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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少年驚愕看她。
眼尾泛紅, 眸中竟然帶點霧蒙蒙濕漉漉的水汽。
像挨了欺負,偏生垂睫望她時,即使收斂不少,還是能窺出那看雜碎似的淡漠眼神。
有種莫名的傲。
和那點朦胧的委屈撞在一起……
沈知鳶有點移不開視線。
從沒見過他這模樣。
隐約察覺到有哪不對勁, 她松開勾着臂钊的手, 就要抽身而去。
冷不丁的, 被猛地扣住腦袋。
“再咬一下。”
身側的手臂轉瞬箍在她腰上,稍稍使力,陡然間她就被抱起來放在桌子上。
少年俯身湊近,披着朗朗日光,眸中卻藏着點莫測的晦暗。看向她,加上她的名字, 又說了一遍:
“阿蠻, 再咬我一下。”
從沒有過這種感覺。
有趣,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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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外讓人新奇。
少年沒忍住笑,掩藏得很好的危險和瘋勁都突然一股腦地冒出來。
沈知鳶困惑地看他會兒。
不太想彎腰,揪住他鬓邊的小辮子往自己這兒扯, 少年也順從地擡頭。
有幾分虔誠地仰起臉到她面前。
說不清誰更聽話些。
沈知鳶低下頭。
乖乖地在他喉結上咬了一口。
“唔……”
少年幾乎立刻一抖,卻将她的腦袋摁得更緊了。
有種迫切想做什麽的想法,他卻完完全全不懂怎麽回事。
指尖穿過她的發絲, 能想到的, 能做的,只能是把她束好的盤髻全拆了。
今日她用了他的珊瑚珠。
叮叮當當散了一桌,零散、毫無章法。
沈知鳶更困惑極擡眸。
還停在同他只有三寸之處, 呼吸撲落在他脖頸, 每次都惹得少年一陣戰栗。
臂钊被她揪着,鏈條碰撞, 一直都在叮叮當當響,不鬧人,但有種催促似的意味。
突然間,眼睛被捂住。
“不許這樣看我了。”
少年比平日都低沉、隐約不滿的嗓音響起,聲線有幾分沒壓抑住的發顫。
沈知鳶乖乖地“喔”一聲。
視線裏,他的喉結上也落個小小的牙印,極似他落在她耳垂上的那個。
有點像大仇得報哦。
沈知鳶想着。
過去會兒。
“你今天怎麽回事?”
陡然聽見他問。
沈知鳶歪歪腦袋:“嗯?”
祁酩舟手還撫着她披散的烏發玩兒,猜也知道她今日不對勁。
垂睫,視線落在她身後那個酒壺,擰眉一會兒,倒終于反應過來些什麽,難以置信問:
“你大早上去喝酒?馬奶酒啊?”
沈知鳶輕快應一聲:
“嗯!蠻好喝的。”
“……你知道這酒後勁足、烈性也不小嗎?”
祁酩舟不曉得該怎麽說,捂着她眼睛只想嘆氣,胸膛還在隐約地起伏。
“喔,”她應一聲,含含糊糊說,“現在知道啦。”
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個字俨然聽不太清。
竟然靠在他手裏,就這麽睡過去了,手裏還揪着臂钊垂下的鏈條。
垂睫看她半晌。
祁酩舟莫名給氣笑了。
把他搞得渾身難受,這輩子都沒這麽狼狽過。結果還沒搞清怎麽回事,她倒好,直接做個撒手掌櫃。
他還得自個兒理好她扯亂的衣服,再把她抱到床上,蓋被子、褪外袍……
哦,還得給她弄醒酒湯提防她醒來腦袋疼——這算什麽事?
祖宗,活祖宗。
祖宗都沒她祖宗。
祁酩舟真是氣得笑出了聲。
任由她在肩上靠了會兒,想起昨日她那副沒精打采模樣,他終于嘆口氣。
……算了。
她高興就随她折騰吧。
少年認命地把她抱回床上。
/
七日轉瞬而過。
蘇和的死并沒造成什麽影響。
大家都是聽個樂呵,茶餘飯後提起時“哎呀”幾聲就算了。
連烏蘭朵都滿不在意說:“關我什麽事?平日裏見不着幾回,我的薪酬也不是他發。”
對普通人來說,沒什麽比小日子過好更重要了。
沈知鳶将給蘇和的最後一張黃紙燒掉,看紙灰紛紛揚揚地飄向遠方。
頭七已經過了。
她每天都有給他燒紙錢。
沈知鳶靜靜看着,等火滅後,才拍拍衣擺起身。
那天送字條給她的孩子。
她是記得他的樣貌,可祁酩舟找人照着畫了像,攣鞮部根本沒這個人。
……唔。
提起祁酩舟,沈知鳶還有點陷入沉思。
他好像這幾天,又開始怪怪的。
隐約猜出可能和她喝醉後有關,可是什麽事,他卻不說。
只在她提起時,咬咬牙問:
“你不記得了?”
活像她先挑事似的。
“記得一點點,”沈知鳶很誠實地答,“你戴臂钊挺好看的。”
他就“喔”一聲,不說話了。
耳根子好像還有點紅。
蘇和的死對普通牧民不算什麽,但對單于庭的權貴們約莫就算大事。
沈知鳶幾乎見不着祁酩舟人。
他忙得足不沾地。
偶爾見着,他好像也不太想搭理她,離她好遠好遠。
沈知鳶托腮沉思。
一時不懂他在生之前的氣,還是在惱她喝醉後的冒犯。
“沈小娘子,上回那個皮什麽濕的藥湯再給我點呗?”
突然聽見有人喊她,是個中年婦女,頭發也束成麻花辮,卻是在腦後直接盤成一圈。
烏蘭希瑪已經在旁邊睡着了。
“早上好呀,董娘。”
沈知鳶笑道,眼底卧蠶和右頰的梨渦遙遙相應,打完招呼才說:
“脾虛氣濕,苓桂術甘湯對吧?”
“對對,好像是這個。”
董娘恍然大悟,又連聲感慨:“我原先吃什麽都發苦,這幾日倒好挺多。謝謝你啊,小娘子。”
“不客氣。”沈知鳶揚起笑臉,給她抓藥時笑着說:“再三劑就差不多啦,也不能清太過。”
“煎藥或者旁的,您如果有任何問題再來找我。”
董娘聞言笑:“您可放心。對了,有空要不上我家用膳,您弄藥方卻只取基礎的藥材費,大夥兒都說想請您用膳表示感謝呢。”
這有什麽呀,她就做了最簡單的事,換任何人都可以的。
反倒是烏蘭希瑪弄這些藥不容易。
沈知鳶忙擺手說:“您客氣——”
正說着,突然有幾名親衛兵從附近經過。喧嚣的市集霎時便寂靜無聲。
那人也不在意,“啪”地将張紙貼到附近的告示牌上,蔑視至極地掃眼周圍那圈牧民。哼一聲,大搖大擺被簇擁着揚長而去。
“官不大,官威倒挺大。”
董娘在她身邊低叱一聲:“什麽樣的主人養什麽樣的狗。”
親衛兵走後,那告示牌很快被圍得水洩不通。
“沒想到竟然是他啊……”
“什麽想不到?他幹這事還少?”
“哎,也可惜又丢條人命。”
人命。
沈知鳶耳朵悄悄豎起,對這兩個字可敏感得不行。
等人走得差不多,烏蘭希瑪也醒了,她才擠進去,看清那張紙的告示。
說的竟然是蘇和遇刺一事。
兇手查出來是右賢王麾下的小将,本領不錯。聽聞右賢王和蘇副相近來有争吵,便自告奮勇,想要行刺蘇副相以獲右賢王賞識。
還真給他成功了。
右賢王的人,查出來兇手是……右賢王的人?
沈知鳶将紙上的字反複看好幾回,眉頭擰着,隐隐察覺有些許不對。
卻又忍不住高興蘇和的事能查清了。
“這右賢王,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幹出這事倒合情合理。”
倏忽間,聽見聲鄙夷唾棄,隐隐約約的,嗓音相當熟悉。
一看,果然董娘站在稍遠的地方。
董娘性格熱絡,是出了名的能說,逮着機會就扯着一旁的人啧啧道:
“右賢王父親當初可是謀逆,這種大罪砍頭有什麽錯的?結果先單于見右賢王年紀小,不忍殺,好心收養撫育——雖然先單于也混賬,但這事倒沒話說,左日逐王有的什麽時候少過他?”
“結果人先單于死後,他倒好。先單于混賬歸混賬,他該有的感恩心還得有吧?”
“十年了,右賢王不僅沒給先單于燒過一次紙錢。還非說當初謀反之事是先單于栽贓,要替他父親平反,還各種先單于德不配位、忌憚他父親才能的言論。”
“這不說笑的嗎?當初謀反之事多大啊,他父親起兵、對先單于刀劍相向又唾棄謾罵的英姿可是全族皆知。”
“怪不得左日逐王看他不順眼,勢如水火呢,以前全部族都曉得他兩親兄弟似的好。”
“也就單于人好,還念及阿姊對他的照顧,收成義子養着。這換我,我一腳就給他踹到地裏,再給他一巴掌讓他爬都爬不起來,混賬玩意兒。”
董娘拍拍旁邊那人的肩膀:“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大庭廣衆下讨論權貴,還都是一等一的權貴。
那人露出尴尬的笑容,打哈哈糊弄過去。
董娘卻完全沒察覺到,話匣子開了就關不上,又說:“不過我剛還聽得件有趣的事,你知道不?”
“就有人說什麽,蘇副相和左日逐王在為個小姑娘争風吃醋,差點大打出手。告示出來前,還說着沒準殺蘇副相這事,就是左日逐王幹的呢。”
肩膀突然被拍了下。
前不久見過的姑娘家彎着眉眼同她打招呼。
董娘也驚喜,揮揮手卻還是要把話和旁邊的人說完:
“我聽來的消息裏還說,是常幫賣藥的烏蘭阿婆的那小姑娘——”
話語驟止。
她望着面前突然比她還驚愕的姑娘家,終于反應過來什麽。
說實在的,他們根本就不在乎左日逐王是誰,右賢王是誰,死的又是什麽副相,權當聽個樂子。
過好自己的生活才要緊。
可傳聞裏這個姓沈的小娘子不是。她們見的着,也确确實實受過她恩惠。
人心都是肉長的,董娘很自然地有了偏向。
/
遼闊的北疏勒上空。
海東青振翅飛過。
很快落到少年的肩上。
“林大人的來信?”
蒙洛看着少年取下海東青足邊的信筒問。
看幾次,蒙洛都心生震撼和複雜。整個北疏勒,拿海東青送信也就自家主子了……
誰拿猛禽當信鴿啊?
“對,”祁酩舟展了信道,“蘇和死了肯定會讓肅吉國主恐慌震怒,弄不準他就改投南疏勒了。”
“單于庭離肅吉國都最快也要兩日路程,我的封地到那只要半日。我讓林辰逸親自跑一趟,厚禮賠償,先把肅吉國主安撫住。單于使節也在路上,到時起碼不會太被動。”
蒙洛和林辰逸是祁酩舟最信賴的下屬了,一文一武。祁酩舟離開封地後的事務,基本都交由林辰逸打理。
肅吉國主是見過林辰逸的。
知道他地位不低,由他去倒也合适,起碼北疏勒能表個态。
“林大人怎麽說?”蒙洛問。
“比南疏勒早一步,他到的當晚南疏勒使節也到了。”祁酩舟将紙條疊好,揣入懷裏淡聲說,“其他的沒提。”
那就是一切順利了。
肅吉國主沒有倒戈的想法。
蒙洛知道林辰逸的性格,松口氣說:“那就好。再和肅吉打起來我可不願意了。”
誰願意呢。
祁酩舟垂睫:“任何有關南伯的訊息都查不到?”
他後來仔細看了蘇和的傷口。
有兩道傷。
一道在脖頸,一道在腰腹。
腰腹那道就是右賢王麾下不受重視的那位将士所為,看着怖人,卻不至死
真正的致命傷在脖頸。
螺旋鋸齒狀的傷,相當獨特,正好是南伯慣用的武器之一。
蒙洛搖頭:“所有見過他的人,要麽死了,要麽就是親眼見他死了。”
祁酩舟倒也不意外,只說“再查”。
便又問:“呼衍烏澤呢?”
“還挺安分的。”蒙洛如實說,“他約莫也沒想到給您準備的罪狀全用自己頭上去了,聽說當時就被氣暈。”
祁酩舟不太在乎地“喔”一聲。
往市集瞥了眼,莫名就好奇她這會兒在忙些什麽。
……會不會像他這樣,也好奇他在忙什麽?
少年垂睫輕啧一聲。
将自己這不合時宜的分心扯回來。
正事聊完後。
“還有一事,”蒙洛猶豫片刻,突然開口,“應當也是右賢王所為,稱您和蘇副相同時瞧上了一個姑娘家。”
“這簡直是無稽之談。”蒙洛怒道,又說:“我已經差人處理了,今日內肯定可以把消息處理幹淨。”
不知為何,祁酩舟卻沉默了。
半晌才問:“他們怎麽說?”
嗓音莫名不虞,卻沒反駁他的話。
蒙洛頓感奇怪,以往他一點兒不關心這些事,卻還是說:
“這回沒人罵您。私下裏都在說:‘不愧是沈姑娘’……”
“還有什麽‘沈姑娘完全值得’‘還算他們有眼光’之類的話。”
蒙洛說着,也露出幾分費解。
靠輿論造勢是右賢王慣用的手段,加上先單于名聲不好,素日裏總是些不堪入耳的謾罵。
這還是第一回……
“沒罵她就行。”
卻突然聽少年笑道。
他哼笑聲,眉間陰翳一掃而空,一副心情不錯的樣子。
耳邊驀地浮現他上回的問話,蒙洛突然反應過來什麽,驚愕問:
“大、大人,您上回問我的那個姑娘該不會是沈小娘子,然後那個旁人……”
是蘇副相啊?
“不是。”
話音未落,就被少年面不改色地否認。
“喔,那還好。”
蒙洛松口氣:“我還以為您真喜歡她呢。她身份擺着,那可有點麻煩。”
喜歡。
這幾日真是把這個詞聽了無數遍。
祁酩舟輕輕垂睫,沒再去應聲接他的話。
喜歡……喜歡嗎?
他問自己,想半天想了個“不”字出來。
想完了,卻又突然想見她。
現在就見。
/
午膳沈知鳶在烏蘭希瑪那吃的。
吃完後,烏蘭朵幹完活回來,便不需要她再留着。
沈知鳶就想回去。
冷不丁的,天空突然下起綿綿小雨。整整複斜斜,織網似地在眼前越來越密。
帶了傘的小攤匆匆支傘,沒帶傘的,趕忙抱着東西往擋雨處躲。
“什麽破天氣。”
還能聽到有人罵。
沈知鳶也沒帶傘,雨滴砸在面上,冰冰涼涼的,還挺舒服。
她仰起臉,看向穹頂濃郁的烏雲,稍好奇地攤開掌心,由着雨滴噼裏啪啦砸在掌心裏。
天色一暗。
卻是有把傘罩在她頭頂。
“沈知鳶。”
少年的嗓音在耳邊很近處響起。
夾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裏,也像玉石碰撞的清冽脆響。
緩緩擡眸,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眸子。
霧寥寥的。
看幾次沈知鳶都會覺着很漂亮。
“你怎麽來啦?”沈知鳶問。
在淋雨和不淋雨之間,她都不用猶豫就往他傘底裏鑽了點兒說:“讓我蹭一下,謝謝。”
“沈知鳶。”
少年瞥她眼,哪句話都沒應。
嗓音平平靜靜的,又像在控訴:
“我們一早上沒見面了。”
“嗯,所以呢?”
沈知鳶不明所以,困惑撩眼皮看他:“我們不是還有一早上一中午和一晚上沒見面過嗎?”
祁酩舟:“……”
他不說話了,突然有點兒惱,卻還是将傘往她那傾。
垂睫默然看着。
直看得沈知鳶渾身別扭,問他:“怎、怎麽了嗎?”
少年輕啧着,別過臉道:“沒事。”
只是看到她就想起她咬他。
別扭得慌。
喉結被她咬過的地方,過幾天了,每每想起時都還熾熱着發燙。
離她遠些才正常。
回去後,他拿了汗巾,不由分說把她紮的辮子都拆了,力度蠻橫地給她拭着頭發。
“過會兒就幹了。”沈知鳶說。
他擦頭發的動作真像在玩球,沈知鳶給他摁着左右擺來擺去,眼睛都時不時被汗巾拂過眯起來,費勁道:
“沒怎麽濕呀,剛下雨就碰到你了。”
少年不理她,唇抿成直線,手上動作也不停,從發根仔細拭到發尾。
反應了會兒,沈知鳶窺出端倪。
……又生氣。
他又生氣……啊?
沈知鳶一個頭都要兩個大,趁他松手時,扭頭摁住他的手喊他:
“祁酩舟。”
少年懶懶撩起眼皮:“嗯?”
望着,她卻突然又想起那些事。
他和呼衍烏澤曾情同手足,再早些,曾經當過衆星捧月的疏勒太子,父母也都健在着。
莫名難受了會兒。
“你幹什麽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祁酩舟本來惱她不在意同他一整早沒見,有點兒不想說話。對視時,卻實在沒忍住困惑問。
默然片刻,加了句:“怪怪的。”
整得像看淋雨小狗似的。
沈知鳶搖搖頭,沒有去提聽來的這些事,只是小心地拍拍他的手背。
手一下就被抓住了。
指腹輕輕捏着。
她壓下那點莫名其妙的情緒,腦筋轉了半天,才想到怎麽接他的問話:
“因為你長得比較好看。”
她沒太這麽直白誇過人,說着聲音就有點低下去。
“謝謝,但我知道。”
卻聽少年都沒猶豫地就應道。
又順走她手裏的汗巾,把最後那點兒沒幹的水漬擦幹了。
這下給沈知鳶驚着了,一時都沒回話。
誰、誰會這麽不謙虛啊?
但看眼他的臉,沈知鳶又很能理解他的不謙虛了。
……就是好看啊。
她第一眼看着時就覺着了。
“怎麽,”倒是祁酩舟垂睫看她眼,困惑問,“你不知道你自己好看?”
半晌。
沈知鳶小小聲:“……知道。”
大家都說她很像娘親。
那她娘親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她當然會長得很好。
“那不就成了?”
祁酩舟又說,更困惑看她,不懂她在驚愕個什麽勁。
沈知鳶看着他,歪歪腦袋想他好像又不生氣啦。
這什麽脾氣?
“祁酩舟。”
沈知鳶就趁着這時候又湊近點,輕輕問:“要說說嘛,你這幾天因為哪些事生了多少次氣啊?”
她是真的想要知道。
他每天都來這麽一回她都得折壽。
少年并未接話,卻也不像剛回來時那樣抿着唇,渾身生人熟人都勿近的氣息。
幫她擦頭發時他們就離得近。
她身上那股子淡香萦繞在他身側。
現下她扭了頭,刻意往他這湊,獨屬于她的味道徹徹底底将他包圍。
“沈知鳶。”
祁酩舟喊她,卻不是回答她的問題。烏睫輕顫,輕輕說道:
“我們約法三章。”
“不許抱我。”
“不許喝酒。”
“不許抱別人。”
默然片刻,沈知鳶點點頭:“我知道了。”
她是這麽理解的。
因為她抱他,他不高興;因為她喝酒冒犯他,他不高興;因為她……她什麽時候抱別人?
沈知鳶的困惑轉瞬即逝,沒花功夫糾結,乖巧順他意思。
他卻又不滿意,橫眉一挑:
“你怎麽這麽爽快?”
……
“你希望我爽快點還是不爽快點?”沈知鳶盡量揣着他想法說,“我都可以。”
“我無所謂。”
少年別過臉,嗓音卻發悶。
天很快放晴。
他們卻已經不在攣鞮部了。
馬車裏,沈知鳶坐在少年身側,兩邊紮起的麻花辮被他卷在手裏玩兒。
“抱歉。”
冷不丁聽他這麽說,沈知鳶詫異擡眸問:“怎麽了?”
祁酩舟抿抿唇,才又說:“我本來想帶你先去颍都玩幾天的,但沒想到族裏會先出岔子。把事情處理完後,就沒空去了。”
他向她解釋:“雲京近來關口卡得嚴,每張通關文牒都弄了時限,而且很難弄來。我手底的商隊只弄來這一期限的通關文牒,再不動身便過期了要再弄,不曉得要多久。”
“抱歉啊。”祁酩舟又揉揉她的腦袋,輕聲的,“我下回一定補上,你要吃要買要玩什麽都補上。”
今日麻花辮照舊是他紮的。
發絲間穿了水色的絲線,不曉得什麽材質,稍有光線就亮晶晶地閃着,和她衣裙的顏色遙遙相應。
末梢被他卷在指尖,偶爾頭發戳在臉上還癢癢的。
所以不是順路。
是要……帶她去颍都?
沈知鳶有些惶然,和聽見膳食是專門為她準備時一樣,莫名的無措。
“沒關系的。”她輕輕說,又擡眸看他重複道,“一點沒關系的。你需要去哪就去哪,我都可以。”
“我幫得上忙的地方,你也說,我都會努力的。”她在後邊補充。
只是動了下腦袋,就聽見一片的叮叮當當聲響。
很像以前他身上常伴的那些。
沈知鳶垂睫,還有點不太适應地撥了撥耳垂的銀飾。
發間他好像也別了不少銀飾進去,都是前幾日新打的那套。
出門時,倒是看見珊瑚珠沒用幾顆。
馬車一路平緩行進。
坐了會兒,沈知鳶小心地問他:“我可以開點兒車帏嗎?”
“這事你也問我啊?”
祁酩舟好笑看她:“需要我在旁邊伺候你把車帷撩起來嗎?”
是怕他不高興嘛。
沈知鳶輕輕想,将車帷撩起點兒。
一片無垠的遼闊草原映入眼簾,風從兩頰穿過,她莫名生點熟悉感。
出嫁那日。
見到他那日也是這樣的風。
“前面就是雲京了。”
少年的氣息一近,自然而然地掰開她手指替她舉着車帷,向那座愈來愈近的城池一揚下颌。
對上她投來的困惑目光,他啧一聲說:“你那小胳膊舉着,看得費勁。”
祁酩舟将車帷往上掀了點兒,往左側瞥了眼,主動同她聊起話來:“當初,我的馬就是從這兒帶回去的。”
“這兒以前是馬市嘛?”沈知鳶問,想當然以為他的馬是買的。
“你看這兒像嗎?”
祁酩舟沒忍住笑,倒沒什麽嘲弄的意味。
“那是野馬,被我馴服了。”
他向她解釋,微微垂睫,額前碎發被風扯着稍許遮住了眉峰。卻更顯眉眼飛揚,一股子不加掩飾的張揚。
野馬。馴馬。
在草原嗎?
沈知鳶從沒見過。
連想象都想象不出來。
他們好像在過截然不同的兩種生活。
她微啓唇,想說點什麽,最後卻只是垂首輕輕問:
“在哪遇見的?”
腦袋沒來得及完全低下去,就被捏着下颌擡起來了。
“你幹什麽突然不看我了?”
少年不滿擰眉,指腹摩挲着她的下颌,垂眸不偏不倚地看她。
馬車行進漸漸放緩。
沈知鳶抿緊唇搖搖頭,更不曉得說什麽了。
“你成天的都想什麽呢?一副顧慮甚多的模樣。”
祁酩舟看會兒,沒忍住啧道。卻也不指望她回答他,哪個問題都是。
他往外看眼,回答她的問題。想起點什麽,神情微微暗沉,嗓音卻還是懶洋洋的:
“可能就在這附近哪吧。回來時遇見的,太匆忙了,沒記。”
當時他剛從南疏勒跑出來。
忙着逃命呢。
“大人,到了。”
馬車終于停下來,車夫在外頭喊道。
等他們下來後,便驅車行遠。
“你帶了什麽過來啊?”
沈知鳶看着祁酩舟遞了個通關文牒似的物什給城門侍衛。在他們去核查時,看眼他提着的那個、還不算小的包袱問。
少年哼哼一聲:“不告訴你。”
從攣鞮部出來時還在下雨,即使提着了,裙擺還是被弄得濕透。
好賴是坐馬車呢,騎馬更遭殃。
沈知鳶瞥眼那圈深色,也不太在意。
反正過會兒就幹了。
“納蘭姑娘,周公子,這邊請吧。”
侍衛很快回來,笑着将通關文牒遞給他,讓開條路示意放行了。
納蘭。
唔,納蘭鳶好像是她的新名字。
他們都是僞裝身份進來雲京的,連臉都不是自己的。
沈知鳶拍拍面頰,那兒貼着層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
“周……”
沈知鳶喊他,話語卻頓住。
實在沒法把他這個假名字喊出口,做了個折中喊:“阿周。”
周舟。
這名字真是取得好不走心。
讀起來好像她在喊他“舟舟”,有點特別奇怪。
“怎麽?”
祁酩舟問,睨眼她,沒去管她怎麽稱呼他,帶着她往城裏某處走。
北疏勒只有極少的幾座城池才有定居人口。雲京,便是其一。
主要是外邦人口,像大齊之類事農桑的人不少,才能定居得起來。
可這會兒,攣鞮部最熱鬧的時候,雲京竟然空空如也,街上幾乎見不到一個人。
沈知鳶莫名不安,揪住他的袖子輕輕問:“你有什麽要我注意的嗎?”
想也知道,他是有事才來的雲京。
“有。”
少年看着她笑,卻不立刻告訴她,由她牽着袖子一道走近了城中心的客棧。
他們被掌櫃領着上樓。
屋內還算寬敞,卻沒點燈,沈知鳶正蹲着要把它點燃。
半天了,卻怎麽都跳不出火光。
好一會兒,終于“刷”的一聲。
火光在燈盞裏灼灼燃燒。
落入那對熠熠星眸裏。
“你得注意把你自己照顧好。”
少年懶洋洋開口,是在回答她更之前的問話。
從她手裏拿過燈盞,祁酩舟将團什麽東西塞她懷裏,随意道:
“換去吧,濕着不難受?”
臨近的桌子,他已經把那個一直不離身的包袱拆開了。
桌面琳琅滿目的一片。
全都是,姑娘家才會用的東西。
好些還是她用過的了。
默然片刻。
“祁、祁酩……阿周。”
隔牆有耳,怕被誰聽見真名,她臨時改了口,眸中卻茫然更甚:
“你給我帶這些嗎?為什麽啊?”
他從攣鞮部唯一帶來的,為什麽會是她的東西?
沈知鳶前所未有地茫然。
抱緊懷裏的衣物,好似這樣就能讓慌亂無措的情緒平複下去。
“你想問什麽為什麽?”
祁酩舟卻挑挑眉,繞口令似的反問她。
“問帶來幹什麽,那肯定是給你用的;問為什麽要帶來給你用,”
話語突然一頓。
臉頰被人輕輕捏住,少年又湊得很近,鼻尖都快觸到了她的鼻尖。
他們之間擁着一盞璨璨的火光。
他捧着她的臉,笑說:“因為我樂意看見你漂亮又高興的樣子呗。”
她什麽都不太願意說。
想要的、喜歡的、讨厭的都不太願意說,也沒有什麽特別執着的東西。
但祁酩舟曉得她其實喜歡這些亮閃閃的物什。
給她編辮子時,透過銅鏡,經常會看見她餘光瞥啊瞥,小心翼翼、生怕被抓住似地往那些銀飾、紅珊瑚什麽的瞄。
然後,很輕很輕地彎眉眼。
他有問她喜歡哪個,喜歡什麽樣的。
她卻擺擺手,活像犯了錯似的慌亂說:“都可以的,不用給我,謝謝。”
有點過分乖了。
“謝謝。”
沈知鳶低低說,烏睫輕輕顫着,莫名不敢擡頭去看他的神情。
她在屏風後,盡可能快得把衣服換好。
出來時,祁酩舟已經把點好的燈放桌上,被褥什麽的都鋪好。更遠些,爐上茶水咕咕沸騰着。
燭火朦胧,襯得少年輪廓也是。
他單手支臉,另只手指節百無聊賴叩着桌面,像在發呆,面頰映着溫柔暖和的火光。
聽見聲響時,轉過臉,眉眼幾乎立刻就彎成道月牙。
“阿蠻,”他招招手,笑問,“過來下嗎?”
又喊她的小字。
也是怕隔牆有耳吧。
沈知鳶不是第一回聽了,獨這次,耳根子被他喊得發癢。
她不自覺擡手揉了揉,碰到耳飾時響起陣樂音。
那股癢意卻不增反退,離他越近越癢。
“怎麽了?”她垂睫輕輕問。
少年仰起臉,眸中的笑意一點兒沒散去,輕哼着笑。
“想看你。”
他就說,以種坦率自然的态度,沒有半點不自在地又笑說:
“還想抱你一下。”
所以,所以啊……怪不得大家都說疏勒民風開放,上京難望其項背。
小半個月過去,沈知鳶還是難以全然适應。只能一遍遍說着入鄉随俗,然後在他這樣不掩飾的目光下不自在。
甚至來北疏勒越久,越難适應。
“你幹什麽呢?”
祁酩舟詫異地看她突然擡起雙手,同時拍在左右頰。
好響亮的一聲,她的兩頰都變得紅撲撲,染了胭脂似的。
祁酩舟驚愕,立刻就站起來去拉她的手:“你——”
“沒事,腦袋犯糊塗。”
沈知鳶滿不在乎地晃晃腦袋,這下果然不覺得別扭了。
“大清早喝酒,這都你自找的。”
祁酩舟嗤笑一聲,眉頭卻輕蹙起來了:
“不是喝過醒酒湯了嗎?還難受?我下去給你請個醫師……”
“沒有沒有,”沈知鳶忙忙擺手,搖着頭和他解釋,“坐車坐久了,下來有點恍惚而已,現在沒事了。”
“喔。”
祁酩舟應,看着她的面色,很快接受這個很合理的解釋。
“以前我答應過蘇和,他死後會幫他轉交一封信,等會兒就去。你要來嗎?”
他問,想了想說:“可能還要在那兒幹點別的,一時半會不回來。”
聽見蘇和的名字,過去這麽久,不太會很難過了。沈知鳶卻還是眉眼輕輕耷拉下去:“要去的。”
“那個孩童找到了嗎?”她又問。
每日都有問的,但之前祁酩舟都說沒有。
熟料這一回。
“找到了。”少年輕描淡寫說,神情瞧不出喜怒,“也在雲京。”
這時提起“雲京”的語調,有些奇怪。
沈知鳶敏銳地察覺到不對:“有什麽不妥嗎?”
“沒。只是他父母都說,他生病了一直在雲京,從未出過遠門。”
“可是我,”沈知鳶愕然,咬唇說,“我那日……”
她有心解釋,卻曉得自己拿不出足夠的證據,解釋的語氣都弱下去。
額頭被倏忽一彈。
“不準咬了。”
祁酩舟已經能很熟練地叩開她的唇齒,不滿地看那差點兒被咬破皮的傷口:
“我當然知道你看見了。”
“過幾日,我已經找好由頭去拜見他,是怎麽回事到時就曉得了。”祁酩舟指腹揉着她的下唇淡聲說。
沈知鳶低低“喔”一聲。
唇瓣被他揉得麻麻癢癢的,過去好久,他才松開手,卻又戳了戳她的唇瓣說:
“這樣紅了點,還挺好看。”
不曉得該怎麽回話。
沈知鳶才猶猶豫豫說:“謝謝?”
“不客氣。”他笑。
心裏還惦念着其他的事,至少在少年看來,這會兒其他更重要的事。
“我想抱你。”
他又重複一遍,還擰擰眉不虞說:
“但是你不回應我。”
他又是這樣的神情,毫不掩飾、明晃晃就在看她的神情。
漂亮的、清澈的琥珀瞳裏只映着她一人的身影,還有後邊那一小盞的燈火。
沈知鳶莫名不敢再看他的瞳仁,顫了下睫,視線也落在他眉心輕輕說:
“你才剛和我約法三章。”
是在提醒他。
可這話一出,少年陡然彎眉,露出點兒像是“就這啊”和“這算什麽理由”的類似神情。
還有點耍賴似的意味。
沈知鳶隐隐有點不太妙的預感。
果然。
“祁——阿周!”
她慌亂喊他名字。被突然間攔腰抱起,也是放在桌上。
他單臂撐在桌旁,另只手環着她的腰,把腦袋往她脖頸搭了搭,給自己找到個舒适的位置。
這個姿勢有點兒似曾相識。
沈知鳶卻想不起來什麽時候有類似的。
“那可是我的法,當然我說了算,我還沒打算讓它生效呢。”
灰羽墜子拂過,橫在他的腦袋和她的脖頸間,有點阻撓的礙事。
少年幹脆直接取了丢到一旁,伏在她肩頭,懶洋洋笑說:“以後都這麽給我抱吧,最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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