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01章 第 1 章

漠北,永安四年五月。

月初,鎮南王随使團進京觐見大齊天子,随口贊了句“大齊公主姿色不錯。”至五月末,鎮南王前腳剛走,大齊天子後腳就從冷宮裏揪出個公主嫁與鎮南王——

做妾。

沈知鳶就是這個倒黴蛋。

飛沙茫茫,胡塵漲宇,轎帷一掀鼻腔裏立刻充斥滿塵土味。

她忍不住打個噴嚏,兩頰被風沙吹得生疼,輕聲問:

“嬷嬷,這段路還要走多久啊?”

花轎狹窄,坐凳沒有軟墊,坐得腰都疼了,沈知鳶想歇會兒。

剛彎腰,卻聽女人輕咳提醒:

“殿下,坐直了。”

“坐要有坐姿,站要有站樣。”

是宮裏派的教養嬷嬷,豐腴圓潤,脾氣也不錯,相處的小半月裏沒對沈知鳶說過半句重話。

沈知鳶立刻挺直腰背。

玉珠這才笑:“殿下聰穎。”

“再行三裏路,就該有鎮南王的人來接應了。”玉珠輕聲道,擡頭看向面前的姑娘。

Advertisement

她才及笄,着一身不合體的喜服,烏發挽成低髻,愈發襯得膚白如瓷。一雙杏眸圓溜水靈,笑起時,面頰更是有特點地僅右邊生着梨渦,顯得人甜軟無害。

玉珠想起她在宮裏遭受的那些事,心生憐愛,擡手摸摸她的發頂,放柔嗓音:

“殿下不必擔心。您生得好,模樣讨喜,誰見了不喜歡?讨了鎮南王歡心,享福的日子可在後頭。”

享哪門子的福啊?

沈知鳶聞言差點哭出聲,卻怕玉珠看了難受,強忍着,扯出笑容輕聲道:

“我知道的,勞您費心了。”

但她心裏扪清,到鎮南王府的那天,約莫就是她喪命的那日。

鎮南王曾是南疏勒的皇帝,臣服大齊後得了王爺封號。

他年近花甲,卻酷好玩弄女人——或者該說是折磨。被他看中的女子,進去的第二天都是屍體。

沈知鳶曾親眼看見被他從府裏丢出來的宮女。渾身青紫,死不瞑目,裸露的皮膚處處可以看見綁縛和鞭打的痕跡,當時府內的哭嚎三天三夜都不止。

玉珠笑容也消失,抿了下唇,同她想到同同處。

手背突然一暖。

覆上的手溫暖纖細,卻布滿繭,盡是常年做工的痕跡。

“您別擔心。”

姑娘家輕輕開口:“我模樣生得好,混個妃嫔當當肯定不是事。到時随使團進京,再給您帶好吃的呀。”

她努力向玉珠笑,眼底堆起兩團飽滿的卧蠶,襯得杏眸愈發明媚水靈,不見半點陰霾。

那句“樣貌好”當然不是玉珠随口一說。

沈知鳶已故的娘親就生得極好,才從浣衣局的婢女一躍成了後宮美人。沈知鳶的樣貌就承了娘親,甚至還出色幾分。

玉珠心知她是有意寬慰,哽咽着扭頭:

“那我可等着那日了。”

沈知鳶一彎眉眼,脆生生應好。

袖下的手卻連掐自己好幾下,才憋着不哭。

南疏勒,那是什麽地方啊?

住着未開化的蠻民,不講禮數,不懂文賦,連吃的東西都常半生半熟夾着血,又或是如羊肉似的一股怪味。

沈知鳶光想起胃裏就一陣翻江倒海,想吐得很。

稍往北,花轎行過段路,鼻腔漸漸湧入清新草木味,快過那段戈壁了。

沈知鳶的面色卻是漸漸煞白。

轎子一颠。

随後徐緩停下。

“大齊的公主,請吧。”

粗狂野蠻的嗓音在外頭響起。

說着腔調古怪的漢語。

還有陣不懷好意的古怪哄笑。

沈知鳶出嫁前苦學過疏勒語,此刻當然聽清他們混在哄笑聲裏的污言穢語。

她忍着不适,挺直腰背,被玉珠蓋上紅蓋頭攙扶着下了轎。

這是南疏勒的規矩。

出大齊邊塞三裏路,換花轎,由南疏勒的和親隊伍護送入境。不許任何侍衛、仆從跟随,連只狗都不許帶,意着與故國徹底斷絕關系,從此成為鎮南王的人。

原先在放肆議論她的南疏勒侍衛,等她下來了,又突然沒聲響。

很快卻又是更惡俗的話語:

“老子還是頭回見身姿這麽标致的婆娘。”

“不曉得公主嘗起來會不會比我家裏那婆娘好?瞧這身段,啧啧,嫩得掐出水來吧。”

“不如讓她帶個仆從吧,正好路上……”

一陣邪笑,後邊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知鳶一驚,想起随她和親的還有幾個差不多年紀的宮女,忙忙出聲打斷:“花轎在哪?”

那群人才暫時消停。

露骨的目光卻仍穿透蓋頭、穿透喜服落在她身上,令人不适得很。

沈知鳶縮了下脖子,低垂腦袋,從蓋頭底下跟着玉珠上了令頂小轎——甚至比大齊那頂還小還破。

“殿下,記得我說的。”

上轎前,玉珠抱了抱她,突然低聲道:“您之前贈我的物什都在這了。”

腰間一沉,隐隐約約被塞進荷包一類的物什。

如果叫那些人發現,玉珠定然是要被砍頭的。沈知鳶一驚,忙挺直腰板生怕叫外頭人看出異樣。

“一定要記着。”

玉珠卻已經退回去,柔聲道:“聽話,不要哭,活着才有希望。”

“殿下,保重。”

玉珠站在花轎旁目送她遠去。

“您也是!”

沈知鳶扒着轎窗匆匆喊道。

身下一颠,轎子又起步。

視線紅得刺目。

沈知鳶甚至不能将頭探出轎子,看看玉珠,看看和玉珠一道的其他人。

自己掀蓋頭是極不祥之事。可這門婚事本來就夠不祥了。

猶豫着,沈知鳶一吸鼻子,下定決心偷偷掀起半邊的蓋頭,看向玉珠剛塞進來的東西

果然是個荷包。

裏面裝着點茶葉、絹帕、飾品,甚至還有不少疏勒的方錢。都用棉花裹起來了,不發出丁點聲響。

“這阖府上下呢,打點都是要錢的。殿下萬萬不要舍不得。

“疏勒人尤其喜歡大齊的物什,往這方面送準不出錯。”

耳邊浮現玉珠溫溫和和的嗓音。

外頭卻能隐約聽見不懷好意的疏勒語:“等會找個地方把這公主……”

後來的話聽不清,顯然不會是好話。一柔一粗,在她耳邊對比。

沈知鳶終于忍不住,眼淚刷地掉下來。

跟開水閥洩洪似的。

止都止不住。

沈知鳶哭得很傷心,卻不敢哭大聲了惹護衛注意。咬着唇,嗚嗚嗚哭得一抽一抽,險些在颠沛裏直接背過氣。

她不想和親。

可她實實在在沒法子了。

出嫁前,沈知鳶反抗過,還學她幾個姐姐一哭二鬧三上吊,終于引來天子。

天子不喜她娘,也不喜她,沈知鳶一直知道,可還抱有一絲血濃于水的期待。卻沒料到她父皇來時看着她,像看垃圾,冷冰冰道:

“不用拉。”

“讓她去死。”

沈知鳶突然就不想鬧了。

她答應娘親要好好活下去。

也答應了玉珠。

她們要看見她真死了,不曉得多傷心。

可沈知鳶還是委屈。

那麽多個公主,平時好吃好喝供着,結果要受苦了,就送她一個平時半點好處沒撈着、吃不飽穿不暖的小可憐去,憑什麽啊——

沈知鳶哭得渾身發抖。

一路上吃不好睡不香,過會兒就沒了力氣。

她深呼吸,竭力讓自己不去想娘親,不去想玉珠。

胸口悶得慌,眼也幹澀得厲害,沈知鳶小心地伸手想将轎帷撩起個口透氣。

風勢卻驟大。

轎帷被吹得獵獵作響。

鼻腔裏,湧進股草木香和陽光味兒。似乎能聽見迅疾有力的馬蹄聲,叮當叮當,混着馬鈴似的響音,由遠及近。

遠遠的。

愈來愈近。

沈知鳶慌亂将差點被吹掉的轎帷卷回去。

“嗖”的破空聲。

餘光裏,銳急的翎羽箭從一閃而過。遠處應時有飛禽墜落。

藍天白雲,一望無垠的碧色草原突然閃過抹殊色。

她本來已經轉過臉去。

又俶爾扭頭,不自覺屏住呼吸。

棗紅色的大馬飛馳而來。

馬鈴晃動,發出陣陣叮當聲。

穹頂遼遼,遠處雪山朦胧,兀自模糊了天與地的界限。

沈知鳶心跳漏跳一拍,撩着半邊蓋頭,怔怔看着,烏發被風拽動糊了滿臉。

少年勒緊缰繩,正從她面前揚鞭馳騁。唇紅齒白,五官昳麗,輪廓是遠勝中原人的深邃銳利。

他衣袍上繡滿了彩紋,烏發高束,末梢綴着許多紅珊瑚的小珠子,和兩肩、身背後鑲着的貂皮一道被風扯着曳動,叮當響着,落滿明澄日光。

驚雷似的。

轟然分割穹頂與曠野。

那是沈知鳶頭回在同個人身上,看見那樣多的絢麗色彩。

外頭卻随着陣慌亂。

“鳴、鳴镝?”

“那小瘋子怎麽會這時候在這?”

“別廢話了!快些走!”

像察覺到她的視線,少年側過臉,肩頭還立着只威風凜凜的海東青。

他和她對視,莫名彎眉一笑。

叮叮當當,銀耳飾碰撞間泛着陽光的色彩,愈發顯得少年眉眼張揚。

沈知鳶面頰輕微發燙,怔怔看他,連哭都忘記了。

轎子卻行得愈來愈快。

少年、駿馬,還有海東青,随着呼嘯的漠北疾風消失在遼闊天地間。

直到再看不見他的身影時,沈知鳶才回過神,莫名有點想笑。

紅蓋頭落下,視線紅得刺目。

沈知鳶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刷拉拉地往下流。

為什麽她要嫁給老頭子啦!

還是又老又殘暴的壞家夥!

想起方才揚鞭奔馳的少年,姿容俊逸,肆意灑脫,沈知鳶哭得更傷心了。

花轎卻突然一個急剎。

沈知鳶沒坐穩,一頭撞在窗沿,痛得眼淚都掉下來。

外頭,南疏勒的侍衛驚慌失措也在這時喊道:

“鎮南王不會放過你的!”

話音剛落,車廂劇烈颠簸剎那。

銀色的彎刀穿透車壁,閃着凜凜寒光,停在離她很近的位置。

沈知鳶聽見對方好似回句什麽。

依稀辨出幾個字:

“誰管他呢。”

輕快明朗,帶着張揚的笑意。

下一瞬,門被撞開。

這回力更猛,車身搖晃剎那,連門都哐當一聲掉下來。

涼風急急刮入。

沈知鳶低着頭,吓得哆嗦,哭都不敢哭。

捅穿車壁的彎刀被刷地拔出。那雙繡狼紋的玄色馬靴漸漸逼近,視線裏,紅白藍三色的衣袍獵獵作響。

他、他一定會把她腦袋砍下來,沒準還砍斷手砍斷腳,看着她慘叫不止地斷氣。沈知鳶如墜冰窟。

卻聽見一聲低笑。

紅蓋頭被猛地掀開。

天光乍明,明媚的、陽光似的氣息混着清新草木香一股湧入鼻腔。

“怎麽不哭了?”

她被蠻橫擡起下颌。

撞入雙碎金似的琥珀瞳。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