姐這是體虛,喝兩服藥調理調理就好。”

寧長月松了一口氣。

老郎中寫下藥方遞給菘藍。

就在他要拿起藥箱出門之際,寧長月喊住他:“先生留步。”

郎中又返回來:“小姐還有何事?”

寧長月看了旁邊的裴漣夜一眼,随後問郎中:“先生,我有一朋友中了期月之毒,可有解法?”

裴漣夜微微低下頭,她還是不相信自己。

郎中眉頭皺起:“小姐的朋友怎會中期月之毒?”此毒是勾欄院小倌樓裏面下三濫的玩意,他不禁又打量起寧長月,看她氣質不凡,怎會交那樣的朋友?

注意到他的目光,寧長月皺了皺眉:“可有解法?”

郎中嘆了口氣:“此毒無解。”

寧長月心裏失落,擺了擺手讓郎中出去。

菘藍也跟着郎中出去抓藥,寧長月疲憊的揉了揉眉心,幽幽吐出一口氣。

裴漣夜長身而立,對她拱手一輯:“感謝舒姑娘近日的收留,裴某以後定會報答姑娘,叨擾姑娘良久……”

他還沒說完,寧長月看向他:“你想走?”

裴漣夜點頭。

寧長月笑了,笑意不達眼底:“怎麽?怕我殺你滅口。”

裴漣夜連忙否認,有些慌張:“不是的。”他就是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住在人家姑娘屋檐底下不太合适。

繼續這樣下去,他不就成了吃軟飯的小白臉了嗎。

寧長月哂笑:“你想去哪?你有錢嗎?有住處嗎?”

裴漣夜頓住,他身無分文,确實無處可去。

他垂眸沉默。

寧長月扶了扶發髻上的步搖,看似無意的說:“馬上就要秋圍了,聽說裴公子你才學無雙,為何不去試一試?”

裴漣夜眼裏湧出一抹亮光,但很快又暗淡下去。

看到他不自信的樣子,寧長轉着茶杯繼續道:“裴公子,人生短短數載,想做什麽便去做,你的才華不該沒于這渾濁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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