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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第 7 章
枝葉簌簌,風聲不止。
祁酩舟垂睫望她,面無表情呵了一聲。
姑娘家微歪腦袋。
兩鬓紮着的小辮子滑落,還有束的紅珊瑚珠也是,叮叮當當地從她臉側擦過。
“怎麽了?”她小小聲問他。
許是剛爬完樹,額前落幾滴細汗,連面頰都是比之前健康紅潤的色澤。
看了會兒。
祁酩舟突然別過臉,輕啧一聲道:“沒事。”
沈知鳶遲疑眨眼。
好像又有點兇了。
她想。
實在搞不懂他心情總變來變去的理由,沈知鳶幹脆不白費功夫了。
順着他的視線往後看去,目光落在角落裏那棵光禿禿的枯樹上。
在整片鬼城裏,獨元木住所才有這活人氣息。
他在石屋後頭圍了塊地出來,種了草,還有正正好五棵不算茂盛的青樹。再往遠些,那棵枯樹獨自守着青蔥與荒蕪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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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沈知鳶主動開口:“阿翁說這裏每棵樹都是他子女出生時種的,這棵樹本來是種給他阿囡的。可前些年,鬧旱災,只有這一棵樹怎麽都沒救活。”
明明也長這麽高了……
沈知鳶看那棵斷成兩截的枯樹,猜它合起來,可能比她爬過的那棵樹還要高些。
非大齊常見的那種闊葉。
樹冠橢圓,從上往下大概一丈七,都布滿了無數細尖的針葉。深綠偏黑,遠遠望去似無數潛伏的暗器。
受了疾風,也是相當硬朗的沙沙聲。不似她住的地方,聽說有垂柳依依。
“這個是大郎出生時阿爺種的,所以是最高的一棵。”她指着剛剛爬過的那棵樹笑,又指着其他的數依次數着,“這是二郎、三郎……”
少年安安靜靜聽她說。
沒出聲,視線随着她的指尖移動,長睫遮瞳,一并遮住眸中的神情。
等她說完了,才輕輕的:“嗯。”
仰起頭,稱不上枝繁葉茂的青樹卻也能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二十七年。
元木說他大兒應該二十七了。
如果沒戰死的話。
“阿爺的女兒嫁到大齊去了,這些年一直都沒給阿爺寄過信。我們那和你們這實在隔得太遠太遠了。”
沈知鳶的娘親以前有個北疏勒的筆友。每回寫信都是寫一沓,那頭的回信也是回一沓,想說的可能想說的統統都要寫上。
因為這一來一往,快則一月,慢則兩三月,四分之一年便過去了。
沈知鳶剛才也是和元木說,他阿囡不是不想給他寫信,是寫了沒辦法寄到。
元木只是笑笑搖頭,說他後來去阿囡夫家找過一回,那兒早荒蕪了。問好些人,才知道她和她夫家都搬走了。
他妻子也是這麽音信杳無的,一問才曉得她離開他二嫁給大齊人做了高門妻。
“在不夜城荒廢後,我回到這兒,照着舊屋的布局一點點砌成這石屋。可這八人的屋子裏剩我一人時啊,才發現比預想得要空蕩得多,我夫人我兒女都散落四方。”
“後來有迷路的旅客經過,我幹脆不取分文地收留,也能添幾分生氣,好過空守于此。”
“興許是我上輩子做錯了什麽事,白狼神才會降罰,罰我在最該含饴弄孫的年紀成了孤家寡人。”
“有時我就想,幹脆瘋了算了。好歹瘋着的時候,一切都還如常。”
白發的老者看也不看她,撫着自己的拐杖,平靜開口,有種心灰意涼的絕望。
沈知鳶鼻頭莫名發酸。
白發人送黑發人,和黑發人送白發人哪個更糟?她也說不清。
她娘親剛逝世的時候。
甚至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她都适應不了。年紀小,回去時總像以前那樣伸手要人抱。但滿殿空蕩蕩的,永遠只有她自己的聲音回應她。
宮裏永遠有新人來,也永遠有舊人走;永遠有新生兒的啼哭,也永遠有喪子母的哀嚎。
她被從殿裏趕出來。她自己用過的、娘親用過的,什麽都不能留下,被火焚得幹幹淨淨。
往後,她連哭都成不被允許的事。
那些宮女呀、太監呀,甚至她生父都不喜歡她哭。即使挨揍挨罵挨餓,她越哭,他們打她越狠,罵她越兇。
突然間,頭頂被重重一按。
少年蠻橫不講理地揉了揉她的腦袋,方向和力度毫無章法,沒看都曉得頭發一定給弄得亂哄哄的。
沈知鳶擡頭看他,輕聲又問:
“怎麽了?”
嗓音帶點兒難察的鼻音。
話音剛落,頭發就被弄得更亂了。
他也不說話,就只是玩似地揉揉她的腦袋,時不時撥一下她鬓邊小辮子綴着的紅珊瑚。
指尖和發辮一起拂過耳尖,癢癢的。
沈知鳶被他這麽一攪和,那股難過的情緒無聲息就散去不少。
她吸吸鼻子,往遠處瞥了眼,沒話找話道:“那有片樹林。”
祁酩舟揚了眉梢:“我還沒瞎。”
垂睫定定看了她會兒,尤其在眼尾處停留。
沒再見到那點兒濕漉漉的感覺,他才漫不經心收回手問:“然後呢?”
然後。
說那句話只是讓她分分神,這會兒回過味,還覺着怪不好意思的。
沈知鳶本來不要再說了,可他又這麽問。
“然後那個樹林,是阿爺一棵樹一棵樹栽種的,防風固沙,保持水土。”
她跟在他身側往裏走,從落着陽光的庭院走進石頭堆砌的房屋,斟酌着字句道:“他說他要守着他兒子守過的城池。他兒子戰死在那裏,埋骨沙塵下。”
倏忽間,少年頓住腳步。
“他這樣和你說的?”
正好站在石屋裏狹長曲折的廊間,少年的面頰被兩側淺灰的石壁映得隐約泛白。
他側過臉望向她,連神色都是極淡的,偏生衣裳又絢爛張揚,有種很奇怪的割裂感。
風一吹,衣袍獵獵作響,肩頸背脊的貂絨都随風曳動,好似下一瞬要連他一同吹散了去。
沈知鳶分明在他眸中捕捉到抹閃過的複雜又哀戚的神情。
“嗯。”沈知鳶極小幅地點了下頭。
其實元木說得也不止這些。
估計是她年歲和元木的女兒差不多,之前元木又把她認錯了,這會兒說得就比較多。
譬若,提到北疏勒的先單于。
小狼王的娘親,那位女單于。
“我們當年本來不該輸的。南疏勒搶走我們的地,掠奪我們的馬匹糧草和婦人,甚至還屠過城。數任單于殚心竭慮,蟄伏多年,我們才好容易得來那樣一個機會,一個将南疏勒人徹底趕出北疏勒的機會。”
“最後一戰就是在這裏打的。我們輸得可笑,竟然是先單于将整個軍事部署圖洩露給了鎮南王。一城的人,追随而來的數萬疏勒男兒無一生還。”
元木說着已經握緊自己的拐杖,雙目赤紅,一字一頓道:“若非戰敗後,先單于給鎮南王寫的信箋被公開,我們都将被埋在鼓裏一輩子。”
那上面蓋了單于狼印。
相當于大齊的帝王玉玺。
千真萬确是北疏勒先單于所作,信上盡是對鎮南王的阿谀奉承。
她覺着此戰北疏勒難勝,她自願獻上軍事部署圖,只求之後鎮南王能保住她的單于之位。
“可惜她和她王夫都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也是罪有應得了。”
元木連連冷笑。
這事沈知鳶沒有打算同祁酩舟說。
元木沒有親眼看過那封信,問起來,問起來也只是道聽途說。傳聞裏的事能有多少真假?
當年明明是齊皇後叫她娘過去的,現在說起來,都成了她娘親主動拜見齊後,意圖行刺。
再說那畢竟是北疏勒的單于,她哪裏好妄議啊。
沈知鳶确信她還不想死。
只是片刻,少年又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背過手,輕哼着搖了搖頭:
“怎麽別人說什麽你都信呢?”
那難道別人說什麽都懷疑?
她累死算了。
沈知鳶心裏嘟嘟囔囔,卻沒敢反駁,點點頭極誠懇道:“您說的是。”
“不想說話下次可以不說,毫無誠意。”祁酩舟看她眼,輕“呵”一聲。
沈知鳶撇撇嘴,不說話了。
鼻腔裏突然湧入股極淡的腐臭。
沈知鳶立刻問:“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沈知鳶問他。
“什麽?”少年愣了愣。
很快,滿不在意地補充:“我聞不到。”
沈知鳶以為他說的聞不到,是聞不到那股腐臭味。深吸口氣,她也聞不到那股味了。
“怎麽了?”祁酩舟又問她。
沈知鳶搖搖頭,只以為自己聞錯了。
已經走到正門前。
突然間。
“四弟啊啊啊!怎麽回事,這個木箱到底怎麽回事!”
胡三凄厲的尖叫攪碎周遭寂靜。
那股腐臭味陡然變得濃烈。
門被“嗙”地撞開。
身形如疾風,少年轉瞬就沖進室內,卻沒去管那癱在地上毫無呼吸的男人,利落擒住胡三的肩膀。
胡三劇烈掙紮,用疏勒語罵着各種腌臜話,身體撞着牆面發出咚咚的響聲,卻無濟于事。
祁酩舟不曉得哪弄出根極細的細繩,三兩下,縛住他的手壓着半跪在地,跟對穢雜物差不多的态度,輕松得很。
從進屋,到把人拿下,堪堪眨眼的功夫。人高馬大的男人竟然毫無還手之力。
他連烏發都沒太亂,極有閑心地理了理袖口,垂睫,懶懶散散地往地上那人看去。
元木放在角落的兩個箱子已經被拿下來,最上頭的那個,大喇喇敞着,裏頭全是鞉鼓一類的孩童耍貨,全發黴發爛了,被翻得亂七八糟。
胡四就倒在旁邊,一地偏深的血泊。他脖頸戳着根細針,還有道被利刃劃出的傷口。木箱正對的牆面正好釘着支比尋常箭矢粗兩倍的鐵箭。
祁酩舟把木箱合上,彎腰伸手要去摘胡四脖頸上那根細針。
胳膊卻驟然給按住。
祁酩舟愣了下,擡眸困惑望去。
“有毒,不能直接拿手碰。”沈知鳶小小聲開口。
怕他不信,又指着胡四忙忙解釋:“瞳孔縮小,口唇皮膚青紫,手指腫大生紅疹。而且傷處發黑,流的血醬色不凝,都是中毒的征兆。”
“什麽毒?”他問。
“應該是七步倒——祁酩舟!”
她話都沒說完,少年已經用左手把那根針拔掉了。
沈知鳶差點跳起來,頭皮陣陣發麻。
這七步倒、七步倒都無藥可解!
是北方還算常用的一種劇毒,甚至不消見血,碰觸到了就能奪命。
她幾乎是在他耳邊大喊。
胡三幸災樂禍地冷笑。
祁酩舟卻跟個沒事人似的,輕“嘶”一聲,将手從她手底下抽離,摁了摁右耳朵道:
“小點聲,我看你才要殺我。”
他要将那銀針往懷裏揣,沈知鳶看着就膽戰心驚,摸着腰間,忙忙從荷包裏掏出一方小帕給他,顫聲道:“你用這個拿着吧。”
“不用。”祁酩舟聳聳肩,沒接,我行我素地把那根針揣入懷中,“死不了。”
身後老人藏着怒火的嗓音悠悠響起:
“你們幾個挨千刀的玩意兒。”
約莫是聽見聲響,元木從旁邊趕來,大步走來,拐杖砸在地上發出咚咚咚的響聲。
他掄起鷹頭拐,往胡三腦袋上用力砸去:
“仁義廉恥半點沒有的混賬東西!誰準你們、誰給你們的膽亂動我的東西?連最底下的機關都觸發了,你們還真是翻得徹底。今日我非用你們的人頭祭白狼神!”
老人連連冷笑,掄拐杖是不輸年輕人的氣力,枯槁的手背青筋疊起。
胡三躲都不敢躲,驚恐更甚。
他陡然變了副面孔,向着祁酩舟,不顧自己被縛着跪下連叩幾個響頭:
“大人、大人,求求您救救我!是我四弟,都是我四弟慫恿,我才跟着他來翻這兩個木箱看有什麽值錢的物什。如今他喪命,倒也是罪有應得,可我是無辜的。”
“您不曉得,這第二個木箱、這第二個木箱裏全都是風幹的人頭。您救我,您一定要救我,之後、之後我将所有的錢……不不,現在,我現在就能将所有的錢都給您。還能帶您去見左日逐王,憑您的本事,出人頭地是定然的。”
祁酩舟噗嗤笑出聲。
“沒必要,都見膩煩了。”
他用沒碰針的那只手拍拍沈知鳶的腦袋,懶洋洋道:“回去吧。”
半晌無聲。
沈知鳶時不時看身側少年,有心想問,又怕問了不該問的話。
到底怎麽回事?
他怎麽看都不像中毒了。
可這種毒沈知鳶在太醫院見過,料理收屍都好幾回了,絕無可能認錯。
老醫師以前提過一類人,有些藥物對他們天生無效,祁酩舟……會是這樣的嗎?
“你在擔心胡三嗎?”
驀地聽見他問。
“啊?”沈知鳶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道,“我在擔心你。”
少年一愣,抿了下唇沒說話。
沈知鳶這才回神,擰着眉,謹慎詢問:“胡三?“是被你綁起來的那個嗎?”
“嗯。”
他垂睫,嗓音莫名有些輕。
沈知鳶搖搖頭,輕而謹慎的:“他們是自食其果。”
胡三和胡四意圖行竊,結果被木箱裏的機關奪了性命,她擔心個什麽勁?
比起以德報怨,沈知鳶向來比較喜歡罪有應得。
不過,風幹的人頭?沈知鳶想起胡三方才說的話,不禁打個哆嗦。
她下意識往後看眼,怎麽都沒法把元木那副老人家的和藹姿态和殺人狂魔聯系起來。
“祁——”
沈知鳶喊他。
想問問。
人卻冷不丁地給往裏一推。
餘光裏有抹锃亮的銀光閃過。
伴着很輕的一聲咚,房門在面前驀地合上,少年沒跟着她進來,身影很快在門後被掩去。
“左日逐王,竟當真是你。”
一根極細的銀針從他臉側擦過,留下道極細的血痕。祁酩舟滿不在意地抹去,懶散笑道:
“是我,然後呢?”
話音未落,黑金長刀貼緊他的脖頸,老人飽含恨意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他們都死了,我兒也死了,你憑什麽還活着?”
屋裏約莫是聽不見外邊的動靜。
姑娘家慌亂又有幾分擔憂的聲音在裏頭響起:
“祁酩舟?”
想起她方才那聲快刺破耳膜的音量,他沒忍住笑了下。
“待着。”
壓根不在意脖頸架着的刀,祁酩舟彎彎眉眼,嗓音輕松地和裏頭道:“敢出來的話,我連你腦袋一起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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