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戀她

戀她

開學前一晚, 舒吟和沈別回到申市，出租開到附中門口。

沈別沒下車，司機拉開後備箱替舒吟把行李箱拿出來, 她沖車窗裏的他揮了揮小手，彎着眼角道：“我們明天上學見。”

“明天見。”沈別也翹起唇角。

司機大叔坐上駕駛位, 還一副過來人的語氣給沈別傳授經驗：“你也太不會來事了，這種情況就該幫女朋友把行李箱提回去啊, 想我當年追我老婆, 五六十斤的電視, 我愣是一個人給她擡上六樓的。”

沈別沒有辯駁什麽。

大晚上他替小姑娘拎着行李箱回學校，随便被哪個同學看見, 傳出來的話都不可能好聽。

他租的房子離附中很近，幾分鐘就開到了, 這小區比較老，當初單位的福利分房, 現在還住這兒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人, 睡得也都早, 九點多鐘各家的窗戶幾乎都黑了。

沈別走到樓道口, 這兒突然多出一輛黑色豪車，他心裏多出幾分警惕。

門推開，從車上走下個五十多歲的男人, 沈別記性好, 還記得他, 跟在沈泰恒身邊做事的，人稱一句陳叔。

年輕時還有些匪氣, 如今倒是西裝楚楚，一副儒雅做派。

“小沈少爺好。”他對沈別笑了下, “不知小沈少爺對我還沒有印象？”

沈別冷眼睨着他，并不搭腔。

“容在下自我介紹一番，我姓陳，小沈少爺喊我一聲老陳就行，我一直在您爺爺，也就是沈老先生手下打雜，今晚沈老先生讓我來帶小沈少爺回老宅一趟。”

沈別擡腳要走。

陳叔微微笑着，态度依然客氣：“如果沈小少爺不願意去，那改天我請那位和小少爺關系不錯的女生過去坐坐。”

少年臉色猛地回頭，神色戾氣盡顯：“敢去找她一次，試試？”

沈宅和十多年前一樣，古樸中透出莊嚴，庭院裏的假山，流水，甚至是綠植擺放的位置都沒有任何改變。

繞過長長的回廊就到了正廳。

黃花梨沙發上，沈泰恒一身黑色漳絨唐裝，右手拇指和食指輕捏這白瓷茶杯邊緣，裏面是剛沖泡好的君山銀針。

人是老了不少，但那份威嚴和氣派還在。

沈別一點兒客氣也不講，大剌剌往他對面座椅一坐，唇角挑開譏嘲的笑：“沒想到有天，我還會回到，這鬼地方。”

沈泰恒見慣了大場面，年輕時被人拿槍指過頭，這種話自然不會将他激怒。

他神色并無一絲異樣，當然了，也沒有半點愧疚：“你到底是沈家的血脈。”

“那不知爺爺，找我回來，有何貴幹？”提到這個稱呼，少年眼裏諷意更甚。

沈泰恒看着少年冷硬的眉眼，是有幾分像他寄予厚望卻意外身亡的大兒子。

“我聽說你早就從路家搬出去了，既然如此，索性搬回沈宅吧。我看過你的成績，很不錯，大學就別在國內讀了，報考斯坦福商學院，大學不僅是學知識，更要緊的是結交人脈。”

沈別聞言無半分喜悅，似譏似諷地嗤了聲：“不是說，我命裏犯煞麽，我回來，怕把你們一個個，都克死了。”

他起身，怎麽來的怎麽走了，沒一點猶豫。

一直默不作聲站在旁邊的陳叔詢問道：“要我去把他攔下來嗎？”

“不必。”沈老爺子沒有被忤逆的不悅，呷了口茶：“我向來不喜強人所難，他還小，一時意氣用事罷了，但他是聰明的，遲早會明白比起沈家長孫的身份，過往的那些仇恨不值一提。”

“天晚了，安排輛車送他回去吧。”

-

開學第一個星期就迎來全市統一的二月調考，沈別這次考了729分，比期末還高了一分。

同學們都已經麻木了，再看到他分數臉上不會流露出一點吃驚。

普通人和普通人一個賽道，沒必要和這種智商高得不正常的人比。

舒吟這次考得也不錯，有之前沈別一直輔導，她數學提高了不少，連最後一道題都做出了兩小問，她這次考了698分，年級第二。

寒冷徹骨的冬天總算過去，三月初，氣溫漸漸回升，最近班上的話題都是成人禮晚會怎樣怎樣。

舒吟之前待的高中很傳統，只有百日誓師大會，高一高二時她坐在教室裏上課都能聽見學姐學長們喊得氣勢磅礴的口號。

“成人禮晚會是附中的傳統了，到時候我們會放煙花，有香槟和自助燒烤，關鍵是大家都可以穿着小禮服參加。”殷燦夏一臉興奮地給舒吟科普。

這些天的課間時間她都花在手機購物軟件上了，時不時征詢舒吟的意見，問她這條禮裙好看，還是那條更襯她，終于艱難地在千挑萬選中下了單。

她又問舒吟：“吟吟，你成人禮晚會買了什麽樣的小禮裙啊？”

“我沒打算特意買條禮裙，就穿我平常穿的裙子就行了。”

網上那些禮裙便宜的也要兩三百，款式又不日常，就只能穿那一晚，對她來說不太劃算。

她說完，身後傳來溫芷珊“撲哧”一聲笑，語氣似苦惱道：“我都給我爸說了就一個學校舉辦的晚會，沒什麽大不了的，他還非要給我買Valent的高定禮裙。”

這話一出，聚在她身邊的幾個女生都一臉豔羨。

“哇，V家的禮裙可貴了，好多女明星走紅毯都穿這個牌子的呢。”

“芷珊你爸爸對你真好，太寵你了，不像我爸，我撒嬌了好久只給我兩千塊，兩千能買什麽好牌子嗎。”

溫芷珊被捧得開心，嬌矜地彎了下唇：“我家裏還有好多首飾呢，都是大牌子的，成人禮那天你們都可以借過去戴。”

這話一出，那幾個女生又是一堆吹她人美心善的話。

殷燦夏聽得直翻白眼，不服氣地和舒吟小聲吐槽：“一天天的炫耀個什麽勁，吟吟你穿麻袋都比她好看。”

舒吟倒也不太在意這些，埋頭寫起卷子來，穿得再漂亮，也不能給高考多加一分。

這周天下午，舒吟被沈別約到了商場，說是陪他買衣服，結果跟着他進的卻是一家挂滿各式各樣禮裙的店。

店員小姐姐來招待他們，笑容滿面地問：“請問你們是要買什麽場合穿的禮裙呢？”

舒吟還沒反應過來，沈別開了口：“成人禮晚會，穿的。”

“這一條很适合你呢。”店員小姐姐取來一條水藍色的法式茶歇禮裙：“款式簡約，也不會太露，小妹妹你皮膚那麽白，穿上肯定特別好看。”

沈別望向舒吟：“喜歡嗎？”

舒吟先去看裙子上的标簽，299t9的價格讓她立刻搖頭：“這太貴了，就為了晚會穿一下劃不來的。”

店員小姐姐立馬道：“這條裙子相對日常，以後小妹妹你出去玩可以穿，等上了大學參加各種典禮活動也能穿的。”

舒吟還是搖頭，沈別直接走到收銀臺前，拿出卡：“就這條。”

她去拉他手臂，有點兒着急：“我說了不要，你幹嘛呀。”

沈別漆黑眸子認真看着她：“成人禮晚會一輩子一次，我想讓你，漂漂亮亮的。”

他輸入六位密碼，收銀的小姐姐刷了之後把卡還給他，這下舒吟只好拿去試了。

試衣間裏沒鏡子，舒吟看不到換上後的效果，她也是第一次穿禮裙，走出去時手指還有點兒拘謹地輕輕拽着裙子。

從試衣間門推開那一刻，沈別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眼裏是不加掩飾的驚豔。

他的反應讓舒吟開心，又有點不好意思，白皙的脖頸爬上緋色。

店員小姐姐更直白地誇道：“小妹妹你穿這條禮裙簡直比明星還漂亮。”

今天店裏做活動，買禮裙送一個精致的蝴蝶結發卡，店員小姐姐還熱情地幫舒吟盤了半紮的披發。

“等你成人禮晚會那天就這麽紮，絕對美爆了，小帥哥，你說是不是？”

沈別視線就一直沒從舒吟臉上挪開，好幾秒，才“嗯”了聲，又嫌不夠，特意強調：“非常好看。”

不可能穿着這麽招搖的一身回學校，舒吟去更衣室把禮裙換了下來，頭發是人家小姐姐辛辛苦苦給她編的，她就先沒拆。

本以為就可以回去了，結果又聽到沈別很懂地說：“還得再配一雙鞋，要那種亮閃閃的。”

舒吟不想讓他再花錢了：“鞋子我随便在網上買一雙就行了，商場裏賣的都好貴。”

“成人禮就一次。”

聽他又拿出這套說辭，舒吟想也沒想地反駁：“一輩子一次的事多了呢，結婚還是一輩子一次呀。”

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後，她心莫名跳得快了些，有些害羞，尤其是對着少年那雙浸着笑的眸子。

“你說得對。”沈別唇彎了彎，很認可地點頭。

“結婚一輩子一次，到時候我一定，給咿咿準備，最漂亮的婚紗。”

舒吟羞得咬住唇，臉頰的熱燙一路蔓延到耳垂，懊惱地想去捂住他嘴，手被他的大掌牽了起來。

他低眸看着她：“我卡裏還有八萬多，過這幾個月，完全夠了，暑假有更多的時間，我能夠賺錢。”

“我說過，會盡我所能對你好，所以咿咿不用随便和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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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吟拎着兩個大紙袋回了宿舍。

鄭彤不在，一般周日晚上她都很晚才回來，她不在，宿舍裏很清淨。

付珍珍在桌子寫卷子，周葵正對着鏡子鼓搗自己剛買的美瞳，折騰了半天都沒戴上去。

她回頭看見舒吟：“吟吟你這頭發編得好好看，怎麽弄的啊，也教教我呗。”

“不是我編的，是我去買裙子，店員小姐姐給我弄的，我自己還不太會。”

周葵留意到舒吟手裏拎着袋子，來了興致，從板凳起來：“你買了禮裙啊，快讓我康康！”

舒吟拿出來給她看。

“這裙子好仙啊，比我網上買的看着質量好多了。”周葵上手小心地摸了摸，拜托地看着她：“吟吟，我好想看你穿上的樣子，你提前穿給我看一下嘛。”

舒吟去陽臺換了這身裙子，把那雙一字扣帶的涼鞋也穿上，粗跟的，而且只有幾厘米，走路也方便。

她拉開門。

平時她不怎麽打扮，穿個校服紮個馬尾的樣子就夠好看了，而像現在這樣，烏黑長發半散下來，勾在一字肩外的雪白鎖骨上，更襯得她容貌昳麗，美得脫俗。

周葵看呆了眼，真情實感道：“吟吟你下凡真的辛苦了。”

舒吟被她這誇張的說法弄得臉紅：“你看過了，那我去換了呀。”

“等等等等。”周葵拉住她：“我們拍張照嘛。”

周葵拍了照，還發了□□空間，得意洋洋地配字：我的小仙女室友嘿嘿~

她這條說說收獲到了前所未有的轉發和評論量，同班的男生，初中還有小學的同學，紛紛跪求她要聯系方式，周葵一個個拒絕得不亦樂乎。

今晚路星臨在溫芷珊家的別墅。

溫父做壽，路峻生帶着他來做客，客廳裏都是大人，沒一會兒溫芷珊就拉着他到了自己房間。

“星臨哥你先坐這兒等一會兒，我把我成人禮要穿的裙子第一個穿給你看。”

她進了隔壁的衣帽間，換好之後對着鏡子仔細理了理頭發，又檢查了臉上的妝容，确認完美無缺後才款款走出去。

“星臨哥你看。”她聲音帶着小女兒家的雀躍歡喜，滿心期待地望向他。

然而坐沙發上的男生像是沒聽見，只低頭看手機，神色發怔。

溫芷珊走過去，看見手機屏幕上是張照片，是舒吟的，穿着條水藍色的禮裙，笑得眉眼溫軟。

底下一水的“仙女”“校花”的評論更是刺眼。

嫉恨頓時湧上心頭，溫芷珊手指掐了掐掌心，忽然之間，溫芷珊腦海冒出個瘋狂的念頭。

要是舒吟能像剛開學時，臉上因為過敏紅腫長滿疹子，再變成那副醜得要死的樣子就好了。

那樣路星臨根本不會多看她一眼，成人禮晚會那天，也沒人搶她的風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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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禮晚會在周日晚上六點舉行，還沒開始，高三年級所有學生和老師都已經聚集在了操場上。

操場上布置得很用心，紮了各色的氣球和鮮花，樹枝也都纏滿了亮晶晶的星星燈，女生今天都尤為漂亮，小裙子高跟鞋，臉上都化了妝，三個五個聚一堆各種比心拍照。

沈別來了之後就沒看見舒吟，臨開始還有一兩分鐘，他也沒瞧見她的身影，給她發去消息，她沒回，打電話依然沒人接。

六點整，典禮準時開始，在班主任的組織下各班站到了規定的區域。

廖雅珍也發現了舒吟沒來，問同宿舍的周葵：“舒吟怎麽還沒過來？”

“我們本來是一起過來的，半路她想起手機沒拿，又折回宿舍了，可能回去上廁所耽誤了吧。”周葵道。

廖雅珍覺得有可能。

校長拿着話筒發表典禮致辭：“十八歲，正是你們風華正茂之時……”

“正如保爾柯察金所說，一個人的一生應該是這樣度過的，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恥……”校長把厚厚的演講稿又翻了一頁，繼續洋洋灑灑，引經據典。

沈別拿手機看了眼時間，二十多分鐘過去了，舒吟還沒回來，信息和電話也一個沒回，他心裏那股不安感越發強烈。

“诶诶，沈別你站住，校長還在講話呢，你去哪兒啊？！”

他拔腿就跑，沒理會班主任在後面一聲聲的呼喚。

到了寝室樓下，宿管阿姨伸手攔住想往上沖的他：“同學，這是女生宿舍，男生禁止入內。”

沈別一把将她手拔開，長腿速度驚人，幾步就跑上了樓。

宿管阿姨都愣住了，趕忙也追去：“你站住！說了不準你上去！”

宿管阿姨跑到三樓，就看見沈別站在302宿舍的門口，她也走過去，嚴肅質問：“你哪個班的？叫什麽？我馬上跟你們老師反應！”

少年置若罔聞，拿手機又撥去一次電話，眉眼沉郁得吓人。

隔着宿舍的門，他聽見裏面的手機在桌子上的震動聲，又去拍門，卻沒有任何回應。

他直接拿身體開始撞門，木門和胳膊的骨骼碰撞發出嘭嘭的悶響，他卻感覺不到痛似的，一次比一次更用力，額上迸發着青筋。

宿管阿姨看得都心裏發怵，不敢上前阻止，趕緊聯系學校的安保。

終于，門被撞開。

一身水藍禮裙，本該漂亮耀眼出現在成人禮的少女。

此刻昏倒在地，胳膊和脖子起着紅紅的疹子，頭發淩亂地粘在冷汗浸濕的臉頰，呼吸弱得幾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