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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第 9 章

燈熄了。

窗外皓月高懸,繁星滿天,薄紗似的清輝徐徐灑落室內,萬事萬物籠罩于平靜安寧的氛圍之中。

沈知鳶平躺着,餘光不時往身側瞄。不曉得怎麽搞的,他出去一趟心情不太好。

想了想,她手肘半撐起身體。

“怎麽了?”

還沒開口,少年就已經出聲。尾音輕微上挑,慵懶散漫。

沈知鳶搖搖頭,問他:

“你要不要和我說說話?”

拆散的烏發從肩膀滑落,擦過脖子,有點兒癢,她用另只手撥到旁邊去。

同時,一陣輕微的窸窣聲。

他翻了個身,看向她,有些好笑:

“我會幹這麽無聊的事?”

沈知鳶也不惱,笑着說:“可是我睡不着诶。”

默然片刻。

隐約聽見少年清淺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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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能撥弄了下他的珊瑚珠還是什麽,叮叮當當,深夜裏一陣清脆的碰響聲。

“我給你講個故事?”

半晌,才聽他慢悠悠地說。

“行的。”沈知鳶重新躺回去,側着身,看向他彎彎眉眼。

皓皓清輝裏,少年的眸子也泛着零星碎光,卻有幾分不近人情的涼淡。

她彎眉眼時,他可能也看見了,跟着彎了下眉眼。眸中亮光晃了晃,才莫名添幾分神采。

那頭白狼已經從窗子離開了,不曉得去哪。下午沈知鳶還吓大跳,以為它趁祁酩舟不在要吃掉它。

結果它只是坐在她旁邊。

板正地坐着,看得也好累。

沈知鳶在宮裏時有幫禦獸園的宮女幹過活,到底還算有點經驗。見它毛發有些許翹起,試探着給它打理。

白狼起初不願,後來……後來動物和人都一樣嘛,都喜歡漂漂亮亮的。

這樣仔細看着,才發現祁酩舟的眼眸确實和那只白狼像得很。

瞳色、亮度,亦或展露的神情。

夜風陣陣,樹木的簌簌聲穿過窗子隐隐約約在耳邊響起。

少年清冽平緩的嗓音慢慢響起:

“從不夜城往南走,大概一千裏,有一棟很高的樓閣,進門要走千百階環形的樓梯才能到樓頂。樓頂什麽也沒擺,只天花懸着盞六角燈,經年不滅。牆壁、地面,都是鮮紅似血的痕跡。”

尾音被刻意拖長了。

窗外樹影一動,投落在擋風板上的影子似是張牙舞爪地動着。夜色愈深,愈似有無數怪物潛伏四周,伺機而上将人吞噬殆盡。

沈知鳶不自覺裹緊被子。

心裏有點不詳的預感,卻沒打斷,認認真真聽他往下講。

“那棟樓專門培養能人異士,有個很奇怪的規矩,同批入閣的千餘人要在定好的時日裏逐一比拼,獲勝者才有資格進入下一環節的訓練。”

“又一回比試,大概是子時吧。”

“樓頂是最後的角逐場,可那段樓梯上布滿了機關,光是登樓的路途都能淘汰一大批人。裏頭年紀最長的叫阿山,是最被看好的人,那日卻突然站在樓梯正中不動。他附近的機關已經開了,是個錐形的鐵柱,瞄準了阿山的腦袋。”

“有人不停提醒他。阿山卻不動,直到鐵柱靠近時,他才反應過來,想往旁邊跑。”

“那鐵柱只會前後移動,速度又慢,是最簡單的機關,按理說難不倒阿山。可奇的是,阿山來來回回左右跑,就是跑不出鐵柱的活動範圍,像被無形的屏障擋住。”

“鐵柱就那樣穿過阿山的腦袋,鮮血迸濺,若是站在面前甚至會被糊着整臉。比試結束,還有人看見個血人在樓梯徘徊,呻吟着‘好痛啊’。私下都傳,當時有東西把他攔住替死——”

“死”字還沒說完,就被猛地打斷。

“祁酩舟!”

沈知鳶頭皮發麻,彈坐起來:“你不要大晚上說這種話!”

少年低笑一聲。

“怎麽,”祁酩舟優哉游哉開口,眉眼隐隐彎成惡劣的弧度,“你還指望我給你講什麽才子佳人的故事?”

“就是我當年做的個夢而已,瞧你吓成這樣。”

少年毫不吝啬地嘲笑她。

絕口不提阿山是他殺的第一個人。

也是夢魇過最多回的人。

他胳膊支着坐直了身體,擋住半邊月光,湊近了,烏發從她手背上輕飄拂過,哼笑着道:

“吓哭沒?我欣賞欣賞。”

沈知鳶咬咬牙,別過臉,不要搭理他了。

聽見他心情頗好地哼了哼。

那股明媚好聞的氣息俶爾抽離,随着落入被褥的撲通聲。

默然片刻。

沈知鳶突然又喊:

“祁酩舟。”

“沒死。”

……幹嘛總死不死地說。

沈知鳶往疊席邊緣挪了挪,離他近些,輕聲道:

“你要實在想講你那鬼故事,明早講?我早些起,聽你把它講完。”

畢竟、畢竟是她要和他說話的。

沉默一會兒。

少年沒忍住笑出聲:“睡你的,不用管我。”

他起了身,用力将她往被子裏塞:“我睡不着又不會像有的人那樣不停翻身。”

沈知鳶:“……”

又在說她,讨厭鬼!

夜晚風寒,她惱惱地往被子裏縮。縮了會兒,又感覺被褥單薄,有點冷,掀翻被子坐直身。

“你準備幹架去呢,這氣勢。”

祁酩舟奇怪地看她眼。

要幹架……第一個揍得就是他。

沈知鳶還在惱着,卻小聲地解釋:“拿被子。”

話音剛落,她給塞回被子裏。

“祁酩舟!”沈知鳶終于忍不住,借着睡意朦胧的勁,瞪他。

下一瞬,卻聽少年道:

“我去吧,看你起來都費勁。”

“喔,好的,謝謝。”

她音量小下去,不大好意思地往被子裏縮縮。疊席有點歪了,順帶伸手想要把它扶正,摸到底下時。

咦。

她愣了愣。

被褥放在角落的木箱裏,祁酩舟剛把取了相對厚的那床取出來,就聽姑娘家在身後道:

“那個……可以點個燈嗎?”

燈就在木箱旁邊。

“你還使喚上了?”

少年觑她眼,慢吞吞地開口,卻還是依言點了燈。抱着被子往回走,見她拿着幾張東西,好奇問:

“這是什麽?”

沈知鳶将手裏的東西給他看。

一看就曉得是姑娘家的字體。

娟秀清麗,整齊排在泛黃的紙上。

“我剛才發現疊席下縫了個夾層,裏邊塞了這幾張紙。”沈知鳶輕聲解釋,又指着紙上幾個字道,“寫字的人應該叫元青玉。”

“元青玉?”

祁酩舟抿了下唇,嗓音陡然變得很輕:“她是元木的女兒。”

元木……

收留他們的阿翁!

沈知鳶難以置信地往紙上看。

除了最開始幾行,後邊字體很快變得淩亂不堪,每一筆都在抖,似乎叫元青玉的姑娘已經握不住筆了。

“我的病能治了!阿爺說這醫師治好過很多和我一樣的人,明日就該到這了。”

“好痛好痛,不想活了……”

“再堅持一下,元青玉。

為了阿爺,你一定一定要好起來。”

“好起來”被暈開了。

像是沾到落筆時掉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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