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仙女棒

仙女棒

遠處有嘈雜的人群，有能依稀看見的煙花，有小孩子的笑聲随着風聲和海浪的聲音傳來，而她們走在遠離人群和燈光的地方。

這裏是秦雙溪說的人很少的地方，因為沒有光源，所以她們看不清彼此的臉。

她們從相見的時候便保持着沉默。一直到現在。

“別哭了，雙溪。”許知未嘆了口氣，打破了沉默。

她還是用的以前跟她們說話的語氣，但這一次，她沒有笑。

“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這樣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我已經習慣了。有時候吵得兇了就會像今天這樣打起來，就這樣了，他們也不離婚。”許知未語氣裏充滿了嘲諷和疲憊，“但是好像和我沒有什麽太大的關系了，反正也波及不到我。”

又是一段很長的沉默，秦雙溪蹲在地上不肯走了，于是另外三個人就陪着她一起蹲着。許知未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想要找衛生紙，沒找到，常令沉默地遞給她一包紙巾。

“我都沒有因為這件事哭泣，你又有什麽好哭的呢？”

“因為，在我孤立無援的時候、在我被別人欺負嘲笑的時候，是你幫助了我……可是，我全完全不知道這些事……”秦雙溪斷斷續續地說道，“就算我知道了，我也什麽都做不了，我覺得很難過。我想或許傾聽你的傾訴會讓你好很多，會讓你釋放壓力……可是，為什麽你從來都沒有和我說過呢？和我說這些事……”

“不知道怎麽說，就一直沒說了。”許知未低着頭。

“那現在呢？現在也沒有什麽可以說的嗎？”秦雙溪追問道。

她還是沉默着：“我……”

“我可是一直把你當成朋友啊！最好的朋友！”秦雙溪大吼道，“我們初中就在一起玩，我跟着你一起考上現在的這個高中，又分到一個班，現在我們也是同桌！我一直都以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難道這只是我的錯覺嗎！”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說啊！”許知未聲音也變得很大，“這種事要我怎麽說出口！難道你是想要我說，我的父母都是混蛋，我根本不想做他們的孩子，我根本不想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嗎！”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甚至到後面能隐隐約約地聽見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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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以前根本不想去上學，總覺得活着沒什麽意思，但是因為學校裏面有你們……因為有你們的存在，所以我會去上學，我很高興有人願意和這樣的我做朋友。你一直覺得是我幫助了你，其實只是因為那天，我爸媽又打了起來，我覺得很煩，他們很吵，吵得我更加心煩意亂，所以把他們大罵了一頓，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管過他們……但是自那以後，你卻主動來找我……”

許知未想到以前，她總是獨來獨往，不是因為人緣不好的那種，是她自己不願意和某個人格外親近。

但是秦雙溪，她和其他人不一樣。她原以為秦雙溪在道完謝之後就會和她回到原有的關系上，但是自那以後她似乎是纏上了自己，久而久之，她們也成為了別人口中的、關系親密的“好友”。

即使是關系最為親密的好友，她也沒有和秦雙溪說過自己家裏的事。然而，這個女生卻會為了自己不幸的童年與家庭背景哭泣，會為了她而哭泣……

“班長，想哭就哭吧。”何辰拍了拍她的肩，“就算你不想為了那些糟心的事哭泣，為了你自己，為了你的朋友，為了秦雙溪……你也可以大哭一場。”

許知未身上背負着巨大的壓力，長久以來皆是。但她沒有哭泣的理由。

為不值當的人和事哭泣是不應該的，若是值當的人就不會讓她感到想哭。

這是許知未的價值觀，她一直以來都是這麽認為的。

可是，她真的、覺得很想、也很希望自己可以大哭一場……

秦雙溪把眼淚胡亂抹掉，慌亂地遞給許知未紙巾：“怎麽你也哭了……”

“不是你們讓我哭的嗎？”許知未接過紙擦掉鼻涕，看着手裏捏着的紙團，突然笑了。

“啊——！”她把兩只手攏成喇叭，對着大海大喊出來，“我——讨——厭——你——們——”

秦雙溪也跟着喊：“我也讨厭他們——”

何辰想了想，加入了她們：“我有時候也覺得好煩——”

只有常令冷眼看着她們三個，做出了客觀冷靜的評價：“真是沒眼看。”

于是她們在海邊捧腹大笑，許知未想，她也學到了一些新的東西。

堅強的人不一定會為自己所遭受的磨難哭泣，但她會為旁人的關心與牽絆落淚。自強自立的人或許不需要他人的陪伴，但她也會去珍視自己想要珍視、認為值得自己珍視的人。

“他們經常吵架，每次吵架，我就想，我不要成為他們這樣的人。”許知未說，“我要做一個情緒穩定、永遠保持冷靜的人。我要和他們不一樣，我要越來越優秀，這樣，我就可以離他們越來越遠。”

“好，你一定會成功的。”秦雙溪說。

何辰也說道：“如果是班長的話一定沒問題。”

常令：“你可以的。”

她們沿着海邊走，何辰掏出手機看了一下，驚呼一聲：“我去，我忘記回他們消息了。”

秦雙溪：“什麽消息？”

“他們問我們要那種的煙花。”

她們三異口同聲：“仙女棒！”

“這裏還有圖片，扶光拍了照，要看嗎？”

三個腦袋湊在手機屏幕前，常令覺得太擁擠所以沒去看。

她們挑選了幾個，何辰圈起來發給了扶光，才發現消息是二十分鐘前的了。

她問：“你們在哪裏呢？我們現在過去。”

扶光發了一個位置過來。

她們找了過去，那裏是人比較多的地方，岸上的店鋪也靠得很近，所以燈光很亮。

一見面，程風就忍不住抱怨：“好慢！你們來得好晚啊！”

王鐵立刻反駁他：“哪裏晚了，現在不是正好嗎？”

程風：“？”

程風看向扶光，扶光正在把裝着煙花的袋子遞給何辰。

程風：“阿光，你說我們是不是等了很久？”

扶光：“沒有啊。”

程風：？

程風：不是，你倆怎麽回事？

——

“這個噴花誰去點啊？”有人問道。

秦雙溪掏出手機：“等下，先把相機模式調出來，一會兒我們來個合照。”

他們在一個空地放了一個噴花類的煙花，然後站在外圍，程風過去點着了，一路小跑着回來，發現秦雙溪已經開始拍了，根本沒等他。

他瞬間寒心：“不是，你們偷偷拍照沒等我。”

秦雙溪：“誰等你，我們四個女生一起拍照，你插進來幹什麽？”

程風後退一步：“哦，對不起。”

煙花在她們身後綻放，秦雙溪立刻舉起手機，何辰叫道：“開美顏了嗎？！”

“開了開了！快拍，一會兒結束了！”

程風看向扶光和王鐵：“兄弟們，我們也來拍一個？”

扶光：“……不要。”

王鐵看着女生那邊：“你自己去拍吧。”

他們放完了噴花，又開始放仙女棒，秦雙溪讓男生們幫忙拍照，四個人面對鏡頭都不知道做什麽動作，這和自拍不一樣，自拍只要笑就好了。

于是她們四個默契地擺出了萬能剪刀手。一只手拿着仙女棒，一只手比剪刀手。

拍完了，秦雙溪拿到手機，很是嫌棄：“不是，王鐵你怎麽拍的？你是拍人還是拍煙花的？”

“啊？”王鐵迷惑。“不是都拍嗎？”

“那你怎麽做到拍人也難看，拍煙花也不好看的？”秦雙溪撇撇嘴，“我的後期都拯救不了你的技術。”

她打開手機相機的專業模式，企圖用手機拍出不輸給相機的照片。調整了幾個參數，她舉起手機，映入相框的正是何辰和扶光兩個人。

因為剛剛的仙女棒放完了，何辰又拿了幾根，她點燃了，看見扶光手裏沒有拿着煙花，于是給他遞了兩根，讓他拿着。

他們兩個人各拿着兩個仙女棒，何辰的一個仙女棒是燃着的，于是他們把另外三個放在那一根燒着的上面取火。

何辰目光注視着仙女棒，所以她沒有看見，扶光在看她專注的側臉，露出淺淺的笑意。

秦雙溪毫不猶豫按下快門，連拍好幾張，連帶着後面他們雙手拿着燒起來的仙女棒看向彼此、情不自禁地笑了的畫面。

随後她轉動鏡頭，另一邊，程風在一個人玩摔炮。在他旁邊，王鐵把自己手裏的仙女棒交給常令，常令很精細地撥出一半遞給許知未，自己留了一半，用打火機一塊燒了。

她把自己手上的仙女棒分成兩股，很高興地看着它們，一向冷冰冰的臉上難得地有了笑意，讓人想到因為春天到來而消融的冰塊。

耳邊傳來許知未的聲音：“你在拍什麽呢？”

秦雙溪收起手機，低頭，看見許知未遞給她幾根仙女棒：“這是最後幾根啦。”

她點燃一根，看着它從一點火星子逐漸變得燦爛、又逐漸熄滅，掉下一點煙。

擡頭，周圍的人臉上都是在笑着的，此時此刻，大家看上去都很快樂。

而在不久後，新年的鐘聲即将敲響，現在将成為過去，未來即将發生。

于是她也綻放出一個微笑，在心裏偷偷地提前祝賀新年。

“新年快樂。”她小聲地說道。

她知道，新的一年，她最好的朋友們也還會陪在自己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