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游舫初遇

游舫初遇

紗帳纖薄,擋不住他若有實質的目光,亦攔不住他低沉悅耳的聲音。

問話傳入耳中,她有些煩悶。按理她大可回一句幹你何事,但一扭頭對上他俊逸面孔上溫潤多情的眼睛,她又說不出那樣咄咄逼人的話。

琬貞随口敷衍,“四處走走散心罷了。倒是你怎麽會在這兒?”

宋衡殊欲言又止。

回答她的是轎邊的栗亭,她壓低聲音提醒:“公主莫非忘了,公主府是您成親後才建的,選址在宋大人家宅附近。”

她指了指與公主府毗鄰的宅子,“他住這兒。”

琬貞:“……”還真忘了。

她有些尴尬,好在轎攆恰好走到宋府門口。

琬貞餘光瞄他,都到家了,沒理由再跟在她邊上了吧?

然而,他過家門不入,仍不緊不慢跟在她轎邊。

琬貞輕咳兩聲,“你不回家麽?”

他故作不解:“為何要回?”

琬貞頓覺苦惱,他到底要跟到什麽時候。

宋衡殊透過紗帳,以目光撫過她因不快而抿成直線的唇,小巧精致的鼻尖,緊緊蹙起的眉心。

京中皆言四公主脾氣嬌縱,可于他而言,公主只是有些無傷大雅的小性子,大部分時候都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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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時又的确令人困惑惱火,像捉摸不透的貓,想摸摸它,只會被狠狠撓上一記;但它又不是完全不讓碰,心情好時,也會矜貴地探出腦袋蹭蹭人。

又走了一段,琬貞耐心耗盡,忍不住要出聲趕人,他卻突然良心發現似的,拱手告辭:“公主慢走。”

琬貞一怔,這麽識趣,準備好的說辭都用不上了。

他走向岔路另側,去的方向竟是家藥坊。

琬貞剛展開的眉頭下意識又鎖緊了,藥坊?他生病了麽?

她搭在椅把上的手不自覺蜷握又展開,猶豫幾番,究竟沒喊停轎夫,更沒想着召他回來問個究竟。

關心?不可能關心的,她心道。

轎攆載着她一晃一晃離遠,她忽撩開簾子叮囑栗亭,“回府後,讓他來一趟。”

栗亭眨眨眼,想說什麽,但那紗簾又飛快落下,明擺着什麽都不想聽。

也罷,這就是她的公主,栗亭嘆氣,她已經習慣了。

--

藥坊門口。宋衡殊立在檐下,靜靜注視一衆人遠去的背影。

藥坊老板笑呵呵提着個藥包走近,“別看了,正事要緊。不是我說,天涯何處無芳草,公子何必……诶诶,話沒說完呢!”

他伸出的手只能抓到青年閃身離開時留下的虛影。

老板無奈,低聲嘟囔了幾句,搖搖晃晃回到櫃臺前,繼續看診抓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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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貞的目的地離公主府不遠不近,約莫兩刻鐘,她就看到湖邊那艘華麗精致的游舫。

看臺正中,一華服女子邊與旁人交談,邊漫不經心環顧四周。

正是不久前剛與琬貞鬧掰的大公主元旭。

游舫上賓客自然也注意到來人,紛紛投來目光。

“落轎。”栗亭與杏閣攙公主下轎,沒了紗帳阻隔,衆人終于得見這位美名遠揚的四公主。

她肌膚瓷白,陽光下恍若輝光仙靈,身形似柳,輕盈柔韌。

與大公主不同,她不愛笑,神色清冷,眉眼間卻蘊着一絲慵懶情致,輕易便能将人勾得目不轉睛。

但她也的确如傳言中的那樣傲慢,目光輕飄飄掠過衆人,沒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仿佛全不在乎。

但只有她的貼身侍女知道,公主這副孤冷模樣是裝出來的。

至于裝給誰看?自然是邀她前來的大公主。

一句話,人雖來了,但還在生氣,皇姐你看着辦吧。

席中人多為皇室宗親,達官顯貴,最次也是豪紳名流,相貌皆是不俗,栗亭和杏閣暗暗感慨,不愧是大公主的盛宴。

衆青年紛紛朝琬貞舉杯致辭,大獻殷勤,但她全當耳旁風,目光只留意着席上元旭,等她主動來和好。

琬貞希望能重修舊好,但又不想做先低頭的人。

可元旭沒如她所料親親熱熱來拉她。

她展出客套微笑,使喚身邊侍從:“還不快請四公主入座?”接着轉頭繼續與身邊俊俏青年談天。

四公主?竟喚得如此生疏。琬貞心裏又酸又氣,自己都賞臉來了,她怎麽這副态度?好似來者只是個普通賓客,而非她最親最好的四皇妹。

她頓覺老老實實來赴約的自己傻得出奇。

脾氣上來,她轉身欲走,剛扭過臉,卻瞥見人群外一道身影。

一晃眼,琬貞以為是瞧見了宋衡殊。

定睛一看,才知認錯了人,那人遠遠立在衆人後,倚在欄杆邊吹風,仿佛聽不見身後喧嚣,亦不察萬衆矚目的四公主莅臨。

他關心的,只有手上那根細細魚線。

此人身量與宋衡殊相仿,都高且挺拔,鶴立雞群,乍一看的确容易混淆,細看便知氣度外表迥乎不同。

一來他不像文人那樣着寬袍大袖,而是一身墨色勁裝,舉手投足間潇灑肆意,二來……琬貞注意到他腰間懸着的一塊玉牌,宋衡殊沒有佩玉的習慣。

這玉牌形狀特別,她好像在哪兒見過。

琬貞掃過四周寫滿殷勤的面孔,着重看了眼上首大皇姐,賭氣似的忽視迎她入席的俊生,徑直往那怪人走去。

此舉出乎衆人預料,他們瞧瞧端坐主位面露詫異的大公主,又偷瞄臉上籠着寒霜的四公主,最終齊齊望向置身事外的烏衣青年。

青年側身對着衆人,離得挺遠,再好的目力也只能瞧見他鍍了層日光的高挺鼻梁和深邃眼窩。

琬貞走近,銳利目光略過他的面龐,相貌英挺,人中龍鳳,甩開那些個畫卷上的歪瓜裂棗一大截,該說不說,眉眼同她美貌卻無趣的前夫有點兒像。

青年注意到她的打量,目光從手上魚線轉向身後态度倨傲的公主,微笑颔首致意,疏朗俊爽,讓人如沐春風。

但“春風”吹到半道就停了,他只是敷衍笑笑,接着就轉過頭繼續釣魚。

此時游舫已破開水面,向着湖中心駛去,他專心致志盯着随水波起伏游動的魚漂,似乎于他而言,這不起眼的小玩意兒比身邊天仙似的女子重要得多。

琬貞目露不悅,怎麽這麽不懂規矩,見她不知行禮?

舫上侍從忙解釋道:“這位貴客是西域使節,遠道而來,不通我朝語言。公主有何想問的,奴婢可代為轉達。”

言罷他向青年叽裏咕嚕說了些什麽,青年恍然大悟似的跟那侍從低語幾聲,侍從喜道:“使節讓奴婢待他向您問好。”

但他站得筆直,既不拱手,也不作揖,算哪門子的問好

見她面色不虞,侍從擦了擦額角冷汗,陪笑道:“使節不懂我們中原禮節,還望公主見諒。”

好嘛,又是不通語言,又是不懂禮節,倒是知道學中原人在腰間挂玉佩。

琬貞揚着下巴問他:“這玉佩頗為漂亮,是何來歷?”

青年耐心等侍從翻譯完,又叽裏咕嚕說了一大串她聽不懂的話。她看向侍從,“他說什麽?”

“此玉佩……”侍從剛開口,一聲巨大悶響驀地自船尾傳來。

下一瞬,像是什麽東西與游舫撞上了,舫身劇烈晃動。

琬貞腳下趔趄,險些向前傾倒,陌生青年眼疾手快,右手托臂,左手扶肩,穩住她身形。

他手中魚線不知何時沒了影兒,掌間熱意隔着薄薄衣衫炙熱地傳到琬貞肌膚上。

她鼻尖聞到他懷裏很淡的藥草味兒,微微清苦,卻有些回甘,可見二人離得多近。

青年扶穩她後便松了手,琬貞疑惑看他兩眼,哪來的藥味。

晃動停止,琬貞望向巨響來處,竟有一大團煙霧從船尾席卷而來,凡其所經之處,無分男女,皆昏昏倒地。

她眼中劃過一絲不安,那是什麽東西?

“公主,那是不是……”栗亭忽然指着前方驚呼,琬貞一瞧,驀地亂了陣腳——遠處大皇姐的身影也被煙霧吞沒,她下意識上前,身後有人拉住了她。

是那個陌生青年:“公t主還是先顧好自己。”

此言何意?

不對,琬貞眉頭一皺,這所謂西域使節不是不懂中原話麽?

她滿面狐疑,質問出聲:“你究竟……”話未說完,青年以迅雷之勢擡手捂住她的口鼻。

他怎麽敢!琬貞怒目而視,可他緊了緊手掌,她便什麽威風都耍不出來了——鼻尖的濃郁草藥味,苦得她面色一變。

始作俑者湊近她耳邊低語,“別怕,是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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