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盛夏
第67章 盛夏
林建文二話沒說起身出門, 能有機會和季總談條件,原本就是他的來意。
不料程音卻不允許他繼續信口雌黃,脫口道:“林先生, 我從沒收到過你的彙款。”
她叫他“林先生”。
林建文扭頭去看程音, 這還是他進來之後第一次正眼好好看她——有什麽可看的,就是個不重要的小道具, 他用來談判的籌碼,和賭桌上花花綠綠的代幣沒有太大區別。
仔細看,卻和從前大不相同了。
她的目光安靜而深邃,像流沙或者沼澤,可以将面前的人無聲吞噬。
林建文這才注意到,她居然坐了個輪椅, 這讓他心生驚恐,她是殘疾了?受了挺多苦?直到現在他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程音像是讀出他心中所想,笑得陰柔:“對啊,你們把我一個人丢下,我太害怕了, 連夜追出去找你們,半路上被車撞了,從此半身不遂。”
她顯然是在扯淡,季辭卻眉心一跳, 捕捉到了其中一個關鍵信息。
“把你一個人丢下?”他問得是程音,看的卻是林建文。
“唉,我當時也沒辦法, 都是你姜姨不同意, 她不舍得多花一份錢。”林建文繼續熟練甩鍋。
“是姜明月留給我一筆錢,讓我能付學校的住宿費和夥食費, 不至于進收容機構。”程音繼續戳穿他的謊言。
“那會兒你都高三了,跟着我們偷/渡出國,學業可就荒廢了,你妹妹成績差嘛反而不可惜。你看你留在國內多好啊,考了好大學,找了好工作,又跟你從小喜歡的人在一起……”
“這些都是我靠自己努力得來的,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別說的好像你是為了我好。我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更有可能遭遇的是各種不幸。被拐賣、□□、詐騙。被完整地或者拆開來賣。一個沒有任何社會關系的孤兒,不正是劊子手最喜歡的目标?”
程音冷笑,本意是要将醜陋的事實狠狠砸向林建文,不想被砸的另有其人——季辭搭在她肩頭的手指倏然收緊,甚至控制不住微微顫抖,她立刻閉上了嘴,不再繼續多言。
但季辭的情緒,似乎遭到了十分劇烈的沖擊。
一時疏忽……她給忘了,他并不知道她在臺州時的悲慘往事。
“知知,你要是餓,冰箱裏有你喜歡的點心。”季辭俯身在她耳邊道,“我送林叔一趟。”
他的聲音輕緩柔滑,像是半空中垂落的尺素白绫,只有程音聽得出,那背後藏着雷霆萬鈞。
三哥生氣了。
也罷,至少他不會再相信林建文的巧言,老東西休想再從她這兒騙走半毛錢!
季辭其實并不像程音想象的那麽輕信。
雖然在過去的歲月,他始終對林建文保持着晚輩的謙卑,但那只是出于對程敏華的尊重,他不想令自己的恩師感到難堪。
這不代表他不知道林建文是哪種貨色。
畢竟,這并不是他們第一次交鋒。
雨傾盆而下,将車前玻璃變成了毛花玻璃。
雨刮器忙忙叨叨,林建文卻滿心踏實——他跟季辭一起進的地庫,親眼見到他挑了最貴的一臺豪車。
特意為了送他。
一旦不用四目相對,無需直面季總的目光壓迫,林建文又重新拿起了倚老賣老的岳父範兒。
小季的開車技術不錯,怎麽看怎麽順眼,他幾乎想不起他當年一窮二白的樣子了。
林建文一度很煩季辭。
确切說,他煩的是程敏華的軟心腸,剛結婚的時候,她可喜歡往家撿貓撿狗,弄得他顏料裏成日都是貓毛,畫面還沒幹透,上面又多出兩個狗爪印。
林建文大發了一通雷霆,程敏華撿小動物的毛病是治好了,竟然又開始往家裏撿人!
還賴說是林音撿的?有什麽區別,她們母女倆性格如出一轍。有那個閑工夫,怎麽不知道多伺候點自家的男人?
他委實讨厭家裏突然多出的這個半大小子。
臉倒是漂亮,卻有一雙野物似的眼,遠遠地打量着人,眼神讓他極為不适。
仿佛一個半大的狼崽子,然而認下的主子并不是他,旁人一個唿哨,就能沖上來将他咬得血肉模糊。
有季辭在家裏,他再不敢對程敏華大小聲。
後來終于讓他尋了個由頭,将這小子趕回了老家。
那是盛夏,雷雨連綿,明紫色的閃電于雲層之間起伏,上萬伏的高壓刷過隐秘的峰巒,正是萬物勃發的時節。
同樣生機勃發的,還有少年人蓬勃發育的身體。
季辭以為沒有人在家。
他枕着一件潔白的校服上衣,似有若無的馨香如同夏蟬薄如蟬翼的蛻,将他輕輕細細地包裹,完全無法掙脫。
手臂上的青筋随着激烈的動作時而飽脹凸起,英俊的臉卻慢慢漲紅,仿佛沉醉于某種折磨,是矛盾掙紮的神色。
又一道閃電劈下,他用力收攏手掌,将臉埋入那件校服,身體如弓緊繃,難以自抑地發出低吟。
剛剛度過變聲期的少年,聲音已經轉為深沉醇厚,與沉沉雷音混在一處,本不會被人聽到。
偏偏有人路過了他的門口。
季辭睜大微微失神的眼,如同被雷電當胸劈中。
他的動作很快。
迅速翻身而起,清理痕跡,試圖以被單遮擋一切,然而留在枕上那件被揉皺的校服上衣,已經被大步闖入的林建文一把拎起。
罪證确鑿。
這個寄人籬下的鄉下小子,不知從何時起對恩師未成年的女兒産生了龌龊念頭。白日裏與小姑娘兄妹相稱,一旦入了夜,他那肮髒心思便再壓抑不住。
可惜那年季辭也未滿十八,否則林建文還能給他罪加一等。
好在少年人臉皮薄,被随意辱罵了幾句,已羞得面色紫漲。
第二天季辭便收拾東西回了老家。
林建文以為,他是害怕自己将這件事告訴程敏華,畢竟季辭視她亦師亦母,非常在意程敏華對他的觀感态度。
這當然也是一個原因,但最關鍵的,除了當事人誰也不知道的原因是——那天晚飯後,林音給季辭悄悄塞了一封情書。
少女情懷純白如詩,顯得他的所做作為愈發龌龊難言。
季辭躺在月光中,閉着眼都能複述信中字字句句,月光使人瘋狂,他想他真的不能再留在林音的身邊。
她也喜歡他,這是聖徒都無法抗拒的誘惑。
只能以漫長時光和千山萬水,将這誘惑強行隔斷。
“你小子,還挺長情的。”林建文将座椅調整到舒适角度,對季辭的稱呼已經變成了“你小子”。
若不是韌帶彈性不支持,他能把腳翹上駕駛臺去。
“林叔,”季辭客客氣氣,“這些年在哪裏發財?”
“我一個老頭子發什麽財,哪有季總混得開。”
“聽知知說,你們全家都移民了?怎麽不帶上她。”
“移什麽民啊,野路子過海,搞不好是斷頭路,才沒舍得帶上她。那幾年過得可苦,東南亞各國跑着,賣佛牌,養小鬼,好容易攢到錢回來。”
“那她倒是幸好沒去。”
雨嘩嘩地下,季辭沒開車載音樂,白噪音大得聊天都聽不大清。
天光也黯得快,仿佛一眨眼就黑天了,既看不清路,也看不清趕路人的神色,只能聽到他溫和的聲音,帶着催眠似的韻調,季辭只要願意,絕對是最好的陪聊者。
“林叔,我其實,經常會想起當年。”
“想什麽……哦哈哈哈,現在得償所願,爽了吧?”
老不正經,一開口就直奔下三路去,季辭捏緊方向盤,聲音仍是平穩無波。
“想起音音有一次,曾經遭遇過火災,您還記得嗎?”
雨刷器咯吱作響,在擋風玻璃上快速往返,試圖讓視線變得清晰真切。但這一場雨實在太大,無論怎麽擦都是徒勞無功。
季辭的提問,也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林建文突然改換了坐姿,不再那麽輕松恣意,他眯眼盯着窗外,專心研究了會兒路牌。
“啊?你說什麽?什麽火災?”他半天才反應過來。
“程教授實驗室的火災。很奇怪啊,那天晚上也下着雨,也有這麽大,空氣很濕,怎麽可能起火?”
“啊,是啊,怎麽可能呢……”
“您說,會不會是有人縱火?”
“不會吧!那天下雨了嗎?”
“哦,也許是我記錯日子了。還是林叔的記性好。”
“哦哈哈哈,我那天跟人去簋街吃小龍蝦,坐在戶外院子裏,被蚊子咬了一腿的包,記得可清楚呢。”
“原來如此。”
季辭噙着一絲笑,忽然輕輕踩下剎車:“到了。”
林建文疑惑地擡頭,車外一片風卷浪的黑,連綿地拍打着車窗,像暴風雨中夜晚的海,雨實在太大,将目力所及的全部燈火都撲滅,能見度幾乎只有半米。
這是到哪了?
季辭松開安全帶,開門下車,在林建文震驚的目光中,步入了瀑布似的雨幕。
暴雨如注,瞬間将他澆得渾身濕透,襯衣與西褲緊貼于身體,顯出蓬勃而張力的肌肉線條。
在車前燈刺目的光照下,男人仿佛突然卸下了文明外衣,顯露出野獸般危險的內在。
季辭從車前繞到副駕側,打開車門将林建文從車內拖出。
老頭掙紮着發出恐懼的叫嚷,不明白為何季辭突然翻臉。
他的手勁太大,幾乎是鎖喉的姿态,瞬間扼住了林建文的呼吸——其實只是拎住了他的領口,他會覺得呼吸困難,只因季辭的眼神過于駭人。
有一瞬間,林建文覺得自己會被季辭扼殺,或者至少挨一頓狠揍。
但這個恐怖的瞬間遲遲沒有到來。
暴雨如注。
季辭将林建文抵在車門上,虎口縮緊再松開,松開又縮緊。雨太大了,仿佛直接沖刷着他的靈魂,試圖撲滅他滾沸的暴戾念頭。
最終讓他冷靜下來的,還是儀表盤上的時間。
快七點了,該吃晚飯了。
他現在不是一個人,有人在家裏等他回去吃飯。新來的阿姨做飯有點夠嗆,今晚的胡蘿蔔絲炒得賣相一般。
他要是不回去哄着,知知肯定不會乖乖就範。
有的人也許确實該死,但不是今天,也不是這裏,更不是以這種方式。
于是季辭松開手,幫林建文整理好衣領,甚至還和善地拍了拍他:“從這裏往西走十公裏,就是高速入口,去吧。”
沒有将老東西丢進山谷,他已經算是克制。
季辭轉身上車,發動機爆鳴,尾燈劃出兩道如血的紅痕,車輛消失在雨幕之中。
程音在家等得心神不寧。
這麽大的雨,行車本不安全,何況季辭還有些情緒起伏。
他本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雖然現在看起來溫文爾雅,但她總覺得那只是一層皮,皮下仍然年少時的季三,一把開過刃的藏刀。
尤其當季三對上了林建文。
她至今記得,當年林建文因為賭球和程敏華大吵特吵,險些動了手,被三哥當場卸掉了一只胳膊。
少年瘦削如竹,身手卻利落得驚人,程音以前只見過季辭拿筆算習題,見到這一幕才相信他能在奔馬之上如履平地。
驚人的核心與腕力。
她有點擔心老頭滿口胡言,別搞出點什麽意外碰撞……給季辭帶來麻煩。
終于聽到樓下門響,程音松了口氣。
待季辭走進餐廳,這口氣又重新吊了起來——乍看她還以為季辭渾身浴着血,因為身上的戾氣實在太濃,像剛跟人打了一架,定睛一看卻只是雨水。
“怎麽淋得這麽濕?”程音驚道。
渾身都被澆透了,站在那兒淋淋漓漓的,沒一會兒,腳邊就積了兩小圈的水。
季辭沒有回話。
他站在門口,用一種奇異的眼神将她望着。
程音一直懷疑季辭身上是不是混了一些藏彜血統,因而眉骨比一般人高,個子更是高,頂天站在燈下,顯得眼窩格外深邃。
目光因此而明昧不定,柔軟且銳利,激昂又沉寂,矛盾得讓人看不懂。
“上去換套衣服吧,”她移動輪椅,去拿桌上的紙巾抽,“這樣吃飯你會感……”
她的話沒有說完。
季辭忽然疾步而來,雙膝觸地跪于她的面前,将她用力攬入了懷中。他體溫還是一貫的熱燙,抱着她時微微顫抖,像高熱病人控制不住寒戰。
程音貼在他的胸口,聽到他極速搏動的心跳。
“你怎麽了?又不舒服了?”她被他抱得有點喘不過氣,伸手試圖推他,被他捉住了手,十指牢牢相扣。
“知知。”他的聲音啞着。
季辭小時候不善言,沉默鋒銳如一把藏刀,被歲月一遍遍打磨,才成為了今天的季總。
此時他仿佛又退回了當年,語言并非他所長,語言無法表達他所思所想。他有積年的想望和壓抑,有無盡的懊悔和喜悅,還有壓抑不住的疼惜和驕傲。
她曾一人獨行于沼澤和懸崖,歷經千辛萬苦,終究毫發無傷地走到了他面前。
命運對他如此殘忍,又如此心軟。
種種心情不能言說,也無人可說。季辭忍了又忍,終究還是低頭捧住了她的臉,尋覓到她的唇。
他的吻毫無章法,混亂而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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