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審問

審問

柳奕正揚鞭輕笞馬身,使馬車轉道駛上官道,聞言輕聲問她,“公主因何煩心?”

琬貞坐直了身子,嚴肅看着他,“我要問你個問題。”

柳奕遲疑一瞬,鎮定自若看向她。

琬貞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把人吊得七上八下,終于慢悠悠抛出問題。

“你說……我要給你什麽位份呢?”

柳奕:“……”

這一瞬,他能肯定他的神色一定是茫然而愚蠢的。

沉默片刻,他試探着開口,“位份?”

“哦,對。”琬貞這才記起來,她還沒把在馬上時蹦進她腦中的那個天才想法告訴他,“父皇坐擁三千佳麗,可後宮卻依舊井然有序,你可知訣竅所在?沒錯,就是因為位份分明。”

琬貞輕咳一聲,強調道,“雖然我的後院只會有九位,但你們九位也得各有位次。”

柳奕欲言又止,琬貞身體前傾,湊近他一本正經地問,“你想要什麽位份?”

不等他答,她迅速補了一句,“對了,後位不行。”

柳奕還未從她的奇妙設想中回過神來,聞言下意識問,“為何不行?”

琬貞仰望月光,語氣幽幽,“本公主心裏只有一位皇後,是本公主的青梅竹馬,頑劣玩伴。”

柳奕眸光微動,她原一直心有所屬麽……所以才那般難以取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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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氣澀然:“公主真是長情。”

琬貞瞥他一眼,“那是自然。”她拉長了聲音,“明明是一起長大的情分,這家夥卻成天鑽草叢裏抓蟲子,抓老鼠玩,一點兒不在意我。”

柳奕微愣,“鑽草叢?抓老鼠?”

琬貞呼撸了一把小黑的耳朵,“黑貴妃啊,你說本公主那位貓皇後什麽時候能跟你一樣乖?”

柳奕:“……”

原來是貓,他暗暗松了口氣。

琬貞樂不可支,這家夥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樣子真好玩。

正欲繼續,她餘光忽瞥見一片橙紅火浪。

她忙一骨碌坐直身子,扭頭看向前路,遠處亮着大片火把,是一支往這兒來的騎兵隊伍。

她瞬間緊張起來,“敵人?”

柳奕聞言失笑,“公主不認得麽?那是官兵的裝束,他們是來找你與大公主的。”

琬貞登時頗為激動,“我們快些,跟他們彙合。”

話音剛落,柳奕忽停了馬車,他回身從車廂裏提溜出昏死的羽蔟,琬貞疑惑“你這是要做什麽?”

“我得走了,這些時日,小黑勞請公主照顧。”

“走?”琬貞一頭霧水,“你要去哪兒?”

柳奕笑了笑:“公主別忘了,我是冒充西域使者上的游舫,真要追究,一兩句可說不清。公主可否看在小黑面上,放我一馬?”

琬貞啞然,不提這茬,她都險些忘了。

“那這人呢?”她指指他拎在手裏的那只“瘦猴”,“她是此案有關人員,你要将人帶去哪兒?”

柳奕道,“有些事得問問。”

琬貞沉吟片刻,緩緩搖頭,“不行,劫船案總得有個說法,蘇卿許你事後再将其押送官府,但這個人,不能帶走。”

“是麽,”柳奕不以為意,“兩人一起送去官府豈不更好?”

琬貞瞄了眼他腰間玉牌,微擡下巴,“別忘了,現在你是本公主的人,一切得按本公主說的做。”

此事不簡單,得深入調查,若是放任這女子由他帶走,她可就半點兒線索都無了。

柳奕眯了眯眼睛。

琬貞不甘示弱看回去,兩人僵持一陣,琬貞幽幽抱起小黑,“別忘了,我有犬質。”

小黑配合地嗚嗚兩聲,只短短半日的相處,它就發揮見風使舵的本性,倒向更位高權重的新主人。

犬質……柳奕無奈,“好吧,”他從善如流,放下手中人,“公主以此相逼,看來我不得不從。”

琬貞摸摸小黑腦袋,舒展眉頭,“很好,你可以走了。”

柳奕意味深長看她片刻,向她告辭:“後會有期。”

他的身影飛快消失在黑暗裏,而那支t迎面而來的隊伍離她愈來愈近,她看清為首者的臉。

唉。

怎麽是楚桓這個煩人精。

楚桓是她胞弟,年方十八,正處在幼稚和成熟的邊界,時不時就能讓人頭痛。

琬貞突然就慶幸柳奕溜得夠快,否則被這家夥瞧見她身邊多了生人,隔日這事就能傳遍整個宮裏。

楚桓見到她倒是興奮,正欲開口,琬貞忙打斷道,“閑話少說,”她擡手指了指馬車來向,“那兒還有其他人質,得盡快救出來。”

楚桓很是輕松:“半個時辰前就有人遞了消息,早救回來了,倒是你和大皇姐一直不見影,可教人擔心壞了。”

都救走了?琬貞愣了片刻,旋即徹底放下心來。

她淺淺打了個哈欠:“那先回,大皇姐中了毒針,得盡快讓太醫瞧瞧。”

楚桓目光掠過面帶疲态,卻毫發無傷的琬貞,又瞧了眼虛掩着的馬車簾,“裏頭是大皇姐?”

琬貞颔首,“嗯。”她又指指仍不省人事的車夫,“此人是嫌犯,也一起帶回去。”

楚桓抻長脖子四處看:“沒別人了?”

琬貞斜他一眼:“什麽別人?”

楚桓摸了摸下巴,想說什麽,對上長姐面無表情的臉,又挑眉一笑:“當我沒提過。”

----

一日後,公主府。

琬貞高坐堂上,垂眸打量跪伏堂下之人。

大前日連夜回城,請來太醫給皇姐診治,順道也給她解了毒,楚桓本想将人帶走,交給刑部審理,琬貞扣下了,說她要親自問問。

此人年齡與她相仿,臉蛋巴掌大,沒什麽記憶點,至多稱得上一句秀氣,唯一抓人的只有那對圓溜溜的,寫滿忐忑的眼睛。

琬貞慢悠悠抿了口茶,沒出聲,晾着她。

直到她開始不安地環顧四周,琬貞才淡淡道:“挑知道的說吧,本公主聽得滿意了,你這條命許是能保住。”

“命?”羽蔟駭然,這是要殺她?

琬貞支着臉看她,無甚所謂:“本公主耐心有限,等急了,便直接……”她比了個手勢,“咔擦。”

羽蔟渾身一抖,忙老實交代,她來這兒的目的很單純,找人。

琬貞很滿意她的識相,“找誰?”

“羽纓。”羽蔟比劃了一下,“他是少白頭。”

琬貞心頭一突,少白頭?柳奕身邊那鬥笠人……好像也是白發?

她沒打斷羽蔟,繼續聽着。

羽家在漠北是有名的大家族,世代效力鄯蘭王族。

羽蔟屬羽家旁支,到她這代,早遷到大衍邊境,跟鄯蘭羽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真要論,她其實不算鄯蘭人,而是大衍子民,窮得叮當響的那種,靠些小本生意填肚子。

琬貞眉頭蹙起,鄯蘭?那是與大衍接壤的西境小國,極度封閉,除非必要,不與他國聯系,多年來與大衍也算相安無事。

若這些人是從那兒來的……那這劫船之事,就比她想象得更複雜了。

她問堂下人,“羽纓又是什麽來頭?你找他做甚?”

羽蔟抿了抿唇,羽纓與她不同,屬鄯蘭羽家,還是羽家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前途無限好。

可惜他行差踏錯,淪為羽家內部通緝令上的犯人。

琬貞耐着性子問:“他犯了什麽事?”

羽蔟嘆了口氣:“他跟着不祥者叛離鄯蘭,還順走了羽家祖傳的狼金鞭。我們找他,不止為他本人,更是為了狼金鞭和不祥者。”

琬貞蹙眉:“不祥者?什麽是不祥者?”

羽蔟撓撓面頰,語氣遲疑:“不祥者是何身份,無人知曉,他精通易容術,一人千面,長什麽樣更沒人清楚。至于羽纓怎麽認識他的,更沒誰知道了。”

“為何喚他不祥者?”

羽蔟慚愧:“不知道。”

“這不知道,那不知道,你們怎麽找人?”

羽蔟硬着頭皮道:“我知道他們來大衍了。”

琬貞身子後仰,靠回椅背,“大衍幅員遼闊,光是靠這,你們找一輩子都找不到人。”

羽蔟忙道:“我們一開始也這麽想,但蘇泰爾一日興奮回來,說有線索了,讓我收拾行李,去京城。”

琬貞思緒紛飛,“什麽線索?”

“蘇泰爾說,有人告訴他,我們要找的人,公主您多半認識。”

琬貞眉頭緊了緊,她認識?

羽蔟頭垂得更低:“但您身邊守衛森嚴,我們無法近身,但蘇泰爾這張臉尚說得過去,而大公主對美男子,咳咳,所以我們才從大公主入手,想找到您。”

琬貞若有所思,看來關鍵還是在那個被柳奕帶走的蘇泰爾。

羽蔟慚愧不已:“蘇泰爾說服大公主邀您上了游舫,本只是想打探消息,不料那夥人提供消息壓根兒不是好心,而是打一開始就想制造血案。”

琬貞面無表情:“他們是誰

羽蔟搖搖頭:“與他們交涉的一直是蘇泰爾,我甚至沒見過對方。總之,他們一知道我們搭上大公主,就找到我們,威脅我們同他們合作,策劃劫船、縱火。”

“蘇泰爾已和我計劃好,他會趁劫匪們不注意救出兩位公主,再由我駕馬車來接應……”

琬貞皮笑肉不笑:“然後各自紮上一針,把人弄昏了,方便帶走審問,好得到你們關心的消息是不是?”

羽蔟張了張口,心虛地低下頭。

琬貞想問的都問完了,她示意侍衛将人帶下去,轉交刑部,該怎麽處置怎麽處置。

羽蔟大驚失色,聲音瞬間染上哭腔:“公主饒命!”

琬貞語氣淡淡:“饒不饒還得看刑部怎麽判,本公主管不着。”

羽蔟急中生智:“我充其量只能算從犯,公主難道不想找到主謀嗎?我願幫公主找到真兇,求公主給我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琬貞眸光爍動,盯她半晌,忽然彎了彎眼睛:“好啊。”

她示意侍衛放開瑟瑟發抖的羽蔟,似笑非笑,“把蘇泰爾給本公主找出來。”

蘇泰爾?羽蔟一愣,“我…我不知道他在哪兒……”

琬貞笑意盈盈:“七日,”她言笑晏晏,“若七日內沒有找到任何線索,那只能刑部見了。”

羽蔟:“……”

還能怎麽着?幹呗。

琬貞目送她戰戰兢兢離開,偌大殿內頃刻間又靜了下來。

栗亭猶豫着問她:“公主,我們是不是也要有所行動?”

琬貞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是該動作了。”

杏閣與栗亭對視一眼,皆面色嚴肅,“公主想要如何查?”

“三日後,我要去行宮一趟。”琬貞點了杏閣,“你去安排一下。”

栗亭茫然,“行宮?您去哪兒做什麽呀。”

琬貞撩起眼皮看她,怎麽這麽多話呢。

她自然不是一時興起,一來,她那套玉牌還留在行宮,得帶出來;二來嘛……羽蔟的描述裏,字字未提到柳奕,她卻總覺得,處處與他相關。

琬貞有些後悔當時放柳奕離開,尤其是還讓他帶走了蘇泰爾,什麽線索都斷了,就剩一個一知半解的羽蔟。

她同這家夥初次見面便是在行宮,那兒或許能查到點東西。

“公主!”正琢磨着呢,桑臺忽急匆匆進來。

琬貞懶懶側眸:“什麽事兒着急忙慌的?”

“公主不是吩咐說您回來後,傳宋大人來見麽?人來了,在外頭候着呢。”

嗯,宋衡殊?這幾日好像都把他給忘了。

是嗎,她說過要見他?有這回事?

栗亭低聲提醒:“上游舫那日,您見他進了藥坊……”

琬貞恍然,是,記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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