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戀她

戀她

那把刀本就插得很深, 後來沈別又和那男人撲打起來，傷得就更厲害。

他失血過多，搶救過來之後還一直昏睡着, 舒吟就也不吃不喝地守在他旁邊。

病房裏很安靜，嘀嗒的輸液聲都聽得清楚。像極了在那個廢棄的工廠, 鮮紅的血從他插着刀的小腹，一滴滴砸在地上的聲音。

警方找她問話調查, 待了半個多小時走了, 後來醫生護士也來查看他的情況, 等窗外的夕陽緩緩落下，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

老人家拄着拐杖進來, 一身低調的深灰色中山裝，臉上布滿蒼老的皺紋, 那雙眼卻依然如鷹般銳利有神。

他身後還跟了個中年男人，男人先開口介紹道：“舒小姐, 這位是沈老先生。”

舒吟第一次表現得這麽沒禮貌, 聞言坐着沒動, 也不出聲打招呼。

距離沈別出事已經過去了将近二十個小時, 他真要是對自己這個孫子有哪怕一點的關心，也不至于拖到現在才來。

剛才他看向還在昏睡中的沈別時，眼裏也沒半點擔憂心疼之色, 冷靜得簡直可以說是冷血, 哪裏像是血緣至親的爺孫倆。

沈泰恒洞察分明, 輕易看出小姑娘對他的不滿和緣由，倒也沒計較, 和她說話的語氣還堪稱和藹客氣：“我處理一些事耽擱了，這會兒才能抽身過來。醫生說沈別一時還醒不來, 我讓小陳在這裏守着，不如我們換個地方聊聊，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舒吟被帶去的地方是寰盛大廈。

她第一次到這裏來，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接近三百米高的大廈巍峨伫立在她眼前，深藍色的玻璃牆在餘晖下折出耀眼的光。

專屬電梯上到最高一層，她跟着沈泰恒來到他的辦公室。

沈泰恒走到一張沙發前，示意她坐。

很快秘書拿出一套茶具擺好，手法娴熟專業地沏了一壺黃山毛峰，倒好之後将白釉瓷杯雙手碰到沈泰恒手邊，同樣也給舒吟倒了杯。

沈泰恒并不拖沓，開門見山道：“和你外婆匹配的腎源我已經找到了，你願意的話，明天就可以安排手術。”

舒吟并不覺得他為因為這件事，特地找她來談，他看着也根本不像是善良，樂于助人的形象。

她懷疑的眸光看向他，等着他接下來要提的條件。

女孩兒單純得像白紙，什麽心思都寫了臉上，沈泰恒和商場上那些豺狼虎豹打了幾十年交道，看着還覺得十分有趣。

他爽朗地笑出聲：“小姑娘你放心吧，這是我之前答應沈別的事，現在算是履行承諾，你不用擔心我會借此提任何條件，比如讓你離開沈別什麽的。”

舒吟的想法被直截了當地戳破，她有幾分尴尬，更多的卻是疑惑不解。

沈泰恒手指摩挲着瓷杯，悠緩着語調道：“我那孫子喜歡你喜歡得要死，他要想和你在一起，我不反對。”

“當然了，”他笑着，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他也不是聽我話的性格，我反對也沒有用。在這一點上他算是十成十的像他父親，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嘆口氣：“只是老話不是說嗎，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他昨晚為了你做出了選擇，為了保護你寧願把刀插進自己小腹，把自己弄成現在這樣半死不活的狀态。”

舒吟心一顫，腦海裏浮現出昨晚，他拿刀毫無猶豫紮進自己腹部的那一幕，像重放電影似的，每一幀畫面都深刻又清晰。

她鼻尖甚至現在還能聞到撲面而來的血腥味。

“而現在，選擇交到了你手裏。”老人臉上的慈和褪去，變得銳利地看向她。

“你選擇和他在一起，可以，那他就不再是我沈泰恒的孫子，沈家的一切也和他不再有關系，畢竟寰晟是我一手辛苦創立，今天他能為了你命都不要，誰知道明天會不會為了你把集團拱手送人呢。”

“你要是選擇離開他，那我會送他去國外念書，讓他先開t始接觸海外的業務。等畢業之後，他會是寰晟下一任的繼承人。”

沈泰恒不緊不慢地吹了吹茶：“他人生的選擇權在你的手裏，看你是想讓他走一條通往金字塔頂端的坦途大道，還是為了你一無所有，一輩子碌碌無為。”

舒吟睫毛抖了抖，出聲反駁：“他那麽聰明又有能力，就算靠自己也不會碌碌無為的。”

“年輕就是天真。”沈泰恒笑出聲，話裏帶着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姿态：“世界頂尖大學哈佛和劍橋，每年就有數以萬計的畢業生，他們難道不聰明，沒有能力？真正做出一番事業的又有多少？資本，人脈，機遇，團隊，缺一不可。”

“而這些，我都能給他。”

“他不必卑躬屈膝地求人，不用在社會撞得頭破血，他可以年紀輕輕，體面又輕松地站在寰盛五十層的高樓裏，像帝王一樣俯瞰整座城市。”

舒吟下意識望向辦公室另一邊，一整面的全落地玻璃窗，視野開闊清晰，輕而易舉地能窺見整座城市的繁華。

她想起那天在學校天臺，他說他會回沈家，拿回屬于他的東西，說這話時他的眼神決絕。

明明沈家的人都對他那麽不好，他還是選擇了回去。

這是他選擇要去走的一條路，那她，至少不能成為這條路上的絆腳石吧。

沈泰恒派車把她送回了醫院門口。

二十多個小時沒吃東西，饑餓感讓她下車時頭一陣發暈，差點沒有站穩。

可她還是沒有一點胃口，就去附近的便利店随便買了袋面包和牛奶。

結賬時，排在她前面的女人正在打電話，聽那口吻是在和兒子說話。

“你好不容易考上了編制，結果就為了和女朋友不異地而選擇放棄，你是想氣死我和你爸？你現在才二十來歲，把愛情看得比什麽都重，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為了女朋友犧牲前程，特別偉大啊？我把話放這兒，等你三四十歲絕對後悔死。不信你看你大伯和大伯母，別看他們現在成天吵架，年輕時可是愛得死去活來。”

“你大伯當初就是為了你大伯母，放棄了出國深造的機會，結果在單位幹了半輩子還是個郁郁不得志的小科員，每次在單位受了氣回家就要喝酒，然後就為這事和你大伯母吵，怪她耽誤了自己的前程。”

舒吟垂眸，手裏的牛奶盒快要被捏變了形，似乎每個人都要面臨很不容易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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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別在第三天才醒來，舒吟已經回了宣城，中午時她在病床前給外婆喂粥，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他的名字。

她趕緊把碗給護工陳阿姨，拿着手機快步走到病房外的走廊。

電話那頭傳來少年的聲音，才醒，嗓音還是嘶啞的，語調一如既往的溫柔：“咿咿，你外婆的手術，怎麽樣了？還順利嗎？”

舒吟走前拜托護士等他醒來時轉告他一聲，他是知道她外婆做手術的事。

然而他明明也受了重傷，還是為她小腹才挨的那一刀，醒來時沒看見她在身邊，他對她卻沒半點埋怨。

舒吟心裏像被擰了把，酸疼得不行：“手術很順利，醫生說很快能出院了，你怎麽樣了？”

“我沒什麽事，又沒紮到器官和動脈，在醫院修養幾天就好了。”他語氣輕松道，還玩笑着問她：“咿咿當時是不是看着吓壞了？”

舒吟憋住洶湧的淚意，吸了吸鼻子，聲音還是不免帶上哭腔：“你這些天在醫院好好吃飯，多休息，讓家裏的阿姨多煲些補身體的湯送來。”

“我、我還要照顧外婆，就先挂了。”

情緒快要抑制不住，她匆匆把電話挂斷，跑到安全通道的樓梯間裏，滿是淚痕的臉埋進膝蓋裏，肩膀顫得不可自抑。

舒吟在宣城待了十天，一直照顧着外婆，沒有主動給沈別打過電話，他的電話卻是早中晚都會打來，然而說不了幾句話她就會找借口挂斷。

7月10號，舒吟回了申市，她去附中拿回自己的檔案袋，沈別還在醫院修養，她替他也拿了送過去。

十多天沒見，對她而言是好漫長的一段時間，看見他恢複得不錯的樣子，她緊揪着的心髒才得以稍許的解脫。

沈別接過她遞來的文件袋，随意往邊上一放，盯着她擰緊了眉：“才幾天，怎麽瘦了這麽多。”

他拿起小桌上的一大碗草莓給她：“還挺甜的，你多吃點。”

得知她今天來，他特意讓人備着的。

舒吟沒有伸手去接，從進來起她就一直站在床邊沒有坐下，沈別朝她伸去的胳膊僵在半空許久，收回去放下，他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他漆黑眸子望着她，緊張又擔憂，舒吟垂在身側的手不斷捏緊，逼迫着自己和他對視，然後平靜地說出那句在心裏演練過無數次的話。

“沈別，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沈別瞳孔狠狠戰栗了下，分明聽得清楚，還懷着聽錯的希望。

他唇抖着問：“咿咿，你說什麽？”

“我不想和在一起了，我們分開吧。”她重複，每說一個字指甲就往掌心多嵌進幾分。

“是我，哪裏對你不好嗎？你說，我都可以改。”

他着急慌張地握上她手腕，自己手背緊繃得綻開青筋，卻還舍不得多用一點力。

舒吟于是也能輕易地甩開了他的手：“是我意識到我根本就不喜歡你，我先前說要和你在一起，只是因為感動你對我很好……”

她深吸一口氣，決絕地說出殘忍的後半句：“再加上我那時很同情可憐你。”

沈別唇上的血色驟然褪去，比被刀捅傷那一晚還顯得蒼白。

“我想在大學找一個真正喜歡的男生，我們本來也沒有開始多久，就到此結束吧。”

她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轉身就走，外面又在下雨，她撐開傘走出醫院。

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出現在她眼前，在她說了那樣難聽的，折辱他的話之後，他還追了過來。

少年這次用緊了力抓住她的腕子。

雨真的很大，這片刻的功夫他身上的黑色短袖都被打濕了，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嶙峋瘦削的肩胛骨。

他腹部和手臂還纏着紗布，雨水碰到傷口很容易感染。

舒吟連忙把傘舉着撐在他頭頂，憋着淚沖他喊道：“你幹嘛啊，快回去！”

沈別像是沒聽見，脊背朝她彎着，低也低着，濕透的黑發下的眸子緊盯着她，布滿傷疤的喉嚨動了動。

“能、能不能，不要分手。”他聲音壓抑嘶啞。

明明恢複得好多了的語言功能又變回了最初那般，艱難磕巴地對她央求：“就算，是、是同情，也沒、沒關系。”

他把自己的自尊踩在腳下，不介意對她像只搖尾乞憐的狗：“你告訴我，你喜歡，什、什麽樣的男生，我都可以學，學着，變那樣。”

舒吟感受到他緊握着她手腕的手顫抖着，心窩仿佛被刀尖反複剜攪。

天灰蒙蒙，下着雨也并不涼爽，悶熱得要讓人窒息了。

她将他用力到泛白的指節一根根掰開。

說出口的是。

“沈別，你別糾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