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打賭
打賭
“等等,換個地方。”瞧他如此表現,估摸着一張口就是個出奇漫長的故事,琬貞悄悄搓了搓被夜風吹得有幾分涼意的胳膊,要是一直站在這兒說,鐵定腿站麻了,人也被風吹傻了。
雲祢眸光微動:“去哪兒?”
回春堂指定是不行了,萬一今晚來的人不止屋裏那三個,他們現在回去就是自投羅網;淩霄閣更不成,誰知道李淑何時會醒。
琬貞靈機一動,選了個好地方:“佛堂,我們去那兒說。”
離得近,又沒人會大半夜往佛堂去,歹人斷無可能猜到她會在那兒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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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離淩霄閣不遠,守夜的和尚靜靜躺在院中藤椅上,睡得死沉,琬貞推開虛掩的門,佛堂裏沒有人,安靜得能聽見香灰撲簌簌落在香爐裏的聲音。
她不喜歡佛堂,不管白天黑夜,佛堂裏總有散不盡的煙霧,簇擁着上首正中的巨大佛像,把那泥塑的像襯得真像天上神佛一般,仿佛它那對匠人剜出來的眼睛真在安靜淡漠地看着芸芸衆生似的。
站在佛像下,總有種被壓得渺小的錯覺,她讨厭這樣的感覺。
但現在嘛,她破天荒地看神像挺順眼,“料想當着佛祖的面,你這所謂和尚不敢撒謊吧。”
出乎她意料的,雲祢并未直接開始長篇大論,他取出那小藥瓶遞給她:“公主可知此乃何物?”
琬貞不知道這是啥,但她還記得在哪兒見過——書房裏同雲祢争搶那只小玉雕時,她曾給氣急他一拳,接着他便突然喘不過氣,瞧着怪吓人的。
他當時摸出這小藥瓶,不料手沒拿穩,叫瓶子落地,是她善心大方,喂他服的藥。
現下他突然提起此事,她倒的确挺好奇:“書房裏頭你突然發病那會兒就想問了,你瞧着身康體健,并不像有舊疾的樣子。”
雲祢輕聲道:“這不是身體上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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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能是哪兒的?”琬貞歪了歪頭:“腦子裏的?”
“……”他噎了一瞬,大抵是沒料到她用詞如此直白,腦子有病,這可不是什麽好詞。
琬貞很快也意識到這一點,她換了個委婉的說法,“哦,我知道了,是t心病?”
語言的精妙之處便在這兒了,同一個意思,換個講法,登時動聽許多,他對這個詞接受良好,颔首道:“不能情緒過激,否則便會發病,小僧修習佛法,便是要沉心靜氣。”
琬貞眉頭緩緩舒展,難怪他整個人看上去總是平靜淡漠,有些時候卻又會從表層這雪鑄的殼子透出幾縷“火光”來,原那不是他的天生性格,他只是在小心翼翼維持情緒穩定。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
但她也覺得挺奇怪:“可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病呢?肅太妃那種是被毒草熏出來的,你難不成也碰過什麽有毒的東西?”
他緩緩搖搖,垂下眼睫:“無關外物,是小僧自己的原因。”
琬貞微微側頭,觑向他那似籠上淡淡烏雲的臉,“怎麽說?”
“少時總被關在屋裏,長久與玉石為伴,見不得人,久之便疑神疑鬼,心緒不寧,初進無音寺時,是情況最嚴重的時候,方丈由是教小僧念心經,調制清心丸,自習佛法以來,小僧終能覓得一片淨土。”
琬貞有些唏噓,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或許真的太傲慢了,她眼中诓人的東西對某些人而言可能真的是一種救贖,一種千金不換的象征。
她輕聲問他:“為何你家人要關着你?”
她實在無法想象自己被長久關在屋裏禁足會成什麽樣,她曾聽過後宮裏有些被禁足,或者被打入冷宮的妃嫔,大多郁郁寡歡,生無可戀;甚至有些關久了,還會瘋瘋癫癫,精神失常。
這些人尚且是心智已成熟的成年人,他少時……應該還是個半大孩子吧。
夜裏的一切都是朦胧的,給人以無數遐想空間,她眼前仿佛有一個孤獨瘦小的背影,在一下一下地雕刻打磨手上的石頭,跟石頭自言自語。
雖那個可憐的孩子背影和眼前這個英俊高大的男人完全重合不到一起,但他看向她時眸中爍動的一絲為難仍然戳動她心底柔軟。
她的目光漸漸轉柔,柔和得像天上淌下的月華一樣:“算了,不用說了。不說也沒關系。”
他唇角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雖瞧着仍只是個沒什麽溫度,但琬貞已不再覺得這是個冰冷漠然的微笑,她開始試着品會他壓抑着的情緒中的細小變化——他應該很高興她沒有用這個問題來揭人傷疤。
她忽然覺得,即便好奇得不到滿足,也沒那麽令人抓心撓肝,有些事情,或許還是任其沉寂在過去更好,人要往前看。
“好了,知道你是個不敢激動的藥罐子了,”琬貞扯開話題,她語氣故意變得歡快,佛堂裏彌漫開的淡淡凄苦霎時被沖散,“可這也沒解釋你之前說那話到底是何意,別想這麽簡單打發人。”
他錯開眼神,擡頭看向佛像,欲言又止。
琬貞近他幾分,眉梢微挑:“方才敢說,當着佛祖的面,怎麽就啞巴了?”
他微微後撤,拉開幾分距離,唇微動,卻仍是什麽都沒說出口,琬貞得意地發覺他耳朵又紅了。
其實用不着他再把那話說一遍,她已知他心裏情愫翻騰,但她不想這樣簡單放過他。
她眉眼彎了彎,像蠱惑人的精怪似的輕聲細語道:“你未受過戒,算不得什麽正經和尚,佛祖他老人家的戒律又管不到你,有何話不能當着他老人家面說?”
“公主此言差矣,”他神色靜穆,“佛祖庇佑弟子多年……”
琬貞笑意更深:“所以你真覺得自己是個和尚咯?”
他一本正經地颔首:“自然。”
琬貞不以為然地眯了眯眼睛:“是麽,那你敢不敢同我打個賭?”
他默不作聲凝視着她,琬貞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不說話,那當你同意了。”
雲祢:“賭什麽?”
她壞笑着伸手指指香爐裏燒了一半的香:“賭在香燃盡前,你會因我發病。”
雲祢微怔,琬貞理解他的詫異,拿這種事作賭的,她大抵是開天辟地頭一份。
他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小僧不想發病。”
琬貞取過他手裏那個藥瓶,笑眯眯道:“你放心,本公主既救過你一回,就有第二回,絕對擔保你生命無虞。”
她保證得很誠懇,這似乎令他有所動搖,他垂眸思慮片刻,終是緩緩颔首,但他有些疑惑:“敢問公主要如何做?”
琬貞的回答簡單粗暴——她伸出纖長漂亮的手,纡尊降貴落在他的素色僧袍上,隔着衣物,觸碰他的緊實腰腹。
她撩起眼睫,斜睨他一眼,碰到他的那瞬,她清楚聽見耳邊呼吸粗重了幾分。
哼,她心中得意更甚,這個賭局,她贏定了。
她神情毫無魅色,目光平靜,似乎只當眼前人是具漂亮的工藝品,可她的舉動卻頗為旖旎。
琬貞的指尖暧昧而輕慢地順着他胸膛往上攀爬,劃上他的側頸,落在他頰邊。
她緩慢撫摸他俊逸的臉,輕聲道:“你做了這麽多年俗家弟子,不妨借此機會想清楚,是繼續青燈古佛,還是換個活法呢?若是後者,本公主可以給你指一條不一樣的路。”
她此時離他十足的近,耳畔愈發熾熱的呼吸拂過她細膩耳垂,她覺得那兒大抵是紅透了,但在她贏這賭局之前,她是不會挪位的。
可他情動歸情動,卻完全沒有發病的意思,黑沉沉的眸子一瞬不瞬,透過朦胧夜色緊緊鎖在她身上。
琬貞狠狠心,決定下一記猛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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