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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林不念還在一旁，楚玄意維持着神态，沒露出什麽異樣，試探道：“那你這次去，是知道了他們在哪？”

楚默點頭又搖頭：“只找到了居住的小區，還得詳細調查。”

楚玄意心下微松，楚默的表情不像作假，應該是還不知道兩人身份互換了，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林不念，随口說還有些事情要辦，婉拒了楚默的同行。

楚默有些失落，好脾氣地說道：“那等下次有空了，我請你吃飯。”

在楚默的堅持下，兩人加上了聯系方式。

從醫院離開，回去的路上，林不念一如既往的沉默。

林不念一向話不多，往常楚玄意不覺得有什麽，但這會兒楚默那條消息一砸出來，他有些心神不定，不知道林不念是不是看出了什麽端倪，更懷疑他了。

兩人間環繞着奇特的氛圍，彼此一路無話。

等回老宅天已經黑了，花花依舊熱情，和一人一鬼挨挨蹭蹭撒嬌。

楚玄意看着繞着自己轉圈圈，沒看見小魚幹滿臉疑惑的花花，心虛地摸了摸鼻尖。

他光顧着想事情，忘了每回出門給花花帶小魚幹了。

“明天給你買。”楚玄意抛開思慮，彎腰抱起花花，一只手摸着花花毛茸茸的小腦袋，看向一旁若有若無望着他的林不念，笑吟吟地說道：“答應我的事情是不是要兌現了？”

林不念眸光微閃，不答反問：“有沒有人說過，你和林陽征長得不怎麽相像？”

999吓了一跳，欲哭無淚地問楚玄意：【宿主，要不咱們坦白從寬？】

“再看看。”楚玄意在腦海中回了它一句，嘴角笑意不減，笑眯眯地和林不念說：“基因突變嘛，沒人規定一定要像爸爸吧？也許像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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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在生真正的林家二少爺時難産而亡，林不念估計也沒見過。

林不念鳳眸微眯：“可楚默長得和林陽征有六分相似。”

不等楚玄意開口，林不念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們第一次見在十年前，那時需要定下林陽途的下一個繼任者，林陽征把所有林家人的生辰八字給我過目。”

“現在想來，你的生辰八字，和楚默極為相似，年歲、出生地也都對得上。”

“你們會不會是……”

999瞪大眼。

楚玄意脊背微微繃直，腦子高速運轉如何蒙混過關。

林不念頓了頓，忽而搖頭失笑，只是眼中沒多少笑意。

他垂眸，輕聲喃喃：“或許是我……多心了。”

楚玄意還沒從一連串的轉變中回神，林不念恢複常态，摸了下花花的毛腦袋，轉身朝二樓走去，示意楚玄意跟着他：“過來吧。”

好消息，林不念知道了真相，壞消息，林不念和真相擦肩而過了。

999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悲傷，小聲說道：【宿主，怎麽辦，我感覺林不念遲早會知道真相。】

“嗯。”楚玄意也清楚，就算林不念不再懷疑他，楚默那邊可正在找親生父母，真相大白早晚的事情。

他總不能為了這事殺了楚默，能做的只有盡早完成任務。

二樓只有一間房，就是林不念的房間。

一樓楚玄意經常去，三樓楚玄意也去過，那裏是林不念的藏書室，一整層全是擺滿了書的書架，二樓卻是第一次來。

房間風格擺設和樓下如出一轍的簡潔，楚玄意在角落看見了一只眼熟的少年人偶，它已經恢複如新，正端正乖巧地坐在凳子上。

修理完後林不念就将它拿走，楚玄意還以為已經被處理掉了，畢竟某種程度上算是大反派的黑歷史“物證”。

沒想到藏在這裏。

楚玄意眼底漾開絲絲笑意，唇角微翹，在林不念看過來前不着痕跡地掩飾掉。

懷裏的花花熟門熟路地跑去人偶旁邊的墊子上窩着，它最近特別喜歡睡覺。

“你帶我上來幹什麽？”楚玄意好奇地問。

林不念瞥他一眼，指了指房間裏擺着的大床：“ 躺上去。”

楚玄意眼皮一跳，就見林不念不知從哪兒拿出來骨刀，遞到他面前。

楚玄意福至心靈，有些意外，畢竟林不念領域意識挺強，居然能允許他躺在他床上。

林不念望着他，眸光幽幽，說：“我再問最後一次，你真的想清楚了？”

楚玄意點頭，他收斂心神，指尖輕觸骨刀，随後半躺在床上。

閉上眼的瞬間，楚玄意昏睡過去。

經過兩次進入到林不念的記憶裏，楚玄意已經摸索出來了規律，記憶出現的畫面依林不念的情緒而定，記得越深，出現的時候越久。

就比如上一次記憶裏，林不念在林家住了六個月，養病的時候時間飛速，楚玄意一眨眼就過去了。

但自從林家人開始對林不念好，時間就慢了下來，很少出現像第一次記憶那樣，一眨眼閃過幾天半個月，甚至一兩年，楚玄意算是實打實過了五六個月。

幸虧不管在記憶裏過了多久，醒來就和睡了一覺一樣，否則兩個時空相差這麽大，楚玄意覺得自己會有點精神分裂。

熟悉的場景在眼前緩緩鋪開。

楚玄意看見了十七歲的林不念，一襲白衣，眉眼溫和專注，正在窗下臨摹寫字，窗外梨花樹開得爛漫，微風輕拂，有幾朵細小花瓣落在窗棂。

他飄進屋，林不念正好落筆寫完。

林不念凝視着字搖了搖頭，失落輕喃：“馬上就是母親生辰，還是不夠好，阿景寫得好多了。”

所謂的阿景，就是占據了林不念身份的假少爺，楚玄意對這個人沒有好感，哼笑說：“他可比你多寫了十六年字。”

記憶中的林不念沒有反應，開始寫下一張。

楚玄意跟在林不念身邊，看着他努力學習的勁頭，摸着下巴想，這要是換成他們那個時代，怎麽着林不念也是個卷王中的卷王。

林不念的卷很有效果，書法水平突飛猛進，在林夫人壽宴上出了陣風頭。

林老爺滿意地大手一揮，将一枚刻着“林”字的和田玉送給了林不念，據說每一個林家人出生時都會有。

林不念如獲至寶，以為終于融進了這個

安逸的生活在半個月後被打破。

林府開始莫名其妙出現各類詭異事件，先是林夫人全身上下突然長滿紅疹子，還沒治好，林阿寶又開始高燒不退，再是府中的下人接二連三倒黴的不像話，還有人不知為何患上夢游之症，險些掉進水井淹死。

林老爺做主，找了幾個信任的道士來看。

楚玄意隐隐約約有來了的預感，他看着只顧着擔憂林家人的林不念，眉心擰緊了兩分。

果然如楚玄意所料，所有道士異口同聲，直指林不念是煞星是禍端所在，會給整個林家帶來了滅頂之災，要讓林不念“清煞”。

誰也不知道什麽是清煞，林不念一早意識到不對，但林府衆人央求林不念接受，他的娘親、父親，幼弟，院子裏的下人，乃至教過他幾堂課的夫子，他們或軟語或哭求，紅臉白臉，手腕強硬，逼他答應。

林不念不可置信，一瞬間如墜地獄。

美滿的生活急轉而下，從這天開始，無數酷刑加諸在林不念身上，一襲白衣染成紅衣，正是所謂的“清煞”。

他們對他看守極嚴，林不念不想死，林家所有人求他死，可他還是不想死，他想盡辦法逃出生天。

直到某天林府火光大亮，除了睡着的林阿寶，其餘所有人在祠堂齊聚一堂。

一條白绫勒住了林不念的脖子，林父林母冷眼看着他，照顧他的丫鬟管家小厮對他惡語相向，說他該死。

臨死前一刻，林不念死死盯着眼前一張張猙獰扭曲的面孔，頂替了他身份的林景來看他，宛如居高臨下，湊到他耳邊，眼神帶着無邊的惡意，微笑着輕輕說了一段話。

“感謝我吧，讓你過了六個月的好日子，當了一次林家少爺，哈，在最幸福的時候去死，感覺怎麽樣？”

“其實我不是六個月前第一次見你，而是四年前，那時你在一家人家裏做工，還記得嗎？”

林景滿意地看着林不念倏然變了的神色，“我本來想讓人殺了你一了百了，然後想了想，那樣太便宜你了，不如慢慢折磨你。”

林不念瞳孔驟縮，猛然意識到了一切的真相，用力拽着勒緊脖頸的白绫，嗓音嘶啞沉戾：“是你幹的。”

“是啊，是我讓人搞垮那家人，是我威脅所有收留你的人，怎麽樣？是不是很恨我很想殺我？”

“你就盡管恨吧。”林景咧開嘴，輕蔑地拍了拍林不念的臉，“就算你死了，成了鬼也殺不了我，爹算過，你命格特殊，等你成了鬼就拘你的魂魄獻祭，能旺林家運勢，等你沒用了，再讓那些道士打得你魂飛魄散，省得下輩子還來跟我搶東西！”

楚玄意陰沉着臉看着這一幕，緩緩看向林景，眼底是滲人的寒意，五指緊攥成拳，用盡了力氣才沒一拳打上去。

站在這裏的哪是人，分明是一個披着人皮的畜生。

白绫松開，少年如蝴蝶墜落。

他倒在地上，向來寶貝似得貼身帶着的玉佩磕在地上，被污血玷污，卻已不再關心，流出血淚的眼直勾勾望着所有林家人站的方向，漸漸失去光亮。

楚玄意正好對上林不念的眼睛，心髒宛如被針重重刺了下。

在死前的一刻，林不念在想什麽呢？

是滿心歡喜和惶恐期待地以為自己終于有了家人，不過六個月，被殘忍殺害的痛苦？還是被辜負戕害的滿腔恨意？

少年的屍體被人砍得七零八落，丢進祠堂後院荒廢的枯井裏。

濃重的血色沖天而起。

剛想離開的人們迫不得已停下腳步，錯愕地回頭看去。

在林景驚恐的眼神下，林不念以極快的速度化鬼，緩緩擡起血紅的雙目，朝他森然一笑，開始屠殺。

怨氣鋪天蓋地，整間祠堂剎那間成為屍山血海埋骨地。

楚玄意在一旁看着，眼也沒有眨一下，只在林不念的鬼魂要殺死林景時出聲建議：“別殺那麽快，那樣太便宜他。”

林不念的鬼魂像是聽懂了，掏心的動作一頓，提死豬一樣提着痛哭流涕的林景進之前專門打造名為“清煞”，實為刑房的地方，一件件刑具招呼上去。

悅耳的慘叫和求饒聲響起，楚玄意舒了口氣，只覺得心口的悶氣稍稍緩解一些。

999捂着眼睛不敢看，小心翼翼地提出疑問：【宿主，照這樣看，林不念當場報了仇，殺他的人、害他的人都死了，那現在的林不念為什麽一直沒去投胎？】

楚玄意被問住了。

他望着剛成為厲鬼、形容可怖的林不念，微微擰眉。

林不念親自報了仇，又為什麽停留在人間這麽多年？他的執念到底是什麽？

一夜之後，祠堂所有聲音停歇。

正當楚玄意以為記憶已經結束，他要醒來時，眼前的畫面忽然開始流轉倒回，又來到了一夥人來到祠堂逼死林不念，林不念再化鬼屠殺，如此循環往複，仿佛被困在這個時空。

楚玄意眼神微凝。

999驚恐地說：【宿主，我們出不去了！】

楚玄意蹙眉：“這不是記憶嗎？怎麽會出不去？”

999緊急盤查：【不知道，一定有哪裏有問題。】

它突然驚呼一聲：【是黑化值！宿主，林不念的黑化值在急速上升！】

楚玄意驀然看向正在機械性屠殺的林不念，心底忽然冒出來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他由林不念的屍骨為媒介，接觸這個記憶世界，真正幾百年後的林不念，在恢複記憶時，是不是也能看見這裏發生的一切？

如果在破屋、在被關押的院子、在之前每一個他以為林不念看見他聽見他的時候都不是錯覺呢？

“林不念？”

楚玄意試着喚醒沉浸在殺戮中的厲鬼。

厲鬼無動于衷。

“你能看見我嗎？”楚玄意走到厲鬼面前，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林不念依舊執着地往前走，追殺着逃跑的人。

【宿主，會不會是你弄錯了？】

999話音剛落，楚玄意突然伸手拽住了林不念。

厲鬼身形一滞。

他一點點轉過頭。

直面一張鮮血淋漓的臉需要勇氣，楚玄意卻眼也不眨地注視着眼前的血衣厲鬼，輕聲說：“這裏是過去，你已經報仇了，我們回去吧。”

“……不。”

林不念面無表情，猩紅的眼睛盯着楚玄意，眼底充斥着殺意煞氣，機械性地重複道：“不，我要殺了他們。”

楚玄意語氣堅定：“一起回去。”

999說過，黑化值達到滿額，任務目标就會徹底失去理智，新手禮包中林不念最後就是因為記憶喪失理智，楚玄意不想讓林不念淪為只知道殺戮的怪物。

林不念張了張口。

楚玄意握住林不念的手，替他擦拭臉頰上的血跡，凝視着厲鬼血紅的眼眸，溫聲說：“這些人不是真的，我們回去吧，好嗎？”

濃烈的怨恨凝聚的血色消散，林不念眼神迷茫，“為什麽不是真的？你一直陪我，怎麽會是假的？”

“這裏只是回憶。”楚玄意看着茫然的林不念，猜測林不念的記憶混亂了，開始講述他們發生的事情，試圖讓林不念回想起來全部的記憶。

“記得嗎？我還躺在你的房間。”

林不念的眼神稍微清醒一些，但遠不算理智，他定定望着楚玄意，呆住好半晌，嘴唇蠕動，啞聲呢喃：“所以這裏是假的……記憶裏你陪我，不是真實發生過？”

“沒有。”林不念瞳仁縮小到極致，猶如最後一絲光亮被踩滅，他後退一步，低聲喃喃：“沒有發生，你沒有出現，沒有在身邊，這些是假的……”

祠堂的一切定格，只餘風聲呼嘯，周遭濃郁的血霧凝聚成漆黑的一團，猶如黑雲壓頂。

999焦頭爛額，現在的林不念根本就不是正常狀态，一點風吹草動都容易黑化，【宿主，怎麽辦？黑化值快滿額了！】

楚玄意沒有理會999，專注地望着林不念，安撫道：“至少我現在在，在另一個時空，在你的身邊。”

林不念錯亂的呢喃聲一滞，他拽住了楚玄意的手，直勾勾看着楚玄意，神色急切熾熱：“以後呢？”

楚玄意一頓。

999頭發都要禿了，焦急地說道：【宿主，黑化值，黑化值！】

楚玄意嘆了口氣，拭去林不念臉頰上最後一滴血珠，看着後者有些不信任的眼神，遲疑一秒，低頭在紅衣厲鬼的唇上，輕輕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吻。

“以後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