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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沈知鳶搖搖頭, 手用力,要從他身上下去。

腰上力度卻攬得更緊了。

少年以絕對侵略性的姿态将她環在懷裏,指尖揪着她腰上的穗子,漫笑道:

“不說就這麽做一整晚, 我有一整晚可以和你耗着。”

要他不生氣時, 他生氣。

要他生氣時, 他又不生氣。

沈知鳶還情願他這個時候不要搭理她。

字條的事,她有瞬間也想和祁酩舟講。

可蒙洛方才那态度,蘇和又是肅吉的副相,此事非同小可,她該撇清關系才對。

貿然說這事,保不齊就被誤會為夥同他人行刺蘇和。

尤其她早上, 才見過蘇和。

她又搖搖頭, 觑着少年微微陰沉的面色,不知為何心裏無端發怵。

他捏着個碎瓷片,随意在手裏把玩着,邊緣銳而有光, 神情有種晦暗散漫的冷淡。

她這時候倒反應過來件事。

喜怒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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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實有喜怒無常、乖張暴戾的評價。

如果他也懷疑她……

沈知鳶背脊後知後覺攀起股寒意。

“你幹什麽這副神情?”

祁酩舟沒等到她回話,又見她突然這模樣,沒忍住眉頭擰得更緊, 伸手去掰她莫名扭過去的頭,

“有誰怎麽你了——”

“嗎”字還沒說出口,他的手便被驀地躲開,劃清界限的意圖相當明顯。

祁酩舟愣了愣。

“沒有事。”

沈知鳶低頭沒看他, 趁他晃神的功夫飛速從他腿上下來, 低低地說,

“什麽事也沒有。”

她目光游離地往帳外走說:“我藥草丢外面了, 過會兒就回。”

“你又用這借口?”

身後少年不虞說道。

伴着椅子摩挲的吱呀聲,像是他起身要走來。

沈知鳶卻已經撩開帳門。

身子驟然緊繃。

同那幾名黑衣佩刀、侍衛似的人打了照面。他們肩部清一色繡着狼紋,在皎皎月光下,有股怖人的威懾。

攣鞮部的親衛兵。

烏蘭朵和她說時還提醒她要格外當心。

“沈姑娘,請您和我們走一趟。”

為首之人手搭在長刀上,冷聲道:“有确鑿證據,您同蘇副相私交甚篤。”

親衛兵現在是由右賢王執掌。

烏蘭朵說,右賢王是壺耆單于的義子,負責攣鞮部的安危也無可厚非。

可自他執掌以後,親衛兵便成了惡霸聚集似的烏煙瘴氣。

沈知鳶低垂腦袋,點點頭,剛要應好時為首那人已經伸手拽她,動作粗暴至極。

“不要碰她。”

那只手卻被只骨節分明的手扣下。

她被人攔到身後,視線都被少年寬闊的背脊擋住。銀飾和紅珊瑚珠被風拽動,是很熟悉的脆響。

“大人,我們也是聽令行事。”

穆爾馱冷冷回道,話語裏對他半點敬意也無,出示了單于命他們徹查此事的手谕。

市集的事還歷歷在目,沈知鳶不想他又因她和這些權貴、甚至是再次和右賢王起沖突。

手指不自覺絞着他的袖子,身體卻已經從他身側探出去,她輕輕地說:

“我知道了,走吧。”

她不是一個人被帶走的。

身側少年面沉如鐵,一路上,決計不給她一個眼神。

沈知鳶從沒見過他面色這樣糟。

“你真是挺有想法。”

從頭到尾,只冷呵着同她說了一句話。

很快到另處氈帳。

門口聚着黑壓壓的護衛。

擡腿就要往裏走,沈知鳶也沒想去問他來這做什麽。

他們只找了她。

說是蘇副相的帳子裏搜出不少她的手稿。

确是她的。

可都是藥草一類,按理說怎麽也不算有大嫌疑。

“左日逐王,您不可以進去。”

少年還沒動作,穆爾馱就已經把他攔住,伸手第二回去拽沈知鳶。

祁酩舟看着,也不攔,低笑着問:

“你哪根手指不想要了?”

對上少年那雙笑意溫和的琥珀瞳,穆爾馱突然一個哆嗦,差點給他跪下去,忙收回手。

“沈娘子,您裏邊請。”

他連态度都恭敬不少,還客氣解釋:“非我不願讓您進去,規矩如此,還請您諒解。”

攣鞮部的審訊是不許有旁人在場的,即使單于來了,也只能被攔在帳外。

沈知鳶也知道,邁步往裏走。冷不丁的,突然給布着厚繭的兩指揪住後頸,不由分說地扭過來。

“沈知鳶,”

祁酩舟垂眸,又長又密的烏睫扇動不止:“你不願意和我說的,也不要和任何人說。”

他替她理着衣擺,用穆爾馱聽不到的音量,低聲說:“不行就往我身上推,別讓你自己掉一根頭發。”

“在你出來前我不會走的。”

他是在她耳邊說的。

臉色還難看着,一副不欲搭理她的模樣,嗓音卻放得格外輕。

呼吸拂過時,又像被咬住耳垂,癢得心裏發慌。

心莫名定了些許。

帳內同她見過的任何都不同。

空前寬敞,還分了簡單的小隔間。走在中間的空道時,隐約能聽見壓抑的嗚咽哭嚎。

沈知鳶身子發抖,卻用力咬唇,逼着自己把眼淚收回去。

穆爾馱走在她前面,身後只有兩個年紀輕點的侍衛。竊竊私語着,明顯沒太在意押送她這事。

沈知鳶不着痕跡拿出那張小紙條,捏緊了。

正走到最盡頭的隔間。

沒幾步路的距離。

穆爾馱突然聽見身後一陣巨猛的咳嗽,不耐煩回頭:“怎麽回事?”

少女搖搖頭,一副被吓破膽的模樣,眼裏隐約還能窺見瑩瑩淚水。

以為她是沒見過這等架勢,穆爾馱得意冷笑:“等會如實回答,也免得少吃苦頭。”

視線在她身上多停留幾分,倒當真明白左日逐王為何對人這般上心。

這樣的好顏色,換他他也上心。

穆爾馱不知想起什麽,淫.邪一笑。

門簾被撩起。

帳右側置着長兩丈、寬一丈半的架子,上有挂鈎,墜着鐵火印、枷鎖、夾棍之類的刑具,有些甚至沾着血,燭火一照滲人得很。

東西南北都燃着數盞燈。帳子的天窗沒開,人進去後,帳門合實,無聲彌漫股陰森詭谲的氣息。

沈知鳶不自覺打個哆嗦。

穆爾馱大搖大擺坐到正中的椅子,腿一翹,擺足了官架子問:

“你同蘇和什麽關系?”

那兩個侍從就安靜立在左右。

其中一人對視時沖她溫和一笑,有點像叫她放心的意味。

“回大人——”

沈知鳶開口,視線卻不着痕跡往右瞥。

右側一隅裏,剛好被燈火遺漏的濃密陰影裏,坐着個男人。

看不清五官,依稀能瞧見上半張臉有火燒後的瘢痕,下半張臉戴着個面罩似的,擋住面容。

他只是局外人似地看着聽着。

沈知鳶話才開口。

咚!

帳內回蕩響亮亮的撞擊聲。

沈知鳶跪在地上,掌心、膝蓋都是火辣辣的痛,不用看都曉得要青紫一塊。

她得拼命掐自己,才能把眼淚忍住。

“左日逐王還在外邊。”

陰影裏那人終于開口,似鋸木頭似的沙啞嗓音:“別過火了自找麻煩。”

“大人誤會,我可沒動手。”

穆爾馱卻笑:“分明是她沒見過世面,吓慌了腿軟跪的。鬧到單于跟前,也有的說。”

有什麽轱辘轱辘滾到她手邊,垂睫,果然是個小小的石子。

剛才就是這個擊中她膝後的。

沈知鳶知道對習武之人來說,輕而易舉,卻只是一聲不吭跪着。

她盡量讓聲線平穩,輕聲解釋:“民女對藥草略知一二,蘇相寬厚溫和,聽聞後有意将藥草的各項用途推廣北疏勒和肅吉。”

“這幾日,我們才稍微走得近,帳內的手稿全是藥草圖譜,大人有任何想知道的,民女自當全力解釋。”

最開始她心裏發怵,怕他們夾了其他不是她寫的東西栽贓給她。

可細細想來,又不可能。

這般溫和地帶她問話,只能說手上沒有确鑿的、證明她和這事有關的證據。

但為什麽呢?

沈知鳶不明白。

她能想到栽贓,對方未必想不到。

與其多此一舉拉她來問話,不如直接扣押拿下。

突然聽見咔噠聲。

穆爾馱取了鐵架上的夾棍,擊在掌心裏,淡聲道:

“還有呢?你沒受人指使?”

……受人指使?

沈知鳶一個激靈,突然反應過來,這事不是沖着她來,很可能是沖着祁酩舟來的。

“大人何意?”沈知鳶垂睫輕輕問。

話音剛落,卷着熱氣的烙鐵就已經貼到她面前。再近點,就該燒到她眉毛了。

沈知鳶身子都不敢發顫,生怕顫着顫着一個不小心就撞到烙鐵上了。

屈打成招,那屈打成招她也不能往祁酩舟身上潑髒水啊……

她閉緊眼睛,死咬牙關就是一個字也不吭。

不曉得過去多久,熱氣突然抽離。

穆爾馱不悅地把烙鐵丢到鐵架上。

本來右賢王的意思,是讓他上私刑,逼供,特地讨來單于的手谕提供這機會。

但現在……

這和讓她跪的小伎倆可不一樣,穆爾馱想起帳外的少年,是真沒這個膽子。

照他那瘋勁,這姑娘家出去多一道傷,他就得血濺三尺了。想逃,帳外也全是他的人。

穆爾馱沒料到這姑娘看着柔弱,卻是個硬骨頭,怎麽吓都吭不出“左日逐王”哪怕一個字。

“搜身。”

冷不丁的,角落裏的男人卻淡聲開口。

沈知鳶瞳孔劇縮。

“左日逐王。”

祁酩舟在帳外,轉着小刀,百無聊賴等着。稍遠些,蘇和帳子的事務已經收尾差不多了。

他在這也能看得七七八八。

對方經驗十足,而且下手力道很準,一擊斃命。憑蘇和的武藝,在肅吉也是名列前茅,卻全無回手之力。

連現場也清理得相當幹淨。

祁酩舟最開始以為,這事得奔着他來,栽贓他同蘇和起沖突,買兇殺人一類的。

以前也不是沒有過。

結果搜帳時,親衛兵一無所獲,倒是抓走了蘇和庶弟的侍從,懷疑是他們動的手。

祁酩舟輕輕擰眉,餘光往身側帳子裏瞥。心裏數着數,再過會兒還不出來,他就進去算了。

“左日逐王。”

正這時,帳門卻被掀開。穆爾馱帶着姑娘家出來,神情雖不悅,态度卻還算恭敬。

“沈姑娘已無嫌疑了。”

他假笑,眸中不甘毫不掩飾。

沈知鳶有點兒疲憊,邁着步子往他身側走去。恍惚着,手下意識地揪揪他袖子。

祁酩舟視線越過穆爾馱,和他身後的侍從對視,擰了下眉。

那侍從輕輕搖頭。

示意穆爾馱沒在裏面有任何過激的舉動。

他便拍拍她的腦袋,輕輕的:

“你回去睡會兒?”

沈知鳶揉了揉眼睛,應一聲好。

餘光往右側瞥了眼,是蘇和的帳子,正好看見有個席子裹着什麽走過。

裏邊隐約能窺見張慘白的臉。

她熟悉的,早晨還和她說話的青年的臉。

酉時二刻。

酉時二刻。

如果小字條真是蘇和寫的呢,他本來是不是想暗示她什麽?

看着那張死氣沉沉的臉,沈知鳶心裏悶得慌。帳裏本來就不透氣,一股子惡臭和血腥味,現在還留在鼻子裏。

她突然,“哇”地一聲吐了。

吐得佝偻腰背,還咳嗽着,像是要将五髒六腑全部吐出來。

“好點了?”

祁酩舟接過她手裏的水,重新倒好,碰了碰杯壁确認是溫的再遞給她。

沈知鳶烏睫顫了顫,很小聲地應說:“謝謝。”

簡單抿了幾口水,她也不說話。

就那樣坐着,盯着浮浮沉沉的茶葉一副魂肉分離的模樣,不曉得在想什麽。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

“沈知鳶,你差不多可以了吧?”

少年突然淡聲開口。

沈知鳶驚愕擡頭。

身側床榻卻是一沉。

那股子好聞的香味兒穿透鼻腔裏殘留的惡臭味,萦繞身側。

“本來我沒想再問。”

少年雙臂橫在她身側,垂睫,雙眸平平靜靜望向她:

“但你現在,不想說也得說了。”

沈知鳶看着他的臉,又想起早晨,遇見他時蘇和還是活着的……

鼻頭不自覺輕輕發酸。

她想把腦袋扭過去,下颌已經給不由分說地捏住。

少年也不說話。

就捏着,面無表情看她。

半晌,觑着她的神情,指尖用力不叫她再咬自己唇了。

“在為蘇和難過的話,沒有必要。”

祁酩舟垂睫揣測她的想法,淡聲道:“他早做好有天莫名其妙死了的準備。”

下唇已經被她咬出血。

祁酩舟指腹把血漬拭去時,無意間,從她唇角拉出道殷紅的痕跡。

有種莫名的……美感。

他不曉得這麽形容對不對,卻沒舍得拭去,指腹一點點将那團血跡拭開。

“不單南北疏勒是世仇,北疏勒同肅吉也是的。我們每年都要和南疏勒打大仗,和肅吉打場小的。如非南疏勒壓迫太緊,肅吉怎麽也不會向我們示好。”

“蘇和全家除他外,也都是死在戰場上,屍骨無存了。”

“但現在,同大齊互市也好,同肅吉重修于好也罷,本來就是百年沒有過的事。走條新的路,丢命再正常不過。”

“在肅吉,蘇和連遺書都備好了。”

他淡淡道,一股子置身事外的涼薄,即使提及了自己:

“保不齊,哪天我也是落得這下場。他還好了,有個屍骨。”

……什麽意思?

他們都知道,自己會死?

沈知鳶驚愕看他,希望他是在開玩笑。可少年神情散漫冷淡,卻不像是開玩笑。

“為、為什麽啊?”她不禁問。

祁酩舟拿過她端在手裏的杯盞放到一旁,挑眉,倒又是那副不着調模樣:

“你覺得成天打仗,成天死人很有意思?”

當然不啊。

太醫院裏多的是前線将士。不是身殘,就是情緒出了問題,總也離不開戰争的陰影。

娘親也說,她的父母全都死在邊境的沖突了。

沈知鳶擡眸望他半晌,才垂睫輕輕說:

“下午,有人給了我一張說是蘇和的字條。”

“我看字跡不像蘇和的,就以為是弄錯了或者誰存心戲弄,想着明日還要見面,順道問問就好。”

她沒遇過這種事,第一時确實想當然,完全沒想到會和黨羽鬥争奪命之類的有關。

說着,話語漸漸帶點莫名的哭腔:“我剛才就在想,萬一他是千辛萬苦托人向我求救呢?讓我酉時二刻去找他,那樣會不會、會不會……”

竟然沒忍住哽咽。

不想哭出聲,她死死咬唇。

下颌力度卻突然加大。

“別咬了。”

少年無奈道:“這件事你怎麽不和我說?你要是去了,現在出事的還得再加一人。”

指尖又用力,她就被迫微啓唇看他,眸中還帶點朦朦胧胧的水霧。

即使這樣看她,她淚珠子還在噼裏啪啦往下掉,劈頭蓋臉地氣勢砸在他的指腹上。

小小的,卻有點不可忽視的力度。

他平日說想看她哭,卻不是看她這樣哭。

難過的哭得慘兮兮。

雖然聽起來很奇怪,但他想要她高興到某種難言說的程度……

然後哭。

“你冷靜點,沈知鳶。”

他垂睫看着,以種分外冷靜的語調問:“你和他認識多久?”

“三天。”

“你說他向你求助,你能救他什麽?財權名軍,你能給他哪一個?”

沈知鳶一時被他問住,掉淚珠子的勢頭都一止。

祁酩舟指腹把她眼角的淚水拭去,動作并不輕柔,看她難受得眯着眼,又說:

“北疏勒那麽多個權貴,還有我是死了嗎,他犯得着和一個不相熟的大齊姑娘求助嗎?”

“或許想借我向你讨救援吧?”

這話說出口沈知鳶也覺着荒謬,她哪來這麽大的臉。

熟料少年想了會兒,突然啧一聲:“你要開口,倒真不是不行。”

沈知鳶愣住。

他卻沒再解釋,只說:“肅吉和北疏勒交好的事向來是我操辦,我同蘇和認識三年了,事務往來頻繁。你和他不過認識三日,若真有事,他也該是直接同我說。”

見她情緒平複得差不多,祁酩舟才問:“字條呢?我看看。”

沈知鳶看他眼,頭悄悄低下去:

“被我吃了……”

音量也小小的。

“沈知鳶!”

祁酩舟驚愕:“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都敢吃嗎?”

沈知鳶搖搖頭。

開口和他說過字條的事,再往下就不那麽難繼續說。

她輕輕解釋:“我怕他們搜身,來不及處理字條了。”

“你真是,”祁酩舟揉揉眉心道,“了不起,你了不起沈知鳶。下藥什麽的,你是一點不考慮嗎?”

“我也沒有辦法。”沈知鳶小聲說。

那嬷嬷搜身時,搜的特別仔細。如果不是她處理得早,沒準真要出事。

如果非要出事,她情願自己出事也不想牽連到祁酩舟……

但話說回來,這一點線索都斷了。

因她而斷。

她晃晃然然地想,有心道歉,卻不曉得怎麽開口。

尚未來得及出聲,少年的氣息已經從身側抽離。

“這件事不是你的錯,和你沒關系。”

他的影子從頭頂兜落,将她整個人包裹在內,像個遙遠的擁抱。

突然,又俯下身咬了咬她的鼻子。

不像昨日那樣的戲弄意味。

和市集遇刺時,很像。

像安撫。

“我還得去看一趟,先送你回來。”

他輕聲說:“還有,你不是給我買了臂钊嘛?我今晚不回來,但明早戴給你看,你看看喜不喜歡好嗎?”

揉了揉她的腦袋,還是那樣把她的頭發弄得亂七八糟。

少年的聲音罕有地放得更柔,似乎怕弄碎什麽,低聲哄道:

“先睡會兒去,阿蠻。”

沈知鳶吸吸鼻子,莫名其妙将腦袋往他手裏一靠,輕輕應說:

“嗯。”

等他人走了,才恍惚反應過來,他喊了她的小字……

和他說那些話,心裏好受不少。

她脫了鞋上床要睡覺,翻來覆去,卻竟然怎麽都睡不着。

腦海裏還是早上,蘇和笑眯眯的模樣。

她問他,臂钊送祁酩舟合适嗎?

青年笑說,他不喜歡這個樣式,但她送的估計祁酩舟怎麽都會喜歡的。

還有和他說,雲京的樂伶有趣又彈得一手好曲子,叫她有機會去看看。

她自然應好,說她也想去。

沈知鳶亂七八糟地想着,腦袋都想疼了。

不單是想起蘇和。

還想起娘親,還有後來當着她面一頭撞死在柱子上的教習夫子。

大齊的國師說過,她是災星,克父克母克所有親近之人。

所以,才會是她一直目睹別人的離開嗎?

她會害死別人。

光是這個想法就叫她胸口悶得喘不過氣。

翻來覆去好一會兒,苫布外又隐隐透露亮光,沈知鳶才恍然反應過來竟然天明了。

倏忽間,帳門邊的柱子被人敲了敲。

“沈小娘子,您醒了嗎?”

竟然是烏蘭朵的聲音。

許是怕打擾到她,烏蘭朵的嗓音又輕又抱歉:

“等會兒我要去幹活,沒空來找您。聽說……您心裏不好受,醒了的話,要我同您說說話嗎?”

肅吉副相死了可是大事。

從昨晚到今早徹底傳遍整個攣鞮部。

就這會兒,烏蘭朵已經大致摸清這沈姑娘的性格。溫柔善良,心思也分外細膩。

烏蘭朵知道她同蘇和有來往,怕她心裏難過,這才在幹活前,起了個早來看看她。

等了會兒,正想她是不是還沒醒,要放下手裏的東西走時,帳門開了。

“早上好。”

姑娘家輕輕說。

眼底一圈濃重的烏青,明顯沒休息好。

“你、你昨晚沒睡着嗎?”烏蘭朵問。

“睡了一小會兒。”沈知鳶輕輕說,自己也不太确定,還是向她笑問,“怎麽了嘛?你需要我——”

話音未落,烏蘭朵把東西塞她懷裏。

“這個,是我新學來的饅頭,大齊作法,你當早餐嘗嘗。”

又拍拍她懷裏的小壺說:“這個,是馬奶酒,今年釀的就這批最好了。”

“在疏勒,任何煩心事都會在三杯酒裏消散。”

烏蘭朵和她到氈帳背後。

一人一個饅頭,還有個小小的瓷杯。

沈知鳶那杯只有堪堪沒底。

烏蘭朵抱歉地沖她笑笑:“你沒休息好,大早上還是別喝太多了。”

“我下次可以再陪你喝點兒,族落裏很多男人都喝不過我呢!”烏蘭朵驕傲挺起胸脯。

沈知鳶沒喝過酒,卻知道借酒消愁這個說法。

她娘親以前和教她的大儒關系好。

後來她娘親死後,每逢忌日,都會看見那位大儒給她娘親燒錢時,一邊流淚一邊喝酒。

“喝完後就什麽都沒事了。”

他這樣和沈知鳶說,卻又讓她不要随便喝酒。

沈知鳶是第一回喝酒。

輕輕問她:“這個酒烈嗎?”

“嚯,這算什麽烈酒?”

烏蘭朵相當鄙夷地擺手:“你喝十壺下去,都沒多少感覺。”

沈知鳶盯了好一會兒,才試探着,輕輕抿一口。

甜甜的,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完全不像酒。

等好一會兒,都沒有任何感覺,她這才漸漸大口地把那小點兒馬奶酒都喝完。

“沒騙你吧,我都當水喝了。”

烏蘭朵得意說。

是特意來陪她說說話的。

烏蘭朵撿了好多攣鞮部的趣事同她說,從一瀉千裏的瀑布,到茂盛青蔥的森林。

自然也無可避免說起九月份的大祭典,他們叫作“疏勒大會”。

大會其實是場大型狩獵,會舉行比試,比騎術、比射藝、比耐力和敏銳度。獵物多。難度大者獲勝,獲單于賞賜。

“前幾日篝火宴你有見着吧?”烏蘭朵問,笑說,“到九月份,那可比這熱鬧得多呢。”

說這麽久話,她一直在打量姑娘家的神情,見她眉頭展了,好像也有點笑意,整個人跟着輕松不少。

“每年可都是左日逐王撥得頭籌,今年約莫也是。”

烏蘭朵看眼面前的帳子,有意說點輕松的,笑着調侃:“到時候能向單于讨賞,你不如想想要什麽,叫他給你讨來算了。”

又是九月。

沈知鳶腦袋突然有點犯糊塗,像蒙了霧,想不起誰提過九月來着。

只記得她在那之前肯定會離開。

她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點,想不出那比篝火宴還盛大的場景,稍許地有點遺憾。

到烏蘭朵要幹活的點,沈知鳶便回去了。

屋裏倒已經有人。

少年長身玉立,在撥弄什麽,叮叮當當的,側目看她眼說:

“早啊。”

看見她神色尚可,祁酩舟微微展眉。

“早。”

沈知鳶也說,打了個招呼。

視線裏,他的身影不知為何有些模糊。

沈知鳶揉了揉眼睛,以為是昨夜沒睡好,走到桌前把烏蘭朵給的那些東西放下。

下次回點什麽好?

正想着,突然聽見身後少年喊道:

“沈知鳶,回頭。”

沈知鳶沒多想地回頭了。

熹微的日光從餘光裏一瞥而過,收攏進雕刻紋飾的金钑花钊。

少年褪了右半邊的衣袖,側對着她,将臂钊擺正。手臂用了力更顯線條流暢利落,被環縛得緊實。

旁邊還垂落着金鏈,晃動不止。

“看到了?”

他撩起眼皮,懶懶望來,眉眼莫名透露有幾分勾人意味。

沈知鳶不知為何面頰有些發燙,不自在地別過臉輕輕的:

“臂钊?讓我看做什麽啊?”

“不然呢?昨日和你說了。”

祁酩舟應得很快,被她這樣打量,不自覺蹙眉。有點兒別扭,卻沒多在意地忽略掉。

“再說,你送我的,你不看誰看啊?我自個兒每日對着銅鏡欣賞?”

他勾了勾臂钊旁邊的那串鏈子,嗤笑一聲:“我還沒有病到那種程度。”

稍有動作,右臂的臂钊便叮叮當當不止,有些像鎖鏈似的聲音。

旁邊垂落的鏈條也在晃動,拂過時,有種被束縛住的、卻又相當張揚的美感。

沈知鳶克制不住地瞄過去。

“你從哪弄來這種麻煩東西啊?”

祁酩舟不止一次把鏈條撥到一旁去,輕啧道:“費勁。”

卻在察覺到姑娘家不時往這瞥來的,做賊似的目光,困惑蹙眉,停了拆臂钊的動作回頭問:

“你到底想看還是不想看?我戴着還是摘了?”

四周寂靜。

寂靜得他都準備繼續取了。

“……戴着。”

突然聽見她小小聲的,相當小聲地說。

說完,她像是有些難為情,頭低低的,恨不得直接埋進懷裏。

祁酩舟更奇怪地看她,“喔”一聲,也沒放在心上。

默然片刻。

他突然又喊她:“沈知鳶。”

沈知鳶擡頭:“嗯?”

“你是想摸一下嗎?摸我。”

他問她,聳聳肩,語氣竟和她之前說過的“無所謂”有幾分異曲同工之處:

“想就來,随便。”

祁酩舟搞不懂她那什麽眼神。

但他有時候,看她笑,想捏她的臉時,也會在她瞳仁中看見他是這樣的眼神。

“我不要。”

沈知鳶手足無措,慌亂搖頭,又重複一次說:

“我不想的。”

臉頰莫名發熱,腦袋還有些暈乎乎的,面前他隐約出現了點重影。

“你不要就不要呗,”

祁酩舟更古怪看她:“搞得像我怎麽了你似的。”

想了想,他還是說:“我先摘了吧。”

“等會兒還得出去,戴着好別扭,還礙事。”

他向她随意解釋,又說:“晚上或者沒事的時候再戴給你看吧。”

沈知鳶細弱蚊蠅地應一聲。

餘光真的忍不住,往他手臂瞥去。

看着少年骨節分明的五指輕轉箍着的臂钊,把它往下退,行過清晰的肌肉線條。

好看。

真的好看。

她這十來年的日子裏,從來沒有,會覺得一件物什好看成這樣。

莫名其妙,就有種能讓她渾身一輕的放松放縱念頭。

他就站在她身側。

鬼使神差般,沈知鳶突然伸手揪住臂钊垂下的那串鏈子。

“你幹什——”

祁酩舟錯愕,被她這下拽得整個人往她那倒去,兩臂勉強撐在她身側桌子才穩住身形。

這樣就像把她禁锢在懷裏了。

手臂,縛着臂钊的地方,被姑娘家的指尖輕輕地戳了戳。

她只是帶着好奇地,戳了戳。

指尖順着肌肉間的溝壑輕輕往上。

祁酩舟身體莫名一抖,匆忙去摁她的手,氣息不穩:

“沈知鳶,你——”

話語戛然而止。

“唔。”

他繃緊身體,腦袋後仰,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

臂钊被繃得緊實,鏈條叮叮當當。

“你也咬我。”

少女仰起臉,眸中布了混着醺意的水霧,輕輕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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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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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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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