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身世

身世

宋衡殊有些意興闌珊, 若不是臨時起意,想玩個新花樣,他本不打算這麽早把蘇泰爾從牢裏提溜出來, 聽這中氣十足的, 顯然沒餓夠。

他沒說話, 只讓把另一人也帶上來。

蘇泰爾看不見東西, 只能聽見又有人被粗暴推進了這間屋子, 那人一直在咳嗽,說話有氣無力,“先給口吃的成不成”可惜沒人搭理他。

這人的聲音……蘇泰爾詫異無比,是陰東耶!

他萬萬想不通, 陰東耶為何會在此處?還……還一副餓得骨氣全無的樣子

陰東耶算得上他的師兄。他們的師門關系并不緊密, 師父陰度川是鄯蘭至高無上的大巫, 地位與王平起平坐,其教徒衆多,遍布整個鄯蘭, 真正得他傳授的卻少之又少。

譬如蘇泰爾和死在大衍行宮的巫醫魏三之流, 就只是挂了個名頭的巫醫學徒而已,本質上和侍從差不多, 只有每個月除承教時才能見師父一面。

但陰東耶不一樣, 他是陰度川的親傳弟子,亦是他的養子, 衆弟子都喚他師兄。

自從五年前陰度川卸任大巫,離開鄯蘭, 陰東耶便繼任了大巫一職, 說實話,他那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壓根兒不是坐這個位的料, 但架不住有個好爹。

蘇泰爾啓程來大衍時,時任大巫依舊是陰東耶,換言之,他應在鄯蘭才對,因此蘇泰爾才如此驚訝。

宋衡殊無聲揮手,示意其他人離開,他則無聲無息留在原地,像一抹毫無存在感的影子。

哐當一聲,鐵門合上。

蘇泰爾猛地回頭,雖蒙着眼睛看不見,但這個動靜,有腦子的都聽得出是獄卒關門走了。

他等了一會兒,覺得獄卒已經走遠,屋裏只剩他和陰東耶二人時才嘗試着用鄯蘭語試探:“師兄,是你麽?”

陰東耶遲疑片刻,緩緩問道:“你是……蘇泰爾?”

蘇泰爾一喜:“真是師兄,你怎麽會在這兒!”

陰東耶唉聲嘆氣,“我是來見一位‘朋友’的,但下榻住店時被這群賊人綁來此處,幹餓到現在,連水都不給!”

他咬重“朋友”二字,似乎有點咬牙切齒。

蘇泰爾不由詫異:“朋友?”

陰東耶輕咳一聲,轉移話題:“你又是為何被抓來此處的?”

蘇泰爾幽幽嘆氣,他會來此地,其實是王的病中托付,早知道這麽倒黴,他就不該擔下這個苦差事的。

王病中自覺年壽将盡,反思一生,覺得這輩子最對不住的就是發妻和被他親手舍棄的次子。

鄯蘭視雙生子為不祥,二者只能餘其一,否則會為整個大漠招致不幸。

其實此等言t論原是在哪兒都荒謬的,只不過大漠祖上條件艱苦,養不起兩個孩子,又不願被诟病殺子,才有的這種自欺欺人的說法。可一代代傳下來,竟成了整個鄯蘭深信不疑的神規戒律,連王族都要遵循此章。

昔年王後誕下雙生子,大巫勸王以大體為重,王只能忍痛舍棄後降生的次子,将其丢進井裏。

但許是天命不該絕,這孩子居然一直堅持到母親救他上來,王見狀也只能作罷。

但王後依舊懷恨在心,摟着孩子越想越氣,竟拖着剛生育完的身體,趁夜揮劍斬了大巫,接着劍鋒直指王上,護駕而來的護法們再晚一步,她許是就成了。

王心情複雜,對發妻的感情是真,但她要殺自己的心也是真,兩廂權衡,他讓護法們先将她關起來反省兩日,豈料王後竟因跳井救子染了風寒,禁足中不得醫治,撒手人寰。

王悲痛欲絕,由是更對次子不祥之說深信不疑,覺得是他克死了王後。

但說到底畢竟算是亡妻血脈,他不忍再殺第二次,便只将其幽禁宮中,不得見人,以免他的不祥殃及無辜,只有新任大巫陰度川作為能通天地者,不受此誡。

雖挂念亡妻,王還是于次年另立繼後,誕下其他王子王女,但先王後留下的血脈,也即大王子,仍是他看中的唯一繼任者。

大王子從來不知自己有一個生活在陰影裏的胞弟,更不知所謂的不祥者就是自己的手足,直到不祥者叛逃,他才從已開始病痛纏身的王口中得知此人存在。

此時的王已将小半事務交由大王子管轄,當他得知大王子居然派出人手想除掉次子時,忽然認清了這個素來乖巧的長子的狠辣本性,巫醫偶然在他食物中發現的慢性毒更是讓他心頭芥蒂叢生。

他豁然驚醒,開始審視自己的其他孩子,想另覓他選。

但大王子也不傻,沒有母親在背後護航的他本來就比繼後的親子少了助力,眼看父王的心也開始搖擺,他決定再狠一點。

他用了幾年的時間成功發動兵變,幽禁王上。

王自此一病不起,纏綿病榻的時光讓他有時間回顧此生種種,忽然就從記憶裏扒拉出發妻和次子來,發妻是見不着了,但他忽然就想見見素未謀面的次子。

蘇泰爾并非他的心腹,他只是一個巫醫學徒,那日湊巧去給王送藥,作為一個聽客,陪着王回顧他那冗長的,令人唏噓的回憶。

但他與王都知道,王已經病得太重,臨終前想見遠在萬裏之外的人一眼,是何等奢望。

王于是口述了一封信,托蘇泰爾代為傳達。

蘇泰爾擔憂自己某天遭遇不測,便把這東西交給羽簇,叮囑她千萬保管好,也不知她如何了。

陰東耶不解:“這和你被抓有什麽關系?”

蘇泰爾嘆氣:“我偶然得到一條線索,大衍四公主可能知其下落,于是……”他将游舫一事簡要概括了一下,“總之是人沒找着,自己還折進來了。那夥人給我提供消息,可能一開始就沒存好心。”

陰東耶摸摸下巴,“誰給你提供的消息?”

“是大公主一位嗯……客卿,他竟也是鄯蘭人,我便同他聊了兩句。”

陰東耶似乎來了興致:“客卿?什麽名字還記得麽?”

蘇泰爾有些奇怪:“師兄……為何對這如此上心?”

陰東耶幾乎想翻白眼,他根本不想上心,要不是有人把他诓來“熬鷹”,把他餓得幾近靈魂出竅,他才不想費這個功夫。

想是這麽想,說肯定不敢說,他迅速瞥了黑暗中那道身影一眼,對着蘇泰爾擺起師兄架子:“你想不想出去後師兄幫你報仇?”

蘇泰爾驚喜:“出去?師兄你有辦法?”

陰東耶面不改色:“那當然。先告訴我他是誰。”

蘇泰爾回憶了一下,“他的名字我倒不大清楚,但大公主過去很喜歡他,總帶在身邊,但自從他生了場怪病,耳上長了白斑後便失寵了。那塊斑挺顯眼,見了就能認出來。”

白斑?宋衡殊若有所思,大公主的圈子他不怎麽熟悉,琬貞那頭多加提防。

陰東耶等了一會兒,見暗中之人還不說話,只能繼續:“現下師兄有個出去的法子,你聽聽成不成?”

蘇泰爾精神一振:“師兄請講。”

“你可有什麽同伴在外頭?”

“有。”蘇泰爾道,“但是個姑娘,武藝不精,恐怕不便……”

“沒關系,師兄有辦法。”陰東耶朝他伸手,“身上可有能證明你身份的信物?”

蘇泰爾猶豫片刻,褪下手上指環給他,“她應該認得此物。”

“好,很好,”陰東耶贊許高興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兩都有救了。”

“真……”蘇泰爾剛笑起來,就被打昏了過去。

陰東耶接住他不省人事的身體,垮着臉看陰影中走出的人,“利用我來套消息也就算了,連高興一會兒的機會都不給他?”

眼前人一如多年前師父帶他與之初次會面時那樣,戴着張銅面具,他從不知道他究竟長什麽樣,即便是不再戴面具,他也可能頂着張假臉。

他問過師父,這人既然同大王子是兄弟,他們是不是長得很像,師父諱莫如深,被問煩了才懶懶道兩模兩樣,一個像爹,一個像娘。他于是猜,大皇子像娘,那這家夥大抵是像爹了。

不過他的脾氣俨然不像王,應該說他兩兄弟都不像,大王子嘛,是個綿裏藏針的,這人是個笑裏藏刀的。

譬如此時,他就能微笑着說:“再廢話就多餓你兩天。”

陰東耶:“……”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平複不自量力的想暴揍這人一頓的幻想,打不過,根本打不過。

想當年他受這家夥三言兩語挑撥,一時憤起,竟以鄯蘭國寶——山寶圖打賭。

他原只是想那這小子嘗嘗苦頭,山寶圖的存放處機關缜密,夠他身上多幾百個窟窿眼兒的,不成想其居然真拿到山寶圖,溜之大吉了!

要知道看守山寶圖是每一任王室與大巫的共同職責,若是被第二個人知道山寶圖因他而失竊,他死萬次而不足惜!他不敢同任何一個人說起,連師父都死死瞞着。

好在山寶圖通常只是放在那兒,當國寶供着,不會有人看,于是這麽多年一直沒人發現他犯下的滔天死罪,甚至師父卸任時,這事還是壓在他心底的一個秘密。

但一天不堵上這個致命缺漏,他就一天睡不好覺。

幾日前,他收到一封信,信中約他在大衍一處客棧見面,理由很簡單,就三個字:山寶圖。

陰東耶老老實實把戒指給他,“事也幫你做了,總能告訴我圖的下落了吧?”

“不在我這兒。”

陰東耶急了,宋衡殊擡手下壓,制止他憤怒的質問,“我為安全起見,藏在渠縣境一片林子裏,林內有山,山頂有井,井裏有圖。”他神色嚴肅,“倘若沒有,那便是有人已捷足先登。”

陰東耶神色一凜,誰?

宋衡殊遞給他一張畫像:“這個女人。找到她。”

陰東耶展開一看,嚯,看這穿着打扮,不是尋常人吶。

“她原是宮裏人,偶得機緣聽說我手上有圖。”宋衡殊信口開河,說肅太妃多方狙殺他,他為保命,将圖脫手,自此化名梁溟,靠打家劫舍謀生,但肅太妃因故被逐出宮,不知所蹤。

他話鋒一轉:“若你找到她,切記,此人的話一句信不得,只需将她帶給我,我們三方當面對峙,才能套出圖的下落。”

陰東耶一聽,挺合理,可關鍵問題是他在大衍人生地不熟,找人實在難為他了。

宋衡殊微微一笑:“師父也在這兒,你尋他幫忙不就成了麽?只說需要些人手,他應也不會多問。”

他清楚陰東耶到現在都只以為陰度川來大衍是為了交流精習武藝醫術,并不知也是為了那張圖;以此人的二世祖作風,在确信不會暴露秘密的情況下,這個忙,一定會找他師父幫的。

陰東耶果然啊了一聲,驚喜道:“對對對,”他面上露出幾分感慨,“好些時日沒見過師父了。”

宋衡殊笑意漸深,“他老人家住哪兒,你應是知道的吧。”

“當然。”陰東耶餓得身心俱疲,壓根兒沒意識到這并非一句尋常問話,而是一次不動聲色的打探。

宋衡殊很滿意,陰度川狡兔三窟,架不住他義子“引狼入室”。

“走,”他親切地拍t拍陰東耶的肩,“餓壞了吧?我備了桌酒席給你接風。”

陰東耶有些不滿,“有吃的怎麽非拖到現在?”

“山寨條件艱苦,”宋衡殊面不改色,“兄弟們饑一頓飽一頓才湊出的這餐席。”

陰東耶:“……”怪怪的,明明快餓死的是他,為什麽他還心裏內疚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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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公主府。

琬貞心情愈發煩躁,距離收到那封勒索信已經過了半天了,對方依舊沒有傳來新的消息,而宋衡殊也一直到現在也不見影蹤。

她立在窗邊仰頭望天,卻見浮雲罩月,這似乎不是什麽好兆頭,她心頭不由浮上一絲不安。

罷了,先睡吧。剛要合窗,她目光忽落在窗前那株昙花上,明明已經謝了,眼前卻仿佛重現昨夜搖曳花影。

啪,她迅速合上窗,睡覺睡覺,別想些亂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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