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偷酒
偷酒
一柱香後,一個鮮紅的“奴”字便烙印在了他的胸膛上。
鮮血淋漓。
衆人松開,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仿佛失了生命一般。
館公湊到他面前,奸細的手指沾了沾他胸膛上的血珠送到舌尖,細細品嘗起來,随即露出滿意的神色:“香奴,這就是你的命。”
這就是你的命。
裴漣夜呆呆的望着頭頂的帳子,眼裏死寂一片。
館公的手下看到裴漣夜這個樣子,皺着眉:“館公,他不會死了吧?”
館公奸笑兩聲:“放心,他就是骨頭硬,多些時日就好了。”
外面是個大好的豔晴天,長公主的轎攆浩蕩的駛過長安街,呼聲一片。
震耳欲聾的跪拜聲傳入到裴漣夜耳中,他眼睛驟然聚神。
他的命?他的命什麽時候輪到別人做主了?
世人欺他如蝼蟻,他就偏要逆風而行。
……
裴漣夜伸手觸摸那抹月光,月光溫柔的落在他蒼白瘦削的手上。
看啊,他也是能抓住月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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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上的疼痛越來越烈,他用盡全身力氣爬起來,跌跌撞撞的走到桌子旁,伸手拿起茶杯用力的摔在地上,碎瓷片濺得到處都是,他拿起一塊,鋒利的碎瓷泛着幽冷的寒光。
他毫不猶豫就朝着自己的小臂割去,傷口很深,鮮紅的血液沿着他蒼白的皮膚蜿蜒而下,最後一滴一滴的落到地板上。
手臂上的的傷讓他暫時清醒過來,他絕不能成為五石散的奴隸。
外面的月亮被烏雲遮蓋,他躺在冰冷的地上,蜷縮成一團,額頭上虛汗直冒。
一直到下半夜,他身體裏的藥性才漸漸褪去,身上沒有了那種萬蟻啃食之痛,只是仍然虛弱的很,站起來就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氣。
他撐在桌子上,手臂上的血早已經凝固,暗紅色的血塊挂在手上,看起來十分醜陋。
他站着緩了一下神,最後一步一步極慢的往裏面的水房走去。
直到泡在熱水裏,他才覺得渾身舒坦點。
水面清澈,他低頭看着自己醜陋的身體,眼神微動,最後無奈的嘆了口氣。
……
寧長月早起梳妝,多披了一件外衫,入秋時節,天氣說變就變,溫度一夜之間不知道下降了多少,待在屋裏都能感覺到屋外的陣陣涼氣。
昨日體虛,但好在喝過藥後好了許多,只是期月之毒引起的欲望……
以後每到月圓,她一定要多加注意。
坐在梳妝臺前,看着銅鏡裏面憔悴的自己,寧長月使勁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臉頰。
菘藍端着水盆站在一邊,沒忍住笑了出來,公主也太可愛了,等意識到自己無禮之後,她又趕緊埋下頭。
寧長月透過銅鏡看自己身後的那抹身影,打趣她:“菘藍,可是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嗎?”
菘藍連連搖頭,頭更低了。
今天檀香不在,寧長月自己動手化妝,雖然她女紅不怎麽樣,但妝術還是不錯的,她化了一個淡妝,脫離了往日的雍容華貴,透出來一絲清新的味道,看起來更好與人相與。
待妝化好後,菘藍拿起一件紅色長裙走過來,寧長月輕微皺眉:“換一件淺色的來。”她今日這個妝不适合穿紅色。
菘藍又去衣櫃裏面換了一件淡粉色的長裙,盡管沒有像紅色那樣鮮豔,但穿在寧長月身上,依舊光彩奪目。
公主不管走到哪,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
寧長月推開窗,外面北風呼嘯,樹被吹得沙沙作響,滾落了一地黃葉,幾個打掃的小厮正在樹底下撒掃,偶爾竊竊私語幾句。
她看着泛霧的天空,遠邊濃雲滾滾而來,怕是要下雨了,突然,她不知怎麽想起裴漣夜埋在梧桐樹下的那壇酒,那壇酒埋的不深,如果暴雨将下,那壇酒不是白埋了嗎?
如果這樣還不如先挖出來嘗一口呢。
想起那天的紫薇花酒香,寧長月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紫薇花酒的味道她真想嘗一嘗。
“菘藍,再取一件披風過來。”
“公主,清晨霧重,您要出去嗎?”菘藍一邊給她系披風一邊問。
寧長月:“菘藍,你也添件衣裳,我們出去走走。”
“對了,再帶一把傘。”
打開門,寧長月不禁摟了摟衣服,鬓邊的發絲被風吹亂,她擡手捋了捋。
主仆二人穿過重重回廊,風漸漸小了,可天上的墨色卻越來越重,寧長月加快步子。
菘藍瞧着寧長月是往東屋那邊走,心裏不禁疑惑,公主住的院子離東院很遠,以前公主可是一年都不會去東屋一次,如今裴公子住進了東屋,公主到骊山小院幾乎每隔兩天就會去東屋一趟。
公主莫不是喜歡那個裴公子?
菘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先不說裴公子家室如何,光是那副病體就……
況且他看起來只是一介平民,白衣之士怎能配得上金枝玉葉的長公主呢。
雖然他确實長得不差。
菘藍腦袋各種奇怪的想法都冒了出來,前面的寧長月停下她也不知道,就這麽一頭撞了上去。
寧長月一個趔趄。
菘藍見沖撞了公主,一張小臉頓時慘白一片,她跪下贖罪:“公……公主,請公主責罰。”
寧長月轉過身,悄無聲息的揉了揉被撞痛的肩膀,慢慢說道:“菘藍,你起來吧,下次不可莽撞。”
菘藍磕了兩個頭:“謝公主。”她快速站起身,長長舒出一口氣,甩了甩頭,将腦袋裏面古怪的想法全部甩了出去,然後聚精會神的跟在寧長月身邊。
東屋雖偏僻,但勝在寧靜。
菘藍擡手敲了敲東屋的門。
寧長月給東屋配了兩個小厮,剛把門敲響,就聽到門裏面傳來匆匆的腳步聲:“稍等,來了。”
開門的小厮打開門,給寧長月行了個禮。
寧長月點點頭,帶着菘藍走進東屋小院,小厮關好門後也跟在後面。
東屋不大,只有兩間屋子和一個後院,寧長月問小厮:“裴公子在屋裏嗎?”
小厮回答:“在屋裏溫書。”
“他平時都不出門走動?”寧長月沒有去屋子,而是一直往後院走。
小厮說:“是,裴公子很少出門。”他是半個月前被分配到這裏的,除了昨日裴公子出了一次門,前幾日更是連房門都沒打開過。
一個人竟然能這麽悶着,他實在是佩服。
“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寧長月對他說。
接着她和菘藍來到後院那棵老梧桐樹下,原本茂密的梧桐樹葉此時也都飄落在地,樹幹上光禿禿一片,她看着滿地的落葉,有一瞬間的迷茫。
這酒……酒埋在哪個位置?她好像忘了。
這該死的記性。
菘藍見她在樹下徘徊,忍不住問:“公主,您是在找什麽嗎?”聲音在這空曠的地方顯得有些大,驚起樹上飛鳥一片。
寧長月趕緊把食指抵在唇邊,示意菘藍小點聲,本來她就是偷偷摸摸來挖酒的。
裴漣夜上次說酒最少也要兩個月才醇厚,這才一個月不到,她就迫不及待的來了,要是讓他知道了,定會認為她是嘴饞之人,一壇小小的酒也要惦記。
她可是長公主,千萬不能給人留下嘴饞的印象。
她今日就是悄悄摸摸來看一下而已,就……看一下。
菘藍雙手捂住嘴巴,點點頭。
“菘藍,你去跟小厮借把鐵鍬來。”
菘藍走後,寧長月一個人在樹下繞來繞去,可就是想不起來酒埋在了哪個位置。
屋內的裴漣夜放下書,眼睛不自覺的看向窗子的方向,窗戶關着,只留了一條小小的縫隙,根本看不到外面的風光,他發了會兒呆,又把目光移到手裏的書上。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修長的手指剛想翻頁,不知哪裏來了一陣風,把只留了一條縫的窗戶吹開了,此時窗戶大開着,冷風呼呼的灌了進來。
無奈,他只能起身去關窗。
風吹動放在桌上的書頁,紙張嘩啦啦作響。
裴漣夜走到窗邊,剛想關上,擡頭無意一瞥,發現不遠處的樹下有一抹淡粉色的背影,他愣了愣,只見那抹身影在梧桐樹下鬼鬼祟祟。
他眯起眼睛仔細看了看,然後好看的眼尾微微向上揚起,帶着一絲淺淡的笑意。
舒姑娘平時只穿大紅色的衣裳,粉色的倒不曾見過。
而此時的寧長月雙手叉腰,還在努力回想酒埋在哪裏,完全沒注意到身後有一道目光正在看着她。
她東踩踩西看看,腦子裏竟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時,有一個幹枯的鳥巢從樹上落了下來,剛好落到寧長月腳邊,她蹲下身看着鳥走樓空的巢穴。
剎那間,她想起來當時埋酒的時候,她擡頭望了一眼梧桐樹,發現上面有一個抽着嫩芽的鳥巢,當時還跟裴漣夜說來着。
小鳥也太會安家了,竟然選在了這樣一棵大樹上。
當時鳥巢的正下方就是埋酒的位置。
她再次看向落在腳邊的鳥巢,心裏豁然開朗起來,就是這。
可算讓她給找到了。
“舒姑娘。”
身後裴漣夜溫清的聲音就這麽突然傳了過來。
寧長月背後一涼,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閃而過的尴尬,他怎麽來了?
她調整好面部表情轉過身,跟裴漣夜打了聲招呼:“裴!公!子!好巧。”
裴漣夜微微笑着,走近她:“舒姑娘來東屋可有何事?”
寧長月不自覺的後退一步,眼神有些閃躲,片刻後定了定神,直視他:“就是想出來走走,不知怎麽的就走到了這裏。”
裴漣夜微微歪着頭,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寧長月有些洩氣,雙手一攤:“好吧,我就是想來看看上次你釀的紫薇花酒好了沒。”說這話的時候她低着頭,用鞋尖摩挲着地上的落葉。
裴漣夜眉目煥亮,努力壓下上揚的嘴角,看來她不嫌棄自己的東西。
“舒姑娘想喝?”他問。
寧長月悶悶的“嗯”了聲。
菘藍這時候從外面進來,手裏拿着一把小鐵鍬:“公……小姐,東西拿來了。”她看了看一旁的裴漣夜連忙改口。
寧長月帶着詢問看向裴漣夜:“裴公子若是介意我們就不挖了。”
而裴漣夜卻是直接接過了菘藍手裏的鐵秋,對寧長月笑了笑,彎腰去挖腳下松軟的泥土。
寧長月就站在一旁,可泥土卻沒有沾到她半分。
壇子埋得淺,沒幾下就挖到了,裴漣夜蹲下把酒壇搬出來,小心的抹掉上面的黑泥。
“這酒現在可以喝了嗎?”寧長月似乎已經聞到了酒香味,忙不疊問道。
裴漣夜點點頭:“自然可以。”說完把酒壇搬起,對寧長月說:“舒姑娘,我們去石桌那裏。”
菘藍很有眼力見拿來了兩個杯子。
裴漣夜将蓋子打開,寧長月目不轉睛的盯着。
一股酒香撲面而來,酒香裹着花香,讓人垂涎欲滴。
寧長月把自己面前的杯子往前推了推,裴漣夜失笑,把酒杯裝滿。
酒香氣越來越烈,杯子裏的酒微微泛着紅,幹淨剔透,她湊近聞了聞,剛準備一飲而盡,像突然想起來什麽,她放下杯子,抿了抿唇,把杯子又推到裴漣夜面前:“裴公子理當喝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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