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回府

回府

裴漣夜眼稍一挑,看着酒杯裏面晃蕩的漣漪,要他先喝?她是怕他下毒嗎?

不過他也沒多問什麽,而是走到旁邊的紫薇花樹下拔了幾株草根回來,用缸裏面的清水洗幹淨,最後去掉葉子把根留下。

寧長月看着他的動作滿是疑惑。

他把草根掐斷放入酒杯裏。

“這是幹什麽?”寧長月問。

裴漣夜笑了笑,拿起杯子:“紫薇花樹下長年會長一種草,名叫岐子,岐子甘甜,根部可入藥也可釀酒,若把酒中加入岐子根,酒水會更加清甜。”

“那為什麽不在釀的時候加進去?”

裴漣夜輕輕抿了口酒,齒間溢香:“岐子根容易腐壞,入藥的時候曬幹了也就不打緊,要是釀酒的時候過早放入,只怕不出兩日酒水就會壞掉。”

寧長月明白了,她以前喝酒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喝法,今日倒是長見識了。

裴漣夜給她重新倒了一杯,把岐子根加進去:“舒姑娘,嘗嘗?”

寧長月先淺抿了一口,細細品味,一股甘甜的酒香瞬間萦繞在舌尖上,入口綿甜幹淨,清芬甘潤。

紫薇花的香氣加上岐子根的甘甜,讓酒的尾音更加悠長。

這确實和她以前喝的酒有點區別,但具體在哪她又說不清,不過她更愛這種味道。

她将酒一飲而盡,回味無窮。

“舒姑娘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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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石凳上坐下,裴漣夜看着她陶醉的表情,有些期待的問道。

寧長月點點頭,燦爛一笑,眼睛裏面全是驚喜。

裴漣夜嘴角的笑容也更甚了幾分,心裏稍稍舒了一口氣:“舒姑娘喜歡便好。”

一旁的菘藍看着對飲的兩人,識趣的退遠了些。

寧長月不自覺又喝了幾杯,對裴漣夜的印象也好了不少,抓住她胃的男人,他還是第一個。

幾杯下去,她臉色泛起潮紅,整個人更加明豔動人起來。

裴漣夜輕咳了一聲,悄悄移開目光。

天邊烏雲滾滾,頃刻間雷聲大作,雨點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等寧長月感到臉上濕意的時候,裴漣夜已經脫了外衫罩在她的頭上,擋住了潮雨。

“舒姑娘,我們先回屋。”他說。

寧長月跟着他,兩人就着一件外衣跑回了屋子裏。

菘藍撐傘的動作還停在半空,她愣愣的看着從自己面前跑過去的兩個人,手裏這傘開也不是不開也不是。

前面的人已經跑遠,雨點也漸漸大起來,菘藍一咬牙撐開傘,小跑着追了上去。

踏進屋子,寧長月只有頭發和臉上落了幾滴雨水,而裴漣夜全身上下已經完全被雨淋濕了,尤其是剛剛漏在外面的胳膊幾乎已經濕透,他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到寧長月沒有淋到雨時松了一口氣。

寧長月見裴漣夜濕透的衣服,催促他:“你快去換件衣裳吧,莫要着涼了。”本來身體就不好,萬一中了風寒,她又得操心。

一股寒意襲來,裴漣夜身子微微發抖,他點頭去了內室。

菘藍把雨傘晾在門外的屋檐下,裙擺處沾了不少泥土,她沒有踏進屋子,而是站在外面說:“小姐,這雨太大了,我們一時走不了。”

寧長月看了眼漆黑如墨的天空,遠處電閃雷鳴,雨水濺到了門檻邊,她讓菘藍進來。

菘藍躊躇,小心的開口:“小姐,奴婢鞋子裙擺髒,會弄髒裴公子的屋子。”

雨水飛濺,小丫鬟半邊衣袖已經濕了。

寧長月直接把她拉進來,順手把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大雨。

菘藍心驚,一個噴嚏沒忍住打了出來。

寧長月坐下來理了理自己的濕發,看到桌上的茶壺還冒着熱氣,她把手被貼上去,暖了暖後,先倒了一杯給菘藍:“檀香現在不在,你若生病了,誰來照顧我。”

菘藍誠惶誠恐的接過。

許是大雨傾盆,屋子裏面有些冷,寧長月遂又站起身走動了兩下,來到裴漣夜的桌案前,看到桌上放了一副未完成的畫。

畫中是一株開得正好的紫薇花。

這棵花樹怎麽有些眼熟呢?

等她想再仔細看看時,裴漣夜已經換好衣服出來了,他發現寧長月正盯着自己的那幅畫看,心裏一緊,生怕她看出什麽端倪,趕緊走過去裝作不經意拿起一本書蓋上,眼睛不敢看她,臉頰微微發燙。

寧長月被他突然出來吓了一跳,看到他臉紅嘴唇白,不由得問道:“裴公子,你發燒了嗎?怎麽臉看起來那麽紅,要不要請郎中上來一趟?”

裴漣夜摸了摸自己的臉,下意識的搖頭,然後有些試探的詢問:“舒姑娘剛剛可是看到了什麽?”

“剛剛不小心看到了你擺在桌上的畫。”她很大方的承認。

不想裴漣夜臉更紅了,語氣也有些急:“那舒姑娘……”他竟然一時語塞。

“那幅畫有什麽奇怪的嗎?不就是一副紫薇花圖嗎?”寧長月實在不知道他那麽緊張幹什麽,他畫的又不是小淫畫,何至于這麽緊張。

想了想,她又補充:“裴公子,上次我借了你的書,還看到你在書上畫了一只小蛐蛐呢,可逼真了。”

“裴公子丹青了得。”

她豎起大拇指誇他,哪料話剛說出口,裴漣夜肉眼可見的尴尬起來,有些不安的站在原地,眸中閃過一抹深深的慌亂。

寧長月見他臉色不對,連忙詢問:“裴公子怎麽了?是我說錯什麽話了嗎?”

他搖頭:“舒姑娘,上次那本書裏面是不是就只有一只蛐蛐,可還有不對勁的地方嗎?”他搓着手,一臉緊張。

寧長月:“沒有。”

裴漣夜瞬間松了口氣,讓她看到自己這麽幼稚的一面,他覺得很慚愧。

外面雷聲不斷,暴雨淅淅瀝瀝,天色越來越暗,菘藍在屋內點燃了燭火。

寧長月和裴漣夜下了幾盤圍棋,寧長月棋藝不精,輸了好幾次,裴漣夜原本想偷偷放點水,但寧長月很有骨氣的拍桌而起:“裴公子,你只管下,我不是輸不起的人。”說完還揚了揚頭,頗有一副壯士英勇就義之感。

裴漣夜低頭,淺笑劃過嘴角,帶着淡淡粉色的指尖輕輕落下一子,勝局已定,寧長月又敗了。

她托着腮,有些不甘心的鼓了鼓腮幫,心想要是書雪在這裏就好了,她的棋藝想必不在裴漣夜之下,定不會像她一樣連輸好幾次。

“舒姑娘,還來嗎?”裴漣夜耐心詢問。

寧長月雙手一推:“不來了,不來了。”

裴漣夜幹淨利落地收拾好棋盤,轉身看見寧長月在漫不經心地撥弄燭芯,燭火明明滅滅,小火苗在她平靜的臉上不停跳躍。

他提醒她:“舒姑娘小心蠟油滴到手上。”

聞言,寧長月收回手,像是想到了什麽:“秋闱馬上就要開始了,裴公子可要去試一試?”

裴漣沉默了片刻,終是點了點頭。

寧長月笑了,裴漣夜他有一條康莊大道,不該蝸在這一方四角的天空下,他的驚世才華,應當被世人知道。

更重要的是,他日後仕途若走的通順,秦伯候府定也不會再輕賤了他去。

有什麽比揚眉吐氣更暢快呢。

寧長月很認真的看着他,然後鄭重的說:“裴公子,我相信你。”

裴漣夜瞳孔微縮,他聲音極啞的回了一個“嗯”,眼裏的光更明亮了些。

……

屋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漸漸小了,她起身告別,菘藍撐開傘,擋住了四處飄落的細雨,站在屋檐下,周圍漆黑潮濕,今晚月亮也沒有,偌大的庭院裏伸手不見五指。

寧長月嘆了口氣,就聽見身後傳來輕微沉穩的腳步聲,緊接着就聽見了裴漣夜的聲音:“舒姑娘且慢。”

只見他提着一盞明亮的燈籠走過來:“天黑路滑,拿盞燈吧。”

寧長月接過,微微颔首。

一主一仆消失在朦胧的雨夜裏,裴漣夜站在門口遠望,許久才關上門。

……

“菘藍,你去看看,前面是不是有只蟾蜍。”寧長月隐約看見前面有個小東西,她害怕的往後退了兩步。

她最怕蟾蜍了。

菘藍或許是在寧長月身邊待久了,看到蟾蜍也有點怕,但她還是壯着膽子走過去,然後撿起一根樹枝戳了戳地上的小東西。

結果發現是塊石頭,兩個人都放下心來繼續往前走,青石板路滑,加上天黑,寧長月踩在青苔上,腳下一滑直直的往旁邊的草叢裏摔去,菘藍趕緊去拉,結果兩個人都摔倒在地。

寧長月還沒從一陣天旋地轉中緩過神來,就聽見“呱”的一聲。

聲音是從自己手下傳來的。

她雙手撐着地,手下軟乎乎的,她以為是草皮,可剛剛那個聲音讓她不禁汗毛豎立,她驚恐的睜大眼睛,手下的東西一鼓一扁,好像是在呼吸。

寧長月想移開,但手好像被定住了一樣,她渾身顫抖:“菘……菘藍,幫我。”

菘藍借着旁邊燈籠的光線看清楚了寧長月手下的蟾蜍,它被壓住,腮幫子鼓鼓的,一雙眼睛瞪得老大。

菘藍立馬彈開,然後快速拉起寧長月。

兩人沒管落在地上的燈籠和雨傘,慌不擇路的跑開了。

燈籠裏面的火焰照着地上的那只蟾蜍,蟾蜍又發出幾句叫聲,然後一個撲子跳進旁邊的湖水裏。

回到院落以後,寧長月使勁擦着自己的手,吩咐菘藍:“菘藍,快備水。”

太惡心了。

手掌都被擦破了皮,可寧長月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剛剛那只蟾蜍。

她渾身抖了抖,朝外喊了聲:“菘藍,快一點。”

……

又在骊院住了幾天,大寒過去,這幾天反倒秋高氣爽、氣候宜人。

她這幾天沒有去找裴漣夜,秋闱在即,她不能去打擾他溫書,盡管她真的很想再喝那壇紫薇釀。

她惬意的坐在秋千上,腿上放着一本翻開的書,一片泛黃的樹葉飄在書上,寧長月猛的合上書,問菘藍:“菘藍,今日幾號。”

“八月二十。”

“糟了。”寧長月往屋子裏面走,“菘藍快,收拾東西我們下山。”

明日八月二十一是欽天監測的吉日,也是貴臣貴女們來公主府送禮拜訪的日子。

公主府開門迎客,她自然不能缺席,盡管她現在還不想回去。

匆匆收拾了一番,寧長月坐上一頂小轎子下了山。

來到公主府的時候,門口已經挂上了大紅燈籠,府裏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條。

自從那一日後,府裏再沒發生什麽奇怪的事。

張嬷嬷今日本想去請公主下山,卻不想寧長月自己下來了,她趕緊迎上去,看了看那輛樸素的轎子:“公主就坐這個?老奴還想着去接公主回來。”

寧長月淡笑了下,剛踏進公主府,她的右眼皮就開始不停的跳,心也悶得慌。

總覺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

“張嬷嬷,兇手找到了嗎?”

張嬷嬷一愣,搖了搖頭說:“公主,要不要去通知大理寺?”大理寺的能力比官府好的不是一星半點。

寧長月想了想,點點頭:“讓大理寺卿不要把此事告訴父皇,還有這幾天多派些人手在府裏巡視。”

越往裏走,寧長月心裏的那股不安感越來越強,路過小亭廊時,幾個小厮正在挂紅綢,紅綢垂下來,擋住了其中一個小厮的臉。

寧長月從廊下面路過,并沒有在意。

等她走遠了,被紅綢擋住臉的那個小厮陰測測地移出半張臉盯着寧長月的背影。

寧長月摟着自己,突然覺得有些冷,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她沒回自己的屋子,而是住進了一間不起眼的小廂房,檀香給她端來一盆熱水,寧長月淨了淨手,随後用帕子擦幹。

她轉向王嬷嬷:“明日的賓客都是盛京人士?”

張嬷嬷點點頭,但是又搖了搖頭,說:“前幾天巫山那邊來了一位國師,還是皇上親自去迎接的,公主府的請貼也給他送了一份過去。”

巫山?

寧長月一怔,這兩個字好像在哪聽過?

……

晚上,檀香在給寧長月鋪被子。

寧長月坐在梳妝臺有一下沒一下的梳着發尾:“檀香,這幾日你在府裏害怕嗎?”

檀香把被子鋪的整整齊齊,轉過身回寧長月的話:“回公主,奴婢不怕。”

前幾天,寧長月讓檀香下山把那個有嫌疑的獨眼乞丐的事告訴官府和張嬷嬷。

本來第二天檀香就可以回骊院,但因着暴雨,檀香也就沒有上山,一直配合官府和張嬷嬷找兇手。

只可惜,那個乞丐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官府把城裏面所有的乞丐都排查了一遍,可就是沒有找到那個獨眼的。

寧長月揉着太陽穴,心裏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慌張。

……

夜深露重,寧長月的屋子裏亮着燈,她睡在床上,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将她驚醒,一直到後半夜,她才沉沉睡去。

夜半時分,不知道要從哪裏飛來幾只烏鴉,落在樹上不停的叫喚。

一抹鬼魅的黑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窗邊,他站了許久,死死盯着窗戶,似乎能透過窗戶紙看到裏面的人。

一直到天亮時分,他才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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