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刺撓

第30章 刺撓

程音翻身趿了雙拖鞋, 一路飛奔下了樓。

秋意甚寒,涼風吹得她一個激靈,才注意到自己只穿了件薄睡衣——但也來不及回房間換, 季辭八成是又發病了, 她想着此前的情形,分秒必争, 都是黃金時間。

此事麻煩在于不能聲張,如上回那般緊急,梁冰都不肯送醫,這是季辭必須守住的秘密。

否則他也不會半夜找她求助……

程音克制住呼救的沖動,邊跑邊撥梁冰的電話,無人接聽, 再撥房間座機,竟然忙音。

估計是電話沒挂好,這不靠譜的小子。

夜已深,酒店關閉了景觀照明,對于程音而言, 庭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她不管不顧往對面跑,季辭住臨湖的套間,和其他人隔庭相望,只要方向對了, 肯定能跑到。

至于摔兩跤,擦破個手掌,不是大問題。

問題在于套間別墅的大堂有管家坐鎮, 一般人無法随意進出。程音焦急地猛敲玻璃門, 在管家走過來的這兩步時間,心裏已經拟好了臺詞。

“我是住店的客人, ”她出示了自己的房卡,“3018的季先生讓我來送文件。”

三更半夜,不速之客。

好在她表明了自己的住客身份,還準确報出了季辭的房號與姓名。管家擡了擡眼鏡,請她登記簽字,看她的眼神總算不像看賊。

……至于像看什麽,她不想深究。

臨湖別墅的地毯比別處都要更軟些,無論多麽急促的跑動,都聽不到任何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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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音只恨自己跑得不夠急。

她最擔心季辭鎖着房門,如此一來,她還得說服管家上來開門……那有可能驚動其他人。

幸好,他一向靠譜的自制力,即使在最緊急的狀況下,也沒有掉線。

季辭坐在玄關的地板上,曲起一條腿抵住了房門。

他的黑發盡濕,面白如雪,仿佛油畫中垂死的海妖。

在濕漉漉的劉海下,有一雙竭力睜開的眼——瞳仁冷灰色,極清醒,就算痛到脫力,他也不肯放棄掌控神志。

直到他看見程音跑向他的畫面。

汗珠從睫毛上滑落,海妖垂下眼皮,放任自己沉入了安全的水底。

藥在貼身的衣袋,公文包外側拉鏈也有一瓶,上回季辭發病,程音積累了一些實戰經驗。

她火速撬開他的牙關,往他口中塞了一丸藥。

卻不知是她路上耽擱太久,還是藥物本身出了問題,上回服藥後他立竿見影好轉,這次卻毫無動靜。

就連灌入口中的礦泉水,也盡數漫溢。

那次他牙關緊扣,狀況已是兇險至極,此時更加驚心動魄:鼻端幾乎試不出呼吸,頸動脈的搏動極其微弱。

不能再耽擱了。

程音不假思索,一只手扯開了他的領帶,将襯衣完全敞開,另一只手撥通了120。

也許已經來不及。一個顫抖的聲音在心裏說。

要是來的路上直接叫救護車就好了。她的眼睛猛然變得模糊。

盡管如此,她的聲線絲毫沒有抖動,極其冷靜地與120對話。

電話中,接線員教她如何打開氣道,升高颌角,以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壓來進行心髒複蘇,程音一一照做。

“季總,醒醒。”

“季辭,你別吓我。”

“三哥……”

“求你了,三哥……”

她一次次對他口中吹氣,盡量穩住按壓胸肺的節奏,分不清臉上是汗是淚,心中是絕望是後悔。

即使她從來不肯承認,此時此刻,也不得不承認。

她所以為的毫不在意,從頭到尾,都只是自欺欺人。

程音機械地重複着心肺複蘇動作,不知自己究竟是施救者,還是溺水者。

每一次深呼吸都讓她的肺葉疼痛,接線員的聲音聽起來忽遠忽近,救護車不知耽擱在哪裏,他們一直在隊列中等待。

……

也許上天聽到了她內心絕望的呼喊。

也許是垂憐她經歷了太多次失去。

不知努力了多久,奇跡居然真的發生。季辭一聲長喘,慢慢建立了呼吸循環,靜脈搏動逐漸有力,面色重新恢複了紅潤。

程音精疲力竭,體力不支倒伏在他的胸口,耳畔傳來規則而清晰的心跳,她的淚水轟然決堤。

那真是宇宙間最動聽的聲音。

事急從權,性命攸關的情況下,采取任何行動都合情合理。

但等警報解除,事态恢複正常,程音便意識到——眼下這一攤淩亂,似乎有些難以收拾。

她失态了。

趴在季辭身上,哭得不人不鬼、涕泗橫流。由于腎上腺素飙升太快,緩下來之後,她渾身上下虛脫無力,半天沒能直起身。

這個姿勢,實在不成體統。

程音的臉已經很燙,臉頰所貼之處,男人光裸的胸膛更加熱力驚人。

她勉力支起胳膊,肌肉顫抖得難以為繼,暗自祈禱他千萬不要此時醒來……

然而剛一動彈,便覺他胸口微震,聲音仿佛從胸腔直接傳入了她腦中:“知知?”

程音不知哪來的力氣,一骨碌從季辭身上爬了起來。

她連多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返身撲出去找手機——忙忙撥號,撥120,告知對方目前病人已清醒,無需再派來救護車。

“季總,您要是沒事,我先走了。”

講電話時她全程背對季辭,邊說,邊踉跄往門口去,期待他能幫她收拾完這個爛攤子,假裝一切都很正常。

季辭從來都是個體面人。

她對他有信心……

然而今晚,這個體面人卻不打算讓她走出這扇門。

身後傳來迅疾的腳步聲,程音以為他又出了什麽狀況,忍不住回了一下頭。

這一轉身,便被他就勢按在了門上,勁道之大,令她完全掙脫不能。

“你又在搞什麽鬼?”季辭俯身質問。

程音驚住了。

玄關有燈,光線自頭頂流瀉,被他的身形所遮罩,黑影巍峨如玉山将傾。

男人襯衣半敞,烏發濕透,一掃平日的溫文模樣。喉結往下,大片結實的胸腹敞露,迫着她視線無處安放,只能擡頭與她對視。

那雙素來寧靜無波的眼,正透過鏡片沉沉将她望定,目光似有墨浪翻卷,風雷暗生。

程音盡可能維持冷靜:“季總,您說什麽?”

他輕嗤:“季總?又玩什麽新把戲?”

他邊說,邊摘下被汗珠沾濕的眼鏡,眯眼看了看,随手扔飛到不知何處。

對話驢頭不對馬嘴,眼神混沌難辨清明——程音基本确認,此人當下,可能不太清醒。

怎麽又出了新的症狀,他生得到底是哪種病!

季辭人不清醒,動作也沒個輕重,但凡察覺程音有掙紮的意圖,便要更牢地将她禁锢。

幾個來回,她已完全動彈不得,處處與他相貼,觸手之處皆是熱燙肌膚,隔着薄薄睡衣,幾乎将她焚毀。

她滿面通紅,不敢妄動,試圖曉之以理:“季辭……你要做什麽?”

見她氣息不勻,他總算憐憫,給了她些許喘息空間:“該我問你。”

單手扶門,略撐起身體,他轉頭掃了一眼背後:“酒店是你定的?”

程音:……還真是。

他又低頭看了眼襯衣:“扣子是你解的?”

程音:……也無法反駁。

她欲辨而無言的模樣,在他看來便是認罪。

既已認罪,自當伏法。季辭慢慢低頭,鼻息微微,犀冷消毒水味夾雜薄荷煙氣,聲音輕緩而深沉:“該我問你,總是帶三哥來這種地方,到底要做什麽?”

這個問題程音無從回答,所有将發出而未能發出的聲音,都被他狠狠含入了口中。

程音這輩子,不能說完全沒有吻過季辭——畢竟年少趁他睡着時偷親過,做夢鬼迷心竅時癡想過——但千想萬想,她都不會想到,季辭親吻人的時候,實際上竟是這種風格。

兇狠,決絕,含着刀鋒舔血的戾氣。

他用手掌重重捏住她的後頸,完全不容她掙紮抗拒,侵入感強烈得讓她渾身震顫,卻根本逃不開躲不掉,只能任他索取。

這一切發生得過于倉促,只眨眼間,程音便發現自己葬身火海。

邏輯、情緒、感知……一切都被燒毀殆盡。

她忘記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回應的。

也許是因為在這個看似熱烈,實則絕望的吻裏,她慢慢嘗出了一絲久別重逢的委屈。

這個從來理性至上的男人,抛下了年少時的清冷,成年後的溫潤,向她袒露出一個完全陌生的自我。

滋味複雜得令她着迷。

一團混沌中,程音忽然想,也許物理學上的平行宇宙真的存在。

否則為什麽這個從未見過的季辭,莫名有種似曾相識的氣息,仿佛過去某個時刻,她在哪裏遇見過。

而記憶又告訴她,這絕不可能。

令人悲傷的是,剛才他對她說:“總是”。

她與他十多年未見,哪有什麽機緣,去實踐什麽“總是”?

……

季辭的吻,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溫柔的呢?大概是發現她在流淚。

委屈是一個種子,如果養料充足,生長的速度必然出人意料。

這個吻對于程音來說,并非想象中的得償所願和美夢成真,而是十多年的颠沛流離和孤苦無依。

沖擊來得太劇烈,她用理智封印住的過往,被他毫不節制的深吻所擊破,窖藏的委屈翻湧而出。

三哥,這些年你在哪裏,在做什麽,現在的你,又在吻想象中的誰?

她非但委屈,而且嫉妒。

程音洶湧的淚水讓他按下了暫停,季辭輕輕捧住她的臉:“怎麽了?”

真實心境難以袒露,程音痛徹地哭訴:“你弄疼我了……”

是很疼,嘴唇腫脹,可能被他咬破了。他抱着她轉了個方向,在燈光下檢視她唇角的傷口。

“對不起……”他忽然再次俯身吮吻,這一次,吻得溫柔而小心。

像捧着冬天最初的一場雪。

程音哭得更兇,仿佛要把多年的情緒一次性清空。

跟一個失去理智的人如何計較?不過是借一個契機,借一方出口,借一場不知屬于哪位幸運女子的春/夢。

他沉默地将她抱在懷中,一次次輕揉她的頭發,摩挲她的後頸,如同安撫一只應激的貓咪。

久違的避風港重新降臨,程音精疲力竭,在啜泣中沉入了睡眠。

……

醒來時是淩晨兩點。

梁秘書總算重新上線,發現了自己的工作疏漏——季辭前日特意與他叮咛,最近他身體欠佳,可能會有症狀出現,叫他晚上都警醒些,盯着點手機。

梁冰睡得熟,采取的方式是睡前多喝水。

三更他起夜,眼睛瞄到屏幕上無數未接來電,梁秘書當場吓醒。

季辭的門卡他有,瞬移至隔壁房間,滴的一聲響,門開,驚起了沙發上親密依偎的一對人。

梁冰眼皮一跳,根本沒敢定睛細看,立刻把門重新合上。腦子裏卻難免過了一道——

他老板這腹肌,簡直能進美術學院當人體模特。

難怪工作起來仿佛有鐵打的意志,人家首先擁有一副鐵打的身體。

……就是辛苦了他音姐。

一分鐘後,程音敲響了梁冰的房門。

她站姿端正,神情嚴肅,馬尾梳得一絲不茍:“季總突發急病,找你沒找到,打了我的電話。”

嗯,是說正事的氛圍,如果她眼睛沒紅腫、嘴唇沒破皮的話。

梁冰盡量做着表情管理:“啊……那你給他吃藥了嗎?”

“吃了,但出現了心跳驟停,救回來了,這種情況以前發生過嗎?”

梁冰有些驚:“是有過,短暫的幾秒,我叫了急救,後來被狠狠批評……你沒讓其他人知道吧?”

“沒。要緊嗎?需要去醫院嗎?”

“之前反正沒出什麽問題……”

“他病發後,曾出現過精神問題嗎?神志不清,幻覺,谵妄。”

“也有過一兩次,不多,會說點胡話。他剛說什麽了?”

……胡話倒是沒說,但胡事辦了不少。

程音抿了抿唇,沒再多言,只道他目前狀态平穩,按照梁冰的之前的經驗判斷,那應該沒有什麽大礙了。

“你今晚,陪着他吧,觀察一下情況,”程音建議,“我先回去了。”

梁冰很想說,他感覺他們季總,可能并不希望由他來陪夜——早上睜眼發現枕邊人是小梁子,這起床氣得有多大啊?

但程音身上散發的凜然之氣,讓他不敢同她胡扯,只能點頭應承下來。

“另外,”程音猶豫片刻,道,“如果他沒問,別說我來過。”

“啊?”梁冰瞪大雙眼。

他老板剛剛在神志不清時,到底幹什麽了?使用體驗這麽差的嗎?

她沒來過……那季總的襯衫揉得一團狼藉,胸口一道道指甲紅印,難道是他抓的嗎!?

然而程音完全沒給他讨價還價的空間,說完便冷着臉,轉身下樓去也。

徒留梁冰站在空蕩蕩的走廊,凄凄慘慘:“嗻。”

尹春曉的睡眠質量紮實如鐵板一塊,完全沒發現程音去而複返。

程音站在鏡前,只一眼,耳根便燒着了。

虧她剛才試圖在梁冰面前扮演正經人,就算睡衣扣得再緊實又有什麽用……

單看臉,就是剛跟人鬼混過的,何況從耳根到脖子,那斑斑點點綿延的痕跡,簡直欲蓋彌彰。

這人不笑時冷淡,笑起來溫雅,其實都是假面罷了——內裏就是個屬狼的,她今晚算領教了個徹底。

程音從冰箱取了冰袋,敷完眼睛敷嘴唇,耳根也需要降個溫,好半天才消去了腫痛。

但心裏那股刺撓……

她鬧心地用枕頭捂住頭——先睡吧,明天怎麽樣明天再說。

那些全麻手術出現谵妄的人,清醒之後什麽都記不得,希望季辭亦是如此。

因為她已經完全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如何調整與他之間的親疏關系了。

這樣下去,也許真得辭職了事,程音滿腦子紛紛擾擾,總覺得睡衣上還殘留着他的氣息。

犀冷的消毒水味,如同夜色中的浮現的花朵,但這一次花開得灼灼熱烈,不再是缥缈的冷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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