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丢人

丢人

何辰的跳遠決賽跳得甚至不如自己當時第二跳跳得遠。

好在就算是決賽取得也是前幾次跳遠中的最好成績，她便榮幸地從倒數第一晉升為正數第五，似乎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跳遠結束基本沒有什麽別的項目，同學們都零零散散地往食堂走，何辰也同常令三人去食堂吃飯。

下午有一百米決賽，也就是扶光要跑的決賽。

何辰回到教室，想到秦雙溪之前和她一直念叨的加油稿，有些發愁，拿着筆很艱難地想着可以寫些什麽。

她自己胡亂寫了些什麽，把她自己都逗笑了，一股困意又湧了上來，恍惚間聽見王鐵和程風聊天。

程風：“聽到好多別人寫的加油稿呀，要是也有人給我寫就好了。”

王鐵：“你進決賽了嗎？”

“肯定進了呀，你也不看看你風哥是誰。”

“那你讓丁潇去幫你寫吧，哈哈哈，說不定真會幫你寫呢，你倆不是住在一棟樓裏嗎？”

“開什麽玩笑啊……”

何辰趴在桌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醒來已經兩點了，教室裏幾乎沒什麽人，扶光和王鐵都不在，何辰只看見常令坐在她旁邊扶光的翻着一本小說。

“你在看什麽？”何辰支起腦袋，問她。

常令把書的封面擡了擡：“《月亮與六便士》，你看過嗎？”

“看過，很久之前，在我……”何辰想說在她高中的時候，但那樣年齡就對不上，她及時止住，“你覺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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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喜歡做什麽，想做什麽，并且能堅持做下去，感覺很羨慕。”她說。

何辰沒聽懂，她想再問點什麽的時候，常令輕輕地把書合上，站起來對她說：“走吧。去操場。”

——

下午日頭正盛，何辰走到自家班級處，看見丁潇也在看小說。

她想了想，問道：“學委，你在看什麽？”

丁潇頭也沒擡：“《時間簡史》。”

“哦，”何辰繼續說道，“程風說，他想聽見你給他寫的加油稿。”

“什麽時候？”男生迷茫地擡起頭，“不是，他說的？”

“嗯，”何辰盡力回憶在午睡前聽到的談話，“但他覺得你肯定不會給他寫，應該是這樣。”·

操場上人聲鼎沸，丁潇的聲音卻很清晰地傳到了何辰的耳朵裏：“總覺得和程風相處久了就會變得跟他一樣蠢，他今天才知道我住在他家樓上，早上還莫名其妙跟蹤我。”

何辰：“嗯……那你要寫嗎？”

丁潇合上書，幹脆利落地說：“你有紙筆嗎？”

——

下午的第一場比賽是100米短跑決賽，扶光和程風都進了決賽。

明明是初秋，溫度不再似夏日那般炎熱，可扶光只感覺日光灼目，曬着曬着，望着同學們期盼的目光，背後濕了一大片，竟覺得有些冷了。

平日裏一起踢過足球的，能說上幾句話的，甚至有從未同他說過話的人聚在他和程風的周圍，笑盈盈地看着他們，說着一些加油鼓舞的話。

程風笑着應了，還摟着他的肩，替他表示他一定會努力。他表面上也是笑着，心裏也有些迷茫。

更多是不安。

他們似乎篤定自己可以拿下很優秀的成績，眼裏也全是期盼，可要是他沒能成功呢？

他在初賽的時候就想到了，要是他跑步的途中摔了一跤呢？

如果他沒能為班級帶來榮譽，他們還會笑着說什麽“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嗎？

體育老師和志願者開始遣散周圍的同學，讓選手們站在跑道上。

程風和他隔着兩個人，探出半個腦袋，朝他眨眼睛，并豎起大拇指。

他僵硬地回了一個笑容，把臉轉回去。

現在應該做什麽來着……他做出起跑的動作，心悸得越來越厲害。

“砰——！”

扶光麻木地甩出自己的手腳，他能聽見風聲裏夾雜着的“加油”。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明明沒有朝旁邊看去，但他能感受到同學們熱切的注視。

他們在看着自己。

扶光很清楚這一點。

“扶光！你太厲害啦！你是第一個！”有人很大聲地喊道。

啊，是王鐵……他心裏這樣想着，腿突然一軟，一下子撲倒在地！

“你是敏捷的豹，是兇猛的虎，是賽場上最耀眼的那一道光！掌聲因你而響起，鮮花為你而獻上。沖呀！扶光，你就是那一道光，我們會在終點等待你的凱旋！”

加油稿總會善解人意把寫稿人的名字在最後念出：“高二三班，何辰。”

扶光趴在地上，耳根子全紅了，恨不得把臉朝塑膠跑道裏埋進去。

好丢人……

“光！你沒事吧？！”

程風在他身邊蹲下，緊張地扶了他一把。

扶光從地上爬起來，看見以王鐵為首的幾個同班同學朝他跑來，他突然很想裝暈過去。

一道優美的女廣播音響起：“在明媚的藍天下，你是那一只最快的雄鷹；在寬廣的跑道上，你是那一陣無形的風，奔馳在賽場上，你的汗水将會澆灌出你夢想的花！加油，程風，我始終相信着你。高二三班，丁潇。”

程風迷茫的語氣在一群人的關心之中很清晰地傳入扶光的耳朵。

“诶？丁潇？”

——

何辰找了很久，才在操場的觀衆席上找到了扶光。

他甩開了人群，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發呆。

扶光摔倒在了終點線前面，雖然王鐵一直強調是自己的那聲嚎叫導致他摔了跤，但他知道，是因為他心态不穩。

他因為沒有過線所以沒有成績，好在程風先理智地撞線了才來扶他，所以班級在男子一百米這個項目上還能有一個成績。

他到底是辜負了同學們的期待，但幻想中的謾罵卻并沒有出現。

同學們只是關切地詢問着他有沒有受傷，沒有人對他說，你怎麽可以在撞線前摔跤，你怎麽可以沒有成績。

沒有人對他說，你怎麽這麽讓我失望。

即使沒有受到任何指責。

但他——

扶光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把頭埋在膝蓋裏。

有人在他身邊坐下，一言不發。

他側過臉，看見何辰正沖他笑得燦爛。

“你……”扶光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幹澀得厲害，“你一定覺得很失望吧？”

“失望？”她似乎真的很疑惑他在說什麽，“我為什麽會覺得失望？僅僅是因為你摔了一跤嗎？”

“我沒有……拿到很好的成績。”他艱難地說出這句話，何辰愣住，旋即笑出聲：“這有什麽嘛！我們怎麽會因為這麽一件事就失望呀！”

扶光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因為這是我僅能帶給班級的東西，但我搞砸了。”

何辰聽到他的話，先是一愣，繼而笑道：“但實際上，我們大部分人并不在意你在運動會上獲得的名次或者榮譽啊！”

扶光呆住：“是因為……是我嗎？”

“想什麽呢你！你雖然沒有那麽重要，但也沒有那麽不重要呀！”何辰被他自卑的腦回路驚道，“我們更在乎的，是當我們旁觀你們比賽時、為你們吶喊助威之時所能感受到的那種青春感呀！”

“這樣啊……”

“嗯，因為看你們比賽的時候，我總感覺自己會跟你一樣緊張，就好像自己也參與了這場比賽。而且，運動會的意義，就是讓我們的班級變得更有凝聚力呀！大家一起為某個人歡呼，一起加油，這都會變成很難得的回憶！”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何辰又開始說話。

“你不覺得，你現在就像青春校園漫畫裏的男主嗎？先是發現了自己的一個小小的優點或者說是愛好，在發揚它的過程中會遇到一些困難……不過，在經歷一些磨難後，你會成功地證明自己，成為一個很優秀的人。你只不過是摔了一跤，沒關系的，因為你很快就會爬起來，你會知道摔了一個跟頭根本不足為懼，你會繼續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我都知道的，我知道你很快就會發現，這次的運動會，是你熱血青春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她一口氣說完這麽多話，臉微微發紅，看見扶光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突然覺得不太好意思，連忙找補：“額，就你聽到我給你寫的加油語了嗎？感覺怎麽樣？”

男孩回過神來，紅着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很丢人。”

何辰不可置信地大叫：“什——麽？”

“就是很丢人啦……”他說，“不過，後天的接力賽，我會努力跑的。”

——

何辰回到自己班級所在的地方，發現程風和王鐵罕見地圍在丁潇身邊。

“潇，你居然會主動給我寫加油語！我好開心！”

“是嗎？”丁潇淡淡地回了一句，意味不明地朝何辰這邊瞄了一眼。

何辰突然覺得後背汗津津的，她應該……沒有做錯什麽吧？

丁潇沒有再說什麽，他抽出一瓶礦泉水遞給程風，見王鐵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也遞給他一瓶水。

是一個很好笑的畫面，但何辰腦海中突然回想起運動會之前，秦雙溪和自己說過的八卦。

不知道丁潇有沒有意識到，但對于王鐵來說，丁潇就是他的……情敵？

那王鐵會不會像大多數小說裏面寫得那樣，惡狠狠地把水往地上一摔，說着類似于“我才不需要你的假好心”這樣的話？

而王鐵只是兩眼亮閃閃的，看着手裏的礦泉水，很高興地說：“丁潇，你真是個好人，你會給程風寫加油語，你會給我也寫一個嗎？”

丁潇：“……”

他眼神更冷了，朝何辰這邊看了過來，何辰立刻攬過王鐵：“鐵子，你是不是跑400米？那邊在叫簽到了。”

王鐵懵懂地把水還給丁潇：“啊？這麽快啊？那我先過去了？”說完就去簽到處了。

幸好此時真的讓高中部四百米的男生集合，何辰的謊言沒被拆穿。她看見常令坐在一邊看運動會項目的花名冊，很好奇地湊過去，問道：“令姐，你在看什麽？”

“看我的鉛球比賽什麽時候開始。”她搜尋名字的目光一頓，問道，“王鐵的四百米和八百米原來是挨着的嗎？”

秦雙溪聞言立刻将好奇的目光投了過去，露出壞笑：“天吶，那一定很累吧。”

常令似乎聽了又似乎沒聽：“是啊，所以一千五和三千應該也是挨着的，還好當時沒有兩個一起報。”

秦雙溪：“額……但是還是感覺四百和八百連着跑挺難受的，尤其是四百，還要追求速度。”

“加起來還沒我三千多呢，”常令神色如常，“區區一千二。”

秦雙溪：“區區一千二……”她看着王鐵在遠處的一個小小的身影，大抵是又想到他那遙遙無期的暗戀，替他遺憾地笑着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