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識破
識破
琬貞眉頭一緊:“人過去?”
許湍道:“地圖圖紙是魚皮制的, 若不浸在陰潭水裏,很快便會幹碎,而圖上墨跡則見不得日光, 否則煙消雲散, 倘若公主想看, 還得随草民走一趟。”
“不能拓下來?”
許湍眉頭一挑:“自然可以, 若有紙墨, 我現在便能畫給你,就看公主信不信得過了。”
琬貞:“……”她哼了一聲,去就去。
說話這會子功夫,菜也上來了。陳鐘習果然沒說假話, 渠縣好辣, 菜面皆是紅彤彤的, 看着便讓人食指大動。
琬貞還挺喜歡吃辣的,陳鐘習本來還膽戰心驚,生怕她吃着不爽利, 心情不快拿他問罪, 但看她面不改色,瞧着應是挺對胃口, 終是放下心來。
可再往對面看, 許湍就沒怎麽動筷子,陳鐘習問:“許兄怎麽不吃?”
琬貞側目, 果然呢,滿桌的菜, 他下過筷子的只有邊角處那碟青菜, 也是整桌唯一沒有辣椒的菜。
難不成不能吃辣?這不巧了嗎,宋衡殊也吃不來辣, 她心裏冷笑,長得像也就罷了,口味都那麽相似?
不行,得試試他。琬貞眼珠一轉,随手點了一道辣菜,“多吃肉呀,光吃青菜怎麽行,這水煮肉片滑嫩非常,栗亭,給許公子布菜。”
許湍看着碗裏紅彤彤的肉片,沒敢動筷,琬貞眨眨眼,“怎麽了?是不愛吃嗎?”
許湍笑笑,“多謝公主美意,但草民方才已用過膳了。”
陳鐘習拼命給他使眼色,公主讓侍女給你夾菜,你怎麽還能拒絕呢?
琬貞故作詫異,“一塊肉而已,不該吃不下吧?”
“是啊許兄,”陳鐘習壓低聲勸他,“你這要是不吃,可就是弗了公主的面,她怪罪下來,你擔當得起嗎?”
許湍嘆了口氣,老實道:“二位見諒,草民不太能吃辣。”
陳鐘習愣了愣,哎呀一聲拍上腦門兒,“對啊,這麽多年沒見,我都忘了,許兄你吃不了辣的。”
說着他有些懊惱地起身,“是我安排不妥,這就讓後廚炒幾個清淡的。”
許湍忙道,“陳兄不必……”
琬貞似笑非笑,“就讓陳縣主去吧,否則看你幹坐着,他心裏估計也不舒服。”
“公主所言甚是。”陳鐘習說着出了雅間。
人一走,琬貞就翻臉了。
她面色不善地拍了桌子:“還要裝是不是?長得一模一樣,口味一模一樣,一個娘都生不出這麽像的來。”
宋衡殊沉默半晌,微笑起來,“公主慧眼如炬。我本不想瞞你的,但陳縣主一聲‘許湍’提醒了我,在此地,許湍這個名號更方便行事。”
是嗎?琬貞沒好氣瞪他一眼,她怎麽覺得是在她跟前裝不下去了才老實坦白的?
她皺着眉頭,很不高興:“你到底在搞什麽花樣?”
“公主之前讓查游舫一案的嫌疑人,我順藤摸瓜,尋到了渠縣。”
“跑這麽遠來,你不用上值了?”琬貞眉頭一點兒沒松,查這案子是順帶的,身為朝臣,應認真做好份內事,擅離職守怎麽行?
宋衡殊輕笑,“陛下給我放了半個月假。”
琬貞有些詫異,“放假?為何?”說完她自個兒記起來了。
她當時突兀提了和離後,父皇母後把她喊過去好一通勸,說人又沒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你這麽弄,不是平白教人傷心嗎?
後見她如此堅決,終不再勸,但父皇應是對他做了點補償的,這難得的予告假應該就是補償之一。
琬貞迅速瞥他一眼,他面色瞧不出端倪,也不知有是不是跟她想到一處。
父皇母後這旁觀者都不滿意她那樣做,他這個當事人,心情真的是和他現在神情一樣平靜嗎?
她挺矛盾,跟他面對面待的時間一長,總免不了去想他此時的感受,想多了,也偶爾就會順着父皇母後的話去想,她是不是真做錯了。
但她不喜歡這樣,雖聖人言,吾日三省吾身,但反省多了,做事就容易瞻前顧後,總怕傷了別人,事事以人為先……可那樣多累啊,她更樂意先照顧自己的感受再考慮其他。
但若是他開始訴苦,開始抱怨,她肯定會不知所措的。
好在他沒有。他輕飄飄岔開話題:“臣也奇怪,公主為何會來渠縣?”
琬貞正想說話,宋衡殊輕咳一聲,陳鐘習他們回來了,容後再說。
她于是有些奇怪,看他樣子,像是在提防陳鐘習?先前說冒充許湍也是,說什麽是為了方便在此間行動t,難不成,他查到的線索與陳鐘習有關?
陳鐘習渾然不覺他離開的這會兒功夫,雅間裏的兩人已互通了氣,原本是三者獨立的局面,現下卻只他一個外人了。
他笑呵呵道:“要在渠縣找出幾道不辣的菜還真不容易,幸好酒樓的廚子機巧變通,臨時改了幾道,許兄試試合不合胃口。”
琬貞的視線在他和宋衡殊間徘徊,出乎意料的,宋衡殊對陳鐘習依舊友善,而當陳鐘習身邊那個師爺也随之上前時,他默默看了琬貞一眼。
琬貞眸光一閃,問題不在陳鐘習,而是這個師爺?
琬貞留了個心眼兒,席上交談時一直在不動聲色打量他。
師爺姓張,單名崇,桌上觥籌交錯,他只安靜垂眸站在陳鐘習身側,等候差遣,若無人說,其實挺難注意到他。
但平心而論,張崇瞧着并不一般,他年齡四十上下,面白無須,同陳鐘習擺一塊兒,若只看臉,張崇其實更像官。
可除去這些,他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宋衡殊為何提防他?
這人能和羽蔟等人扯上關系嗎?那個仍無下落的蘇泰爾,他這兒會有線索嗎?
琬貞覺得冥冥中似乎有根線牽着她往前走,自游舫一案開始,一切都不是獨立的,彼此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但她還捋不太清。
不過,起碼明面上她是根據肅太妃的線索來的,那他呢?
她看向宋衡殊,他是從哪兒尋來這兒的?
他沒注意到琬貞打量,俨然沉浸在許湍的角色裏,跟陳鐘習相談甚歡。
她從未見過他的這一面——會喝酒,會說俏皮話,會開無傷大雅的玩笑,這都與平素溫文爾雅的他不一樣。
琬貞看着他,忽然有些陌生,原來他做戲能做得這麽真?亦或是……她腦中閃過一個轉瞬即逝的想法,會不會她熟悉的那個他,才是摻了水分的?
會嗎?她覺得不大可能,演這一會兒可以,日日演也太強人所難了。這個想法雖被她抹去,卻還是在她心裏不被注意的角落留了個淺淺的根芽。
“公主?公主?”陳鐘習在她跟前連連晃手,才将琬貞走遠了的心神拉回來。
許是喝了點小酒飄飄上頭,壯了人膽,他竟敢開起琬貞的玩笑,“公主怎麽盯着我們許公子發起呆來了?莫不是瞧中他俊俏?”
宋衡殊笑着按下他手中酒杯,“陳兄少喝點,都開始說胡話了。”
喝醉酒的人最聽不得人說他醉。
陳鐘習大着舌頭,不以為然:“沒醉,沒醉。許兄你聽我說,進京趕考的時候,我遇上個跟你長得特別像的人,他啊,最後被點中探花,聽說還尚了位公主呢,真真是好福氣,你同他長得像,說不定也……”
琬貞面無表情擱下手中茶杯,她聽得不高興。杯底磕在實木桌案,清脆的一聲“噠”,激得陳鐘習清醒幾分。
他後知後覺,自己醉意沖腦,似乎叽裏咕嚕說了一大串亂七八糟的話。
“下官,下官失言……”他額角又開始冒汗,起身離桌便要請罪,琬貞攔住了他。
她語氣淡淡,并未像他想象得那樣發怒:“有勞陳縣主款待,今日先到這兒吧。”她不高興是她的原因,遷怒不知情者實非她的作風。
陳鐘習見她不似惱怒,高懸的心放下些許,嚅嗫着問:“那……那王宅?”
“你指個位置,本公主得空會自己去。”她目光不經意掠過他身後那依舊沉默淡然的張崇,又落回他身上,“陳縣主回去忙公務吧,渠縣風氣很好,要繼續保持才是。”
陳鐘習一愣,這這是在誇他政績不錯?他心喜,忙恭敬道:“多謝公主教誨,下官領命。”
陳鐘習喜滋滋地走了,張崇卻似有些猶豫似的,躊躇須臾才跟了上去。
琬貞看着兩人背影,直到他們走遠,才問宋衡殊,“你之前說的那什麽藥材地圖,就是為了試探這個張崇?”
當時所有人聽見他手上有那東西,都朝他看了過去,細細回想,張崇的确是裏頭盯得最久的那個,她最初以為是做師爺的細心謹慎,現在一想,八成別有原因。
連他走的時候,都還是忍不住看了宋衡殊……不,他認為的許湍一眼。
他一定是想看到那幅地圖的,如果陳鐘習跟着他們去,他便也能瞧見,可事與願違,琬貞把他們支走了。
她不知道宋衡殊是不是空口杜撰說手裏有那張地圖,若真有,自然是不能讓張崇看;若無,為了能讓他繼續裝許湍,支走他們也是穩妥之舉。
但現在只剩他們了,她還是要聽一句實話。
“不完全,我手上的确有這樣一份地圖。”宋衡殊卻道,“就藏在長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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