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那年
第63章 那年
這一夜鹿雪睡得早, 因為白天玩得太累。
領完證季辭沒有即刻領着她們回家,而是驅車去了雁栖湖。
暮色柔軟,覆蓋着綠意茸茸的草甸, 像莫迪利安尼筆下慵懶側卧的裸女。程音的夜晚總是來得比旁人更早, 這種時候,她的視線所及已經光線全失。
但下一秒, 大量無人機騰空而起,在夜空中組成了無數變幻的圖景,航行燈明亮耀眼,連她也能看得清楚分明。
“你小時候說,結婚要在夏天,要和新郎一起看煙花, ”季辭站在程音身後,“北京禁燃,電子煙花行不行?”
程音擡頭看天,電子煙花顯然缺少煙火氣,卻有奇特的賽博朋克風味, 最關鍵的,她能親眼看見那些光點。
“還說度蜜月要去芬蘭,住那種一半埋在地裏,一半是玻璃穹頂的酒店房間, 免得半夜錯過了極光。”他的聲音微帶笑意,“等你腳好了,眼睛也好了, 可以去看個夠。”
她的眼睛怎麽可能好, 他這是在亂畫大餅。
也就鹿雪肯信,積極争取說她也要同去, 興致勃勃跟季辭從聖誕老人聊到北極科考,一直聊到她趴在季辭肩頭睡着。
程音全程淡笑傾聽。
晚些時候,他們從懷柔回到了通州。
車入地庫,門口竟還鋪了一段紅毯,門楣上方挂懸了一排正紅囍字,随風擺蕩,熱熱鬧鬧,很像那麽回事。
或許因為自幼由老人帶大,季辭素來講究儀式感,有很多傳統老派的習慣。
怪道假戲都要做出三分真樣子。
所以當他停在門口,說,三哥抱你進去好不好,程音并沒有反對。
做戲做足吧,也算讨個好彩頭,免得騙來不該她的姻緣,被神仙一怒之下降罪。
無論真假,從今天起他們将以夫妻的名義共同生活,契約似無形的繩索,已将他們牢牢綁定,直至解除的那一天。
季辭的儀式感頭腳俱全,屋內也做了喜慶裝飾。床品換的是軟緞料子,龍鳳百子、鴛鴦戲水,好彩頭堆了滿滿一床。
麗春紅配彩金綠,泥金底繡粉牡丹,俗氣至極便是複古時髦,程音多看了好幾眼。
是她喜歡的陳詞濫調。
季辭愛不愛她不知道,但一定記得她随口說過的小心願,會把她的喜好放在心裏。
程音閉了閉眼。
她的手指撫過牡丹花嬌黃的嫩蕊,耳根微微發熱:“三哥,我今天有些累,想泡個澡。”
說完,她移動輪椅進了盥洗室。
季辭愣了片刻才跟上,走到門口,看見程音在鏡下卸妝,不疾不徐,抹去豔麗的唇脂,露出淺而嬌的唇瓣——她用不着那些俗物。
原也沒什麽可卸的,化妝師不曾在她臉上砌牆作畫,卸妝巾随便擦幾下,便恢複了素淨容顏。
年齡一下小了好幾歲似的。
有點像小時候的她,莫名的禁忌感油然而生,在門前設下了無形屏障,季辭靠在盥洗室的門口,沒有貿然進入,只靜靜地看着她拆頭發。
頭發可不好拆。
季總先前可勁兒找造型師麻煩,讓盡量不要給程音使用發膠,氣味大又傷發質。造型師使出渾身解數,總算不辱使命,僅用發夾、編發和巧手,構造出了一個優雅的新娘盤頭。
古法榫卯結構當然牢靠,程音感覺自己仿佛頭頂着一個魯班鎖。
盲拆魯班鎖的本事她可沒有,擡眼看到季辭正袖手相望,她出聲求助:“幫下忙。”
聲音軟軟,難得的撒嬌姿态。
無形枷鎖應聲而碎,季辭踏入盥洗室,耐心幫程音拆發辮。
小時候不是沒給她梳過頭發,但此情此景,新婚之夜,顯然有點閨房之樂的意思。
心有野物蟄伏,表面他卻極平靜,将她的發絲一層層梳順。梳妝臺上射燈明亮,照着她一頭烏發光亮如緞,讓人愛不釋手。
全都拆完,他将手指輕輕探入她的發絲,給她按摩緊繃的頭皮。
“今天累不累?”
程音沒有回答,頭皮按摩再配上他身上熟悉的氣息,愉悅舒适得讓她睜不開眼。
過了一會兒,程音人都有點犯迷糊了,忽然聽到了浴缸放水的聲音。睜眼看到季辭站在浴缸旁,正彎腰幫她點燃香薰蠟燭,腰窄腿長,那叫一個賞心悅目。
蠟燭是什麽香型她不知道,她想,大概是心猿意馬的味道。
程音将輪椅移到浴缸旁,擡頭與季辭對視,水聲嘩嘩,在浴缸中沖出雪白綿密的泡沫。
提出泡澡的是她,讓他梳頭的也是她,既然開了這個頭,本該一鼓作氣。
然而見他開始解領帶,她還是悄然紅了臉。
“剩下的,我自己來吧……”她別開了視線。
別開視線也知道他在看她,似笑非笑,了然的神情,聰明人的那種讨厭臉。程音覺得他真的很讨厭,居然還站着不動,只好伸手輕推他。
季辭笑了一聲。
他将領帶纏在噴頭支架,囑咐她進浴缸時千萬小心,領帶他系牢了,挂在這裏可以供她借力。
“要是有什麽需要,大聲叫我,我就在門口。”
“知道了。”她專心致志觀察泡沫的生成。
“真不用幫忙?”
“現在不用,”她用手指撥弄熱水,發燙的卻是耳朵,“你先出去吧,幫我關上門……”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可憐巴巴,帶了點懇求的意味,他才開恩移動尊腳,留給她獨處的空間。
單是跟身後的那排扣子搏鬥,就花了她足足十分鐘。
程音從那件美麗刑具中脫身,努力爬進了浴缸。肌膚被細膩泡沫溫柔包裹,她滿足地長籲了一口氣。
上一次泡澡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應該是在初中吧,她跟程敏華一起到古北水鎮玩耍。總之那次沒有季辭,他對于“玩水”從來敬謝不敏。
母女倆泡溫泉到半夜,頭發半幹半濕,她牽着媽媽的手,在空無一人的小鎮亂轉悠。
林音同學在晚上基本看不見,但她走得很自信,因為知道程敏華絕不會讓她摔了。
那天晚上的星星很美,程敏華說,總有一天會讓她親眼看看,北半球最知名的獵戶星座。
也是個會畫大餅的,不愧是親師徒。
不該想起程敏華的,上好的心情又一次轉為沉重。
三哥待她如此細致周到,恐怕也是出于這點師徒之誼,和她本人沒有太大關系。
季辭缺乏母愛關懷,對程敏華充滿孺慕之意,程音一直知曉。
她本以為他是孤兒,因此才渴求家庭溫暖,近來得知了他與傅晶的關系,又覺其中隐情複雜,恐怕比單純的孤兒還更傷痛些。
總歸他把程敏華當做母親,季三之名也因此而來——程家同輩還有另外兩個表親,排下來季辭正好行三。
她一直叫他三哥。
而他一直把他當妹妹,無論她懷有多少非分之想,做出多少非禮之舉。
直到最近。
最近到底發生了什麽,程音一直試圖複盤,始終複不明白。
可能一切起始于那兩次病中的糾纏,量子糾纏一旦發生,從此再也拆解不開,這是科學規律,當然不容違背。
或者就是單純的身體吸引,這也不無可能。
程音斜眼去看浴室那扇落地鏡,鏡中的女人被熱水泡的紅粉菲菲。并非她自戀,鏡子客觀地反映了事實,女人曲線柔腴如粉紅軟玉,恐怕莫迪利安尼的妙筆都難以繪成。
很少有男人在面對她時,能夠不動邪念。
當年的事不能作數,她那時候只是個單薄的紙片人少女,臉孔再漂亮,都和漫畫沒有太大區別。
哪有現在活色生香。
程音背靠着浴缸,将傷腳盡量擡高,紅紫已經消退,僅從外表來看,她雪白玲珑的腳腕仿佛完好無損,是玉雕的藝術品,會有無數狂徒願意跪地只求一吻。
她若是想,确實有點颠倒衆生的本錢。
可惜她從小到大想颠倒的,只有一個人。
泡沫漸消,浴缸中的水也逐漸變冷,程音做了幾番心理建設,仍然沒有勇氣主動出聲。
這跟索吻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她有些焦慮地等待,手指無意識地撥弄水花,終于等到門被敲響,季辭在外面喊了一聲“知知”。
當然不能應答,她立刻閉上眼,仰頭靠在了浴缸上——她知道這個角度能展示柔美的頸,圓潤的肩,似隐若現的胸。
她知道自己怎樣看起來最美。
門開啓又合上,腳步聲停在了浴缸旁,程音等了又等,心跳得厲害,到底按捺不住睜開了眼。
直接與他視線相連。
其實程音起這個頭時,心中并沒有一個成型的計劃,那只是一種沖動,來自最近新長出的貪欲,混雜了經年的不甘心。
三哥是一道她從未解開過的證明題,最近突然有了新進展,她當然忍不住想要證明。
具體證明什麽她甚至都沒想好,人就已經出現在了戰場,就在此刻,他們短兵相接。
此刻當然不能退縮,必須臨陣禦敵。程音腦內瘋狂在播放那些史上著名魅惑女性——埃及豔後、葉卡捷琳娜、蘇妲己,想象她們如果處在她的境地,将會如何應對。
反正……肯定不會慢慢往下滑落,将自己更深地藏進浴缸的泡沫中。
程音內心對自己有多唾棄,表面就有多鎮定。
從季辭的視角,這一幕估計頗具喜劇色彩,某人面無表情沿着浴缸往下滑落,直到水和泡沫淹過她的口鼻,還如忍者一般堅定無畏。
他伸手将她從浴缸中撈出,用手指刮掉她臉上的聖誕老人白胡子:“泡澡不能睡覺,容易感冒,還危險。”
程音:……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手甚至還放在她身上不該放的位置,指腹順着濕溜泡沫不住地滑動收緊,以免讓她摔落。
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教……
程音敢打包票,就算她真的穿清涼情/趣內衣從季辭面前走過,也只會得到一句淡淡的批評:“小心着涼。”
本題證明,再次失敗。
程音徹底陷入自暴自棄,任憑他将她從浴缸中撈出——整個過程也就幾秒,她身上還有殘留的泡沫遮擋,但他若是想看,也能看個八九不離十。
她敢說,若是換成其他男人,她已經被按在洗臉池上就地正法,她就有這個自信。
可她三哥哪是一般人,居然只是将她輕輕放進了淋浴房:“快沖熱水。”
瞧吧,比“多喝熱水”更氣人的臺詞出現了。
說完這句話,他甚至還背轉過身,要多紳士有多紳士。
程音垂頭喪氣,坐在淋浴間裏沖熱水。
這段時間她腿腳不便,淋浴間特意放了凳子,此外還有無數未開封的洗浴用品,甚至還有洗浴玩具,長相可笑的巨嘴鹈鹕,倒進沐浴液能吹出無數泡泡。
他是不是覺得她還是小孩?這東西給鹿雪都會被嫌幼稚。
霧氣緩慢蒸騰,程音想起自己早先還跟雪莉玫誇下海口,今晚就要持證上路,結果仍是開往幼兒園的路。
三哥不是不行,所以不行的是她——程音木然地坐在熱水下,垮着肩膀,仿佛又變回十七歲那年,屢戰屢敗的可憐小女孩兒。
他到底對她感不感興趣?
霧氣蒸騰。
程音這個熱水澡沖得有點久,季辭中途變換了數次站姿,“還沒洗完?”
他的聲音裏有淡淡的忍耐之意。
程音聽起來要死不活:“不用管我,你出去吧。”
季辭低頭,看水蒸氣沿着瓷磚積聚,他洗澡時根本不會甩出來一滴水,剛才抱着她手忙腳亂,導致幹區也全弄濕了,整個人仿佛站在了沼澤。
他煩躁地閉上了眼。
沼澤裏,有股讓他極其厭惡的氣味。
閉眼也不行,水的聲音和觸感,浴液粘膩的香氣。
方才進來時,他分明心旌搖搖,走到浴缸邊,突然被一陣可怕的氣味所籠罩。
他不知道程音今天用得是哪瓶沐浴乳,也許是新開的,新開的也不對,他絕不會買這種香型。
佛手柑,血橙,總之他痛恨一切柑橘類。類似的辛香被水蒸氣揮發,會将他瞬間帶回九歲。
九歲的他乘車三十多個小時,到北京來找傅晶。
阿瑪說傅晶最喜歡吃酥酪糕,季辭因此學了很久。臨上火車前他還帶了一些,沒想到北京的暖氣開得這麽足,只過了一夜就都放馊了。
他不知道在哪兒可以買到酥油,最後是空着手去見的傅晶。
他想她應該不會怪他,因為她曾給他打過電話,每年兩三回,每次都聊很長時間,阿瑪說那是他的小姨,鎮上人卻說,那是他的媽媽。
聽說他的媽媽很漂亮,也很厲害,他一直想見見她。
季辭沒想到北京城那麽大,他三天後才找到了傅晶的公司,又跟着她去了附近的溫泉會所。
她下班後慣來此地休閑,季辭從後門悄悄潛入,入眼金碧輝煌,浴池都由雪白大理石砌就,如同一千零一夜裏的皇宮。
皇宮裏的那個女人,似乎并不那麽想看到季辭。
起初傅晶以為是別家小孩走錯了房間,待定睛看清楚他的樣貌,再聽他了聲“媽媽”,終于才大驚失色。
多餘的話根本來不及說,今天她不是一個人,柳石裕馬上就要到。
門被推開的同時,季辭被按進了滿是泡沫的浴池。
後來傅晶反複向他說明,她當時只是太過心慌,因為實在無法解釋,為何房間裏會有個小孩,小孩還堅持叫她媽媽——時間倉促,她來不及告訴季辭為什麽不能那麽叫她。
其實柳石裕根本沒有進來。
他只是站在門口,講了半分鐘電話,然後告訴傅晶他今天有事要先走。
那卻成為季辭生命裏最漫長的半分鐘。
柑橘泡沫,是他的死亡沼澤。
柳石裕離開後,傅晶立即将季辭從水裏撈了出來,他在應激狀态下狠狠咬了她一口,頭也不回逃出了會所。
他出逃在一個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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