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辦公室

辦公室

一個在班級裏總是很吵鬧，存在感很強的人突然離開的話，整個班級都會變得安靜很長一段時間。

喬欣歆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最近三班的人都很沉默。

期中考試的試卷一張一張地往下發，她看着自己手裏的卷子，語文和英語還是老樣子，數學似乎比上一次好一些，至于理綜，雖然她把大部分時間花在了化學和生物上面，導致物理的成績并不是很好看，不過，總分和以前差得不多，排名也沒有什麽變化。

一切如常，只要有一點點小小的進步，就已經算很不錯的了。

今天下雨，大課間不用去操場跑步。

五月份的天已經有些炎熱，下雨并沒有讓空氣涼快多少，相反，教室裏很是悶熱。

何小甜手裏捏着物理試卷，從後門走進教室，走到喬欣歆的課桌旁：“陳老師說讓你現在拿着卷子去找她。”

喬欣歆擡頭迷茫地看着她，她補充了一句：“物理的。”

是物理老師啊……大概是要問一下她為什麽這次物理考得這麽難看吧。其實也不難解釋，陳老師不是自己也說，第一次做理綜的卷子很難全部做完嗎？

走廊上她看見了秦雙溪，秦雙溪問她去哪裏，她說去物理辦公室。

“去找陳老師啊？”秦雙溪縮了一下脖子，“感覺她最近心情不是很好呢。”

秦雙溪好奇問道：“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秦雙溪看了一下周圍，确定沒人，又湊近喬欣歆：“又抓到了幾個考試作弊的，你說要是別的老師監考就算了，陳老師監考，他們怎麽敢的啊？”

說完她又推了推喬欣歆：“你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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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欣歆推開辦公室的門，只有陳知一個人在。

沒開燈，辦公室暗沉沉的，陳知的辦公位靠着唯一的窗戶，她夾着一支煙，看見喬欣歆進來了，把煙掐滅了，丢進旁邊的煙灰缸裏。

喬欣歆走過去，不知道為什麽，想起陳知“分手大師”的稱號，她似乎很能感知到少男少女們之間的那點情愫和小心思，并且能毫不手軟地将其戳破。

她越是走進，腦海裏就越是想起一些毫不相幹的事情，比如期中考試期間複習的時候，丁潇在走廊上給她講物理題，她聽完了，轉頭發現陳老師就站在他們旁邊也跟着聽。

但是喬欣歆剛看了過去，陳老師便轉了個身，很潇灑地走了。

她什麽也沒說。但就是什麽都沒說，才讓喬欣歆覺得更加不安。

——

她走近了，眼睛不知道往哪裏放，只看見陳老師桌上的煙灰缸裏有好幾個煙頭。

“總感覺，陳老師以前是不良少女呢。”那是日常訓練足球的某一天，她們正坐在草坪上休息，閑聊着其他班的八卦。聊着聊着，秦雙溪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許知未說道：“你別讓她聽見了，不然物理課節節抽你回答問題。”

“陳老師才不是那種小氣的人呢！”秦雙溪快速說道，“我之前去辦公室，發現她煙灰缸裏面好多煙頭。”

常令：“只是抽煙而已吧。而且只要學生進辦公室，她就會立刻把煙熄了。”

秦雙溪搖頭：“你們都不懂啦！有時候她很不耐煩，看人的眼神就好像在說殺了你哦。”

“有這種時候嗎？”喬欣歆問道。

“比如剛開完教師會議的時候。”秦雙溪舉例道，“我有幸見過幾次。”

“……”

回憶結束，喬欣歆已經走到了陳知的辦公桌前。

陳知擡眼看了她一眼，喬欣歆發現她此時的眼神很平靜，雖然秦雙溪剛同她說過陳老師這幾天心情很不好，但現在應該并沒有發作的打算吧。

陳知接過她手中的試卷仔細看了起來，喬欣歆不知道幹什麽，只好看着陳知。

她意識到自己也是第一次觀察這個給自己上課快接近兩年的人。陳知的臉很小，皮膚也很好，眼睛是非常漂亮的桃花眼，這些她以前從未注意，她只記得陳老師是個個頭偏高、走路氣勢很足、平日裏總是戴着眼鏡的女強人。

“如果陳老師好好打扮一下的話，一定很漂亮吧。”這個想法出現在喬欣歆的腦海裏，把她自己都驚到了。

恰好這時陳知已經看完了她的試卷，把卷子放下，先是把自己的眼鏡摘了下來，捏了捏鼻梁，那雙眼再擡起來看喬欣歆的時候，和帶上眼鏡看人時，竟給人兩種天差地別的感覺。

喬欣歆在這一刻意識到了當時秦雙溪說的話，可能、大概、的确是對的。

但陳知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對着她的試卷很認真地分析了起來，沒有問她為什麽沒寫完，或者是問她分怎麽這麽低。

分析完了，陳知又讓她自己講考試時做題的思路，那些沒有來得及做的題，在考完之後有沒有去思考；或者是考試時做錯的題目，有沒有進行複盤。

喬欣歆聽她的話，把自己對題目的想法和解題思路講出來，雖然剛開始因為緊張，她說話有些磕磕絆絆的，但講到後面她就愈發熟練，聲音也一點一點大了起來。

哪怕是聽到她錯誤的地方，陳知也并沒有打斷她。等到喬欣歆講完了，她才一一指出她思路錯誤的地方。

語氣平靜，情緒也很穩定。一場再正常不過的考完試之後的複盤。

喬欣歆收起試卷，向物理老師道了聲謝，正準備轉身離開，冷不丁聽見陳知說了一句：“你跟丁潇一直是同桌吧？他是不是有時候會教你物理？”

喬欣歆呆愣在原地，聲音不自覺地變小了很多：“是、是的。”

“我找到了你從高一開始的各種考試裏的物理成績。”陳知從桌上右手邊的文件夾裏面找到一疊紙，是他們這兩年來的成績單，而印着她名字的那一行都被圈了出來。

陳老師似乎還在說些什麽，但她已經全然聽不進去。她現在心裏只懸着兩個字——“完了。”

其實什麽都沒有，他們沒有任何關系，只是一直是同桌而已……可是，這麽解釋的話，陳老師會信嗎？她也會去找丁潇問他嗎？

“陳老師……”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雖然很小，但的确有讓陳老師停下了自己剛剛還在說的話，“我跟丁潇，只是普通的同學關系，我們沒有談戀愛……”

陳知一臉茫然：“什麽？我知道啊？”

喬欣歆後知後覺，才回想起剛剛陳知說的那些話。她說自己的物理成績确實有提高，跟着丁潇做同桌，平時有不懂的都可以問他。雖然這次的理綜物理考得不是很好，但第一次做綜合卷寫不完也是正常的，不必太在意，之後該怎麽學就繼續學。

她想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麽，自己又做了什麽蠢事，臉一紅，抱着試卷往後退了一步。陳知似乎也想到了什麽，語氣裏有一點不耐煩：“那群破小孩，又給我取了個什麽綽號？滅絕師太？分手大師？還是戀愛殺手？”

喬欣歆被她渾身上下散發的氣息吓到，一哆嗦，想到什麽就說了：“不、不良少女……啊！”她急急忙忙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過，這句話已經被陳知聽見了。

“不良少女？”陳知往背後的桌椅上一靠，跷起二郎腿，笑了一聲，“這都被你們發現了？”

不，喬欣歆在心裏想道，是被秦雙溪發現了。

“以前的确是，不過，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陳知雙手抱胸，就差把腳放在桌子上面，她這個時候很難讓人把她和老師這個身份聯系上。

“以前有個雙胞胎姐姐，除了外貌，跟我就是完全相反的兩類人，學習很好，人很溫柔。我不愛學習，她就督促我學習，說以後想當老師教書。”

“那她最後有成為老師嗎？”喬欣歆問道。

“嗯，有啊。”陳知從抽屜裏摸出一包煙，但是想到有學生在這裏，又放了回去。

“雖然你們現在才高二，但也該考慮一下未來的事情了。你的成績和丁潇差了很多，要上同一所大學不太現實，不過，至少要在同一個城市吧？”

喬欣歆下意識反駁：“我們沒有……”

“我以前也是學生，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陳知打斷她，“我知道你倆都是好孩子。回去吧，快上課了。”

喬欣歆懵懂地抱着試卷走了。走到門口，她突然轉過身，朝陳知深深地鞠了一躬。

等她出了辦公室，陳知打算掏出剛才那包煙，但她只是打開手機掃了一眼時間，鎖屏設置的是一張畫質很糊的舊照片，照片裏，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女孩手拉着手，對着鏡頭比耶。

陳知只是告訴喬欣歆她有個姐姐，卻沒告訴她，自己的姐姐在高二那年因為意外去世。除了她的父親，沒有人知道她曾經還有個別的名字。只是姐姐的死讓母親遭受了過大的打擊，看見她的時候總是叫姐姐的名字。

于是她改成了姐姐的名字，完成了姐姐的願望，也作為“姐姐”、作為“陳知”繼續活了下去。

寂靜的辦公室始終沒人開燈，但她并不是坐在黑暗之中。

她的辦公桌靠着唯一的一扇窗戶，雨已經變得很小了，有一束光破開烏雲，透過玻璃，照到了她的辦公桌上。

而她，只有在這種時候，才可以稍微想念一下自己的姐姐。

——

何辰看見前面魂不守舍的喬欣歆，上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喬妹，你再這樣走下去可要撞到牆上了。”

喬欣歆很慢地轉過頭，很明顯還沒反應過來：“嗯？”

何辰看見她手裏的卷子：“剛剛去辦公室了呀？物理還是化學？我又去給生物老師講錯題了！只差一分！”

喬欣歆：“物理……只是，只是我在想……”

如果陳老師的姐姐真的當上了老師，為什麽、為什麽那個時候，陳老師臉上的表情，是那麽的悲傷呢？

何辰見她又不講話，問道：“你在想什麽？”

喬欣歆搖了搖頭：“沒什麽，我們趕快回教室吧。”

她們剛到教室門口，預備鈴聲便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