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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天高雲淡, 杳霭流玉。
空落落的都城被照得金光燦燦,不時行過些許路人,稀稀拉拉的,惹得有些年份的石板路在足底下吱呀作響,
叮叮當當。
銀飾碰撞的脆響分外地突出。
姑娘家一襲水色的衣裙, 兩根麻花辮在腦後輕輕晃着, 翩跹蝴蝶似的。發間、耳邊、身上的銀飾叮咚咚地撞在一起。
祁酩舟走在她後頭,背手看了會兒,突然去拽她的袖子:
“阿蠻——”
尾音尚未收完。
“你離我遠點,阿周。”
少女回頭,瞪他,面頰不曉得為何有點微微的紅意。
“我為什麽要這麽幹啊?”祁酩舟反問。
蠻漂亮的。
他看着她在想。
手卻揪揪她的辮子, 懶洋洋道:“才不要呢。”
沈知鳶面無表情地, 一點點把自己的發辮從他手裏解救出來,惱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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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約法三章什麽時候起效?”
他已經把那支灰羽墜子戴回去。
在耳邊一晃一晃,流轉着明澄燦爛的日光,煞是好看。
沈知鳶瞧着, 耳根子卻別扭地發燙發癢。
看見就想起他摘了墜子抱她。
抱完她又把墜子戴回去。
抱,單純抱就算了。
也不是沒抱過。
他現在卻好像不滿足于此,抱抱她, 還要咬咬她哪裏。最喜歡的就是她的耳垂了, 其次是鼻尖。
叫他松手。
他就說,馬上好了。
沈知鳶很不習慣這種軟綿綿的感覺,更惱地說:
“再加一條不準咬我, 約法四章。”
“不可以。”
祁酩舟拒絕地很快。
垂睫, 對上那雙好像真動怒了的、瞪大的雙眼,他語氣軟下去, 勉強說:
“那行吧,你想的話就現在生效。”
反正是她不準對他做那些事。
又不是他不準對她做那些事。
少年哼哼一聲,在想。
卻識相地沒敢說。
沈知鳶當然沒料到他還能鑽空子。氣性來得快,去的也快。
“好的。”
她晃晃腦袋,很快不計較了。看他會兒,在少年邁出下一步走來時,她已經突突突小跑着回來。
沒等她開口,少年就笑吟吟地問:
“這樣你就回來找我啦?”
沈知鳶搖搖頭,如實道:“本來也就想回來找你了。”
“我不認路嘛。”她輕輕解釋, “剛才只是腦袋有點奇怪,奇怪勁過去就回來了。”
把方才離他近時的別扭理解成馬奶酒的後勁。
如果不是他太早扯她,她過會兒連約法三章的事都不提。
上京臨近江南一帶。
沈知鳶又是在上京長大,說話時,惱和喜都是一個調兒。
軟軟糯糯的。
人也是白白的。
“沈阿蠻。”祁酩舟每回看她,都莫名很想笑,說,“有人說過你像個饅頭嗎?”
饅、饅頭嗎?
沈知鳶只被說過像個球。
她天生臉就圓點兒,肉一多就更明顯。最近好像又吃多了……
沈知鳶有點難過地低頭,擡手去捏自己的臉。
下意識想道歉。
說她這幾天少吃點會瘦下來的。
卻先碰到少年修長的指節。
布繭的指腹熟悉地捏住她的臉頰。
“怪好玩的。”
祁酩舟笑說,明顯心情很不錯、誇她似的語氣在真心實意問她,
“你怎麽哪都長這麽好啊,阿蠻?”
耳垂、眉眼、鼻尖、唇瓣。
連根發絲,他看着都挑不出一點不夠好的地方。
想了想,祁酩舟又輕輕擰眉,不滿說:“就是有點兒太瘦了。”
進食肆,他更是證明他真這麽覺着。
碟裏已經有一個糌粑,一張卷餅,還有半個她吃了的燒麥。
少年看看木板上寫吃食,還一個勁問她要不要吃這個、要不要吃那個。
沈知鳶只能和他說:“阿周,我不是豬。”
“你還奢望當豬呢?”祁酩舟卻笑,“薩利合都吃得比你多。”
他拿筷子戳了戳白乎乎的饅頭。
一根抵着,一根用力,一下就把饅頭分開涼着,整碟推到她面前。
“薩利合是誰?”沈知鳶問他。
只知道是疏勒語裏“疾風”的意思。
祁酩舟“喔”一聲:“我那海東青的名字。”
“你這名字倒是取得不錯。”沈知鳶真誠道。
比“周舟”這種要不錯。
“因為是我娘取的。”
他随意說,倒也曉得自己取名是個什麽水平。想起點事,又眯眼威脅看她:
“你對納蘭鳶這個名字有什麽不滿?”
這倒沒有。
沈知鳶搖搖頭:“我其實挺喜歡的。”
少年立時就眉開眼笑了。
笑得有幾分……
沈知鳶很不合時宜地想起“花枝招展”這個詞,好像眼前都一亮了。
只要他不那種戲谑輕蔑的笑。
祁酩舟坐在她旁邊,對吃的不感興趣,倒挺樂意支着臉看她吃,笑說:
“上回那個烙餅,你還想吃嗎?想吃的話,我下回再帶你去,他那廚子我可要不來。”
左大都尉。
……他那一身傷。
“不用不用。”
沈知鳶忙忙放下筷子,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低聲說:“你別再搞一身傷出來了。我每天在你帳子裏和你吃飯就挺開心的了。”
“真的。”
她很認真地看向他,眼睛一眨不眨。
少年突然別過臉:“喔。”
安靜吃了會兒,都沒見他主動開口。
沈知鳶就問:“你打算什麽時候要去給蘇和送信呀?”
出來後,他就直接帶她來吃東西了。
祁酩舟算了算時間說:“再過半個時辰,等你吃完就差不多了。”
露出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沈知鳶點點頭,也不再問,安靜扒拉碗裏的食物。
他卻突然有些不滿:“沒看到這有大齊的吃食,你先墊墊肚子,過會兒就有得吃了。”
過會兒?
沈知鳶以為他說的是夜宵一類。
“話說那位才子啊,”
突然聽見有人故意拖長聲線,用種娓娓道來說故事的語調說着話:
“一生克己複禮、端方雅正,唯一的污點就是那唯一一次的心動。”
食肆的角落裏竟然有說書人,握着個驚堂木在那說着什麽。
沈知鳶好奇地望去。
寥寥幾人,大家多不對他講的事感興趣,說書人略微頹喪,察覺到這道目光時立刻投來視線笑:
“小娘子。”
沈知鳶也笑,還沒來得及有回話,腦袋就被摁着掰回來了。
“你看他不如看我呢。”
少年好像突然間心情又糟糕了,面無表情說。
還捏着她的臉,把她的嘴都捏得嘟起來。
沈知鳶一個字都說不出聲,只能擡手拍拍他的手背。
耳邊,說書人還在盡心盡力講着:
“那位妃子生得國色天香,據說走近時,身上帶着股沁人的香氣,似春日花開滿園。天子見的第一眼,就為她俘獲,給她賜了封號‘香妃’。”
沈知鳶瞳孔突然一縮。
祁酩舟瞧着,輕輕擰眉。
說書人一拍驚堂木,慨嘆:“可惜那是個妖妃啊。”
“兩人很快孕有一女,盛寵正濃,她卻不滿足了,将目光放在自己女兒的教習夫子身上。那可是朝中知名的大儒,大她七歲,年少成名,一路順遂地位極人臣。”
沈知鳶輕輕垂睫。
她聽過後面的故事。
大儒和宮妃勾搭到了一起。
然而皇後意外撞破此事。
宮妃怕東窗事發後被打入冷宮,铤而走險,行刺。卻不想被心思缜密的皇後發現,杖責,此後徹底失聖心被打入冷宮。
那位大儒也是一貶再貶。
在宮妃死後,竟然還洋洋灑灑寫了一篇檄文,酣暢淋漓地罵皇後颠倒是非、毫無母儀之德。
然後次日朝廷問責時,撞死在了殿內大柱上,留的最後一句話是:
“某命不足惜,願以一死證娘娘清白。”
陰差陽錯救了沈知鳶一命。
天子當時已經相當膩煩她。
懷疑她非他親生骨肉在先,有齊後天天念叨,又有國師說她“災星克親”之事在後,都準備賜她白绫一條了。
教習夫子那一死,叫天子生愧疚之心,相信他和她娘親清清白白,也就只将沈知鳶打入冷宮眼不見心不煩。
可前半段,前半段那全是無稽之談。
大儒願意來教她,不是看中她娘親的美色,也不是他娘親蓄意勾引什麽的。
只是她娘親希望她能讀書寫字。
在天子殿前,跪了一天一夜,又挨個去求人教她罷了。
沒人願意教她。
他們瞧不上她娘親的名聲,又不想得罪齊後。
唯有這大儒看不慣齊後私下阻撓的作風,斥責後,答應做她的教習夫子。
沈知鳶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兒,過去這麽久還聽見……她娘親的故事。
捏着她臉的五指不知何時松開了,她也沒在意,烏睫一顫一顫的,陷在自己思緒中。
連少年垂眸投來若有所思的視線都沒在意。
當時坊間,甚至現在這說書人都誇張地嘆說:
“可惜天子一腔愛意全錯付了。”
……愛。
沈知鳶緊了緊衣袖。
天子性情暴虐。
和鎮南王有幾分像,都喜歡在床笫間折騰女人,鞭打一類的淩虐層出不窮。
有時心情不好,在朝廷上有誰誰大臣和他意見相左,到她娘親這兒就會指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斥責她娘親,床笫的手段也更粗暴。
她娘親每回侍寝完,都哭很久。
偏偏在侍寝之前,還要跪在天子面前恭敬感謝他寵幸,說她如何愛他。
沈知鳶聽過好幾回了。
愛。
和愛有關的。
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沈知鳶烏睫更飛速顫着,卻很快回神,沒讓自己一直陷在這樣的情緒裏。
過去的事就是過去了。
這些故事呢,她還能管別人的嘴嗎?知道不是這回事就好。
她晃晃腦袋。
擡眸時,才恍惚發現少年竟然不在她身側了,在一旁同那說書人講着話。
想去,又怕打擾他。
她只是托腮看着,看少年一身霞光,眉宇都是張揚又恣意的神采。
他好一會兒才回來。
幾乎同時的,那說書人也拿着驚堂木笑咧着大嘴離開。
“你幹什麽去了?”沈知鳶問,嗓音還有點兒聽完故事後沒散去的悶悶。
突然間,鼻子被一把捏住。
她忙忙擡眸去看他。
“你說話的聲音怎麽這麽搞笑?得了風寒似的。”
少年好笑垂眸。
卻在她反應過來前,拽了她的手腕,将人往懷裏摁了摁,拍拍她的腦袋,懶洋洋說:
“先到此為止了。”
他買下了那個故事。
讓她不高興的事就到此為止。
沈知鳶猝不及防被他抱住,慌亂一瞬,有點想推開他,不知為何又沒動作。
“我們剛剛約法四章。”她輕輕說。
“你還管這個呢。”少年好笑道,拍拍她的腦袋說,“先暫停,過會兒繼續生效。”
“還吃點什麽嗎,沈小豬?”
他又輕聲問,揉了揉她帶點濕意的眼尾。
沈知鳶搖搖頭,悶悶說:
“約法五章,不準叫我小豬。”
心情卻被他這一打岔搞得舒服點了。
半個時辰很快過了。
蘇和曾經說過,雲京城中心有棟極高的樓廈,高聳入雲,屋頂四方翹着角,每一角都綴着紅燈籠,是雲京頂頂出名的地方。
他說的樂伶就常是這兒出來的。
樂伶。
沈知鳶曉得,宮裏也有不少,極擅唱歌跳舞。
她這麽同蘇和說。
蘇和卻搖頭,笑得諱莫如深:“這兒的可和你見過的不一樣,更有趣些。”
那沈知鳶就說,她也想去,有機會一定去。
蘇和立刻就哈哈大笑:“那可別,左日逐王非得取我項上人頭了。”
末了又更忍不住笑:“不過他估計都不曉得那是幹什麽的。”
沈知鳶擡頭看那幾只被風吹得晃動不止的紅燈籠,怎麽也沒料到祁酩舟是要帶她來這兒……
看樂伶嗎?
耳垂突然被撥了撥,沈知鳶忙忙躲開,少年的嗓音就在耳側響起:
“你喜歡花錢嗎?”
不懂他問話的意圖,沈知鳶謹慎回道:“可能喜歡?”
“那就行。”
他彎彎眉眼,笑裏透露幾分狐貍意味。
“二位是?”
樓門口站站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雙手環胸,一見他們立刻擰着眉迎上來,挑剔地打量他們。
樓內裝修得五彩斑斓,花花綠綠的綢帶綁在柱子和樓梯邊,被風吹着晃動。空中還彌散股很濃重的香氣味兒。
有點嗆人。
沈知鳶下意識退一步,後腰卻被很快抵住。
少年掐着她的腰,輕輕捏了下。
沈知鳶身體一抖,想起他方才說的話,才看向那女子輕聲說:“我們找小荷姑娘。”
小荷姑娘。
蘇和就是拜托祁酩舟把信給她。
“小荷姑娘?”
女人神色些微一變,很快神色如常說:“可以啊,我立刻讓人去請。但你們在哪等她呢?不如我讓人搬把椅子出來——”
“不用。”
沈知鳶打斷她,盡量讓自己看着有底氣些,淡聲說:“最好的包廂,我不差錢。”
話音剛落,便大手筆地塞了幾根金條給她。
女人立刻就笑:“二位随我來。”
門吱呀推開。
牆上挂着的畫卷,被開門帶起的風卷起,哐地撞在牆上。
燈火一亮,室內立刻變得清晰異常。
窗子、床榻都挂了淺粉色的帷,人如果在裏頭,約莫只能看見個模模糊糊的身影。
古玩不少,博古架也被擺得滿當,好幾處都擺着瓷質的大花瓶。偏角落處,還有面繡山水花鳥圖的屏風,肯定價值不菲。
沈知鳶看了眼便打退堂鼓。
“小娘子可還滿意?”
早先還隐隐嫌惡他們的女子這會兒竟然笑容滿面,還有幾分暧昧。
沈知鳶硬着頭皮說:“滿意。”
比起滿意,她更想知道祁酩舟帶沒帶夠錢……
她盡量讓自己不那麽心虛:
“茶上最好的,糕點要最好的,還有什麽能上的都一并來,全要最好的。”
葛娘子笑成了一枝花:“好嘞。”
關門時,還向沈知鳶抛了個眼神笑說:
“小娘子得空了,大可在樓裏走走,有意外收獲也說不準呢。”
意外收獲?
沈知鳶歪歪腦袋看她,沒在意,還是要等她把小荷姑娘帶來。
門吱呀合上。
屋內只剩他們兩人時,沈知鳶立刻松懈下來,趴在桌面上。
看起來有點像軟軟的一灘。
祁酩舟捏捏她的臉,好笑說:“讓你把錢花光你也能緊張?”
正巧桌面擺着籃圓溜溜的葡萄,他摘了顆,扒掉皮就塞她嘴裏,微彎眉眼問:“好吃嗎?”
葡萄的汁水沾在姑娘家唇瓣上,顯得愈發水潤。
祁酩舟盯了會兒,突然啧一聲,別過腦袋。
沈知鳶點點頭,嚼着,小小聲和他說:
“因為你又不是真要我花錢。”
他明顯就要幹點什麽。
來之前,帶她去附近錢莊好像取了不少錢,還大搖大擺,生怕別人不曉得他有錢似地張揚進樓。
但現在錢都在她這兒。
沈知鳶很想知道他要幹什麽,又怕這兒問了被人聽着,只能憋着搖搖頭。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
他反問她,起身,看她趴在那兒時手下意識地理了理她發間有些松的絲帶。
反應過來時,他自己還愣。
他什麽時候會習慣做這些事了?
“嗯?”
沈知鳶聞言,擡起腦袋看他。
祁酩舟已經把她的辮子理好,正開了窗。
薄紗窗帏被風曳動,半遮住他的身影。少年霎時成了道朦朦胧胧的剪影,挺拔修長。
窗子大開的剎那。
有聲清脆嘹鳴。
比她腦袋還大的花色大鳥從窗外穹頂直直向他俯沖。爪子纏住窗帏,停在少年小臂時,已經把那淺粉薄紗弄到一旁露出他的面容。
少年正好撩起眼皮投來懶懶一瞥。
身後日光灼灼,盡數落成他眼底的碎光,還有些不掩飾的勾人。
沈知鳶腦袋又開始犯糊塗,擡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才問說:“它怎麽來了?”
馬奶酒是真真不能多喝。
後勁現在好像還沒過。
話音剛落,肩膀突然一沉。
祁酩舟還維持着把海東青丢出去的姿勢,收回手,笑得意味深長:
“它來幫我做點事。”
說着,海東青已經用鳥喙啄了啄她,有點兒疼。它的鳥首也輕輕一蹭,分外熟悉。
沈知鳶突然在想。
誰養的,果然就像誰。
門卻在這時被敲了下。
沈知鳶以為是葛娘子帶着小荷姑娘來了,立刻說:“請進。”
進來的确實個小少年。
比她年紀還小點,眼睑生着顆紅痣,又是桃花眼,看人時副含情脈脈的模樣。
“我叫司英。小荷姐姐在更衣,阿媽讓我先給你們送茶水。”
他柔柔說着,将手裏的糕點、茶盞輕輕放在桌面,眼神不時往沈知鳶那瞥。
衣裙質量上乘,銀飾是攣鞮部工匠的技巧,造價也不菲;樣貌一般,但勝在氣度不凡,地位定然非同凡響。
阿媽也說過,這人有錢。
瞥眼她身側的少年,也是普通的樣貌,司英心思頓時活絡起來。
一個機會擺在他眼前。
飛黃騰達的機會。
司英端着茶盞,款款走到沈知鳶身側,笑說:“我給您倒茶。”
“謝謝,但我自己來吧。”沈知鳶忙說。
那小少年的動作卻比她更快,溫和笑着:“這是我應該的,姐姐不必客——”
“氣”字尚未說出口。
便被相當不虞的嗓音打斷:
“你喊誰姐姐呢?”
沈知鳶被拽着手腕,一把拽入少年沾着涼寒意的懷抱裏。
他的腦袋落在她頭頂,攥着她的手腕,極具占有欲的姿态,垂眸望向小少年時神情又是帶笑的冷淡:
“眼睛也管好了。”
沈知鳶不自在地動動脖子,擡眸想看他是個什麽神情,看不着,只能輕輕喊一聲:
“阿周?”
是在問他怎麽回事。
少年卻撥撥她的耳垂,不說話。笑意越深,神情越冷。
“公子您往日裏也這麽兇嗎?”
默然片刻,司英退後半步,竟然又開口。
他最開始是被那一眼神吓到,差點兒就直接跪下。但轉念一想,他們都是一類人,有什麽好怕的呢?
他長得還不如他。
司英對自己的臉有自信。
只是說話時,卻沒敢再離他們那麽近。他看眼沈知鳶,又看眼捏着她臉玩兒的少年,嗓音更柔:
“我們一起侍奉——”
觑着少年那張臉,他到底把“姐姐”兩個字憋回去,欲說還休地看眼沈知鳶,才接着道:
“不是更好嗎?人多才快樂……”
話語戛然而止。
他看見少年的手已經不耐煩地搭在刀上。
銀光一閃。
彎刀半出鞘。
這是瘋子嗎?
他才說了幾句話!
司英驚愕,咬唇望向一旁的姑娘家,希冀她說點什麽。
“阿周。”她說是說了,卻是問他,“你要不要坐下?”
……
司英從未遇過如此棘手的人。
但他這個年紀再不找好出路就沒有出頭之日了。
姑娘家都喜歡溫柔小意的,司英實在不願意放跑到嘴邊的鴨子,晾他也不敢真動手,又咬緊唇說:
“公子,你當侍衛怎可如此……也虧得只有我,若是別人,給小娘子添麻煩了怎麽辦?”
“他不是——”
沈知鳶忙要替他解釋。
卻被少年打斷。
“喔,我是。”
他懶洋洋說,終于坐到她身邊,桌下的手卻還勾着她的尾指。
突然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樣。
沈知鳶不曉得他要做什麽,幹脆不說話了。
司英卻以為他是聽勸,搬着椅子要往前移。
咚!
突然一聲,閃着寒光的匕首釘在桌面,離他指尖一寸之處。
前不久還心情頗佳的少年,漫不經心按着匕首的刀柄。
“所以,趁現在滾吧。”
他笑吟吟道,眼神卻說冷就冷了。
司英幾乎是奪門而出。
沈知鳶困惑看着,眨眨眼,扭了頭問:“他——”
本來是要問他是不是身份有問題。
“怎麽,”
冷不丁的,耳垂被輕輕咬了一下。少年在她耳邊,溫聲笑道:
“需要我也喊你‘姐姐’嗎?”
投落在地面的影子合為一處,像在緊緊擁抱着,連薄紗吹動的沙沙聲都輕了。
這、這……
沈知鳶耳朵又開始發熱發癢。
房屋內的布置本來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旖旎。突然間,就達到了頂峰似的。
“幹嘛啊?”她輕輕說,慌亂擡手去捂耳朵,完全不懂他怎麽突然說這種話,“你比我大一歲的。”
“哦,比你小就能喊你姐姐。”
他輕描淡寫說:“行,這輩子沒機會了,下輩子投胎的時候我注意一下。”
怎麽突然又這奇怪語調?
沈知鳶實在被他搞得沒轍,妥協道:“你想喊你就喊吧。”
“我喊?”他卻冷笑,“我只會喊沈小豬。”
沈知鳶:“……”
手指還在被他捏着。
力度比往常都重,懲罰似的。
尤其在她說完話後,捏指腹的力度更會加大不少。
沈知鳶試圖把手指抽出來,沒成功。少年還擡眸,面無表情地看她眼。
想起點什麽,他“哦”一聲,淡聲說:“我太兇了,不能捏你手指?”
沈知鳶:“……”
“你想幹什麽都幹。”她只能說,放棄抽走手的想法,輕輕的,“但說話正常點兒好嗎?剛才——”
剛才還好好的。
想說。
“哦,”祁酩舟卻恍然大悟似的,笑說,“你喜歡剛才他那種正常的說話腔調?行呗,我有機會請教一下。”
“正常”和“請教”咬得格外重。
……每每他這種腔調說話時,總沒法好好溝通。
沈知鳶放棄了,轉而問最初的困惑:“他身份有問題?”
“沒。”他應得很快。
卻沒擡眸看她,垂睫,望向手裏攥着的她的那幾根手指。
默然片刻。
“阿周,”沈知鳶只好戳戳他,輕輕問,“你又要不理我了啊?”
“這回是多久?”
她認認真真問,打算算好時間,到點了再同他說話。
“沒有。”
卻聽他說。
少年捏了捏她的掌心,可能滿意這兒肉多,從指腹轉為有一下沒一下地捏着這兒。
擡眸看她,有點不虞地問:
“你說話我哪回沒搭理?”
這樣說,好像是。
沈知鳶費兒巴勁想了會兒,突然發現他生奇怪的氣時,她說話,确實沒有直接甩臉走人。
不應聲時,至少眼神也是看她的。
明明白白告訴她有在聽着。
“我只是很讨厭他們看你的眼神。”祁酩舟輕啧道,“尤其是剛才那個。”
擺明了要搶走她。
“人多你會更快樂嗎?”
他突然笑着問,另只手的指尖穿過她發間,勾着那幾枚銀飾響個不停。
“不會。”
沈知鳶搖頭,以為他在問市集或者街道一類的,如實道:“人太多了好吵,還要排隊。”
“我也覺得。”
祁酩舟俶爾展眉,眸中的寒意點點散去,輕輕說:
“我也想只和你待着。”
其他人,都殺掉就好了。
少年認真想着,笑意加深。
撫着姑娘家秀發的動作卻愈發輕柔。
小荷姑娘很快來了。
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家,來時一身淺粉色的裙裳,滿頭釵子,走起路來婀娜多姿。
接過信時,看也不看地揣進懷中。
沈知鳶還抱着海東青。
不曉得怎麽,他找來的海東青又不自己拿着。海東青也是,就賴她懷裏。
她以為小荷姑娘是要回去再看。
沒料小荷姑娘卻笑說:“有位大人想見您。”
根本沒問她去不去。
話音剛落,附近低眉斂目的侍從便神情一變,紛紛抽刀而出,刀尖直直對着他們。
小荷溫柔款款道:“二位呢,還是同我走一趟,也省得吃苦頭。”
她伸手去拉沈知鳶。
原先在她懷裏,瞌睡似的海東青卻立刻兇狠瞪眼,哪有剛才的溫馴可言。
“你!”
小荷猝不及防被鳥喙一咬,手背多了道血痕。她咬牙切齒,又不敢真讓那些人動手。
只能沒好氣假笑:“二位請。”
沈知鳶身側的手指被輕輕一勾。
少年垂睫看她,輕輕眨了下眼,像在讓她不要擔心。
小荷帶着他們上到頂樓。
遇見葛娘子時,葛娘子還幽幽嘆口氣,露出惋惜又忌憚的目光。
目光不着痕跡同少年對視,她輕輕點頭。
一直走到最盡頭。
小荷敲了敲門,裏頭才傳來陣低沉的嗓音:
“進來。”
開門的剎那,沈知鳶眼都被晃瞎了。
從地面到天頂,全都用黃金鋪就而成,金燦燦的,還有大片淺白色的獸皮從門口一直延伸到窗邊。
瘦削如猴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翹起條腿,手搭在風幹的白狼首,慢悠悠看向沈知鳶:
“納蘭姑娘,要不要同我做筆交易?”
竟然查過他們的身份。
沈知鳶餘光下意識往少年瞥。
他卻在看那顆白狼首,視線森冷異常。
不待她應話,小荷就在身後一推。
刷——
冷不丁的,她懷裏那只海東青振翅而飛,一爪子拍掉她的手。
“休要無禮。”
男人招招手,立刻有人擡把椅子到她跟前些的距離:“姑娘請坐。”
壓根不去管一旁的少年。
畢竟是侍衛,也不值當放在眼裏。
“我呢,聽說姑娘的商隊近來周折不順,屢次被南疏勒人攔截,有心相助。”
男人做了個“請”的手勢,笑着說:“我有辦法叫那群南疏勒人再不敢動姑娘的商隊。只是這利潤呢,你得分我六成。”
“六成?”卻是少年笑着應。
他将她摁到椅子上坐下,兩指輕輕捏着她的後頸,按摩似地揉着,笑說:
“左日逐王您未免太獅子大開口了。”
沈知鳶驚愕,強忍着才沒擡眸看他。
對方“哦?”一聲,意趣盎然說:“你怎麽知道我的身份?”
少年面不改色就說:“英姿勃發,容貌出衆,佩雙刀,又敢以風幹白狼首做擺飾,除了左日逐王還能有誰?”
“我同,”
祁酩舟話語頓了頓,垂睫看她眼,莫名哼笑聲說,
“我同我們家大小姐行商多年,近來聽說左日逐王到了雲京。見您第一面,如此英姿,自然就覺着是他了。”
沈知鳶:“……”
聽他這麽說,就好像聽他在誇自己。
她突然記起,在鬼城時有那麽一批人,自稱是小狼王的下屬。
隐約猜出他帶她來這的意圖了。
沈知鳶安安靜靜坐着,不再說話,盡心盡力扮演個有錢的商戶大小姐。
對方聞言哈哈大笑:“也怪不得納蘭姑娘會喜歡你。”
“我也覺得。”少年笑。
又慢條斯理說:“閣下談交易就是這點誠意?”
“我家大小姐往日裏,那可是瓊漿玉露地養大,嬌貴得很,平白受這番驚吓還待在這逼仄地方,”
他看眼上首的男人,慢悠悠說:“我這當侍衛的,看着也很心疼啊。”
很快,沈知鳶面前擺上長桌。
食物的飄香彌散在室內,惹得人垂涎三尺,還是大齊的口味。
所以這是他說的“過會兒”?
但她現在繼續吃,那也太不合時宜了。
沈知鳶沒敢動筷,少年卻已經戳起個肉塊喂她嘴裏,擡眸和男人繼續說着:
“素來聽聞雲京富庶,左日逐王的封地也不差錢,您為何非想同我們談做這筆合作?”
“不該你打聽的就別打聽。”
男人立刻冷臉。
“大人息怒。”
祁酩舟立刻說,面上惶恐,眸中卻仍冷冷淡淡的,手裏投喂的動作丁點兒不停:“只要大人能保證商隊安全,這六成,給大人您也并非不行。”
男人向沈知鳶望來。
沈知鳶馬上猜出他的意思說。
忙把嘴裏的吃食咽下去,輕輕說:“商隊的事,我向來信任他。”
不曉得那個字觸到了他。
祁酩舟彎彎眉眼,心情頗好地“嗯”一聲。
“我有我的渠道。”男人沉吟片刻,才說,“單于庭、大齊邊境、鎮南王府都有我的人,只要你錢給了,這事就不消擔心。”
“好啊。”祁酩舟應得爽快。
指尖在她脖頸輕叩着,有點像在數時間等着什麽似的。
“但條件有一,”男人拍拍身側的狼首,又沉聲說,“商隊的事既是你負責,納蘭姑娘就留在我這。你那商隊不是半月內會來回麽?六成入賬時,再把她帶走。”
他說着,已經擡起手。
兩側安靜候着的侍衛立刻上前。
說時遲那時快。
幾枚柳葉刀飛速旋過。
桌子被“嗙”地掀翻,他甚至來不及反應,只覺得眼前一花,少年便身如鬼魅地來到跟前。
“那可不行,”
少年把他的腦袋摁在地上,笑眯眯地說,“我可舍不得把我們家大小姐給你。”
嗙!
又是聲巨響。
門被一把撞開,竟是小荷姑娘慌慌張張跑進來嚷喊道:
“大、大人,馬廄和糧倉都走水了!不少人都圍來看熱鬧——”
見清裏面的狀況,她呼吸一滞,慌亂後退卻已經來不及。
“都拿下。”
身後,葛娘子帶着人冷冰冰地出聲。
站在小荷身後笑:“這些年,頂着我的身份作威作福很舒暢吧?”
趾高氣昂的男人,他那群附庸,還有慌亂失措的小荷姑娘都被拿下了。
“小荷姐姐,小荷姐姐,我錯了!您繞我這一回吧!”
她的哭嚎傳了很遠。
葛娘子卻當沒聽見,哼一聲,沖她笑笑說:“納蘭姑娘,謝謝你啊。之前不曉得您身份多有冒犯,給您不是了。”
她又鞠一躬才說:
“這雲京是右賢王的地盤,與左日逐王的封地隔十萬八千裏,他卻非要橫插一手,帶着好些侍衛直接霸占我的樓。這些年,我都只能聽他之命行事。”
“剛才那姑娘以前是我的侍女,偷了我的信物投奔左日逐王。事情敗露後,左日逐王見她還算伶俐便留作手下人。這些年,她狐假虎威給我找了不少麻煩。”
“得多虧你足智多謀,手下又有能人異士,”葛娘子掃了眼一旁的少年,感慨說,“才能如此順利地拿下他。我已經差人把他立刻送回單于庭,到時看他怎麽說。”
也不曉得方才祁酩舟在門口怎麽和她說的,才會有這樣誤解。
沈知鳶忍着沒出聲。
“也多謝公子,”葛娘子又沖着祁酩舟行禮說,“多謝公子送了……他的信,也多謝您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沈知鳶不曉得葛娘子同蘇和是什麽關系。
只是葛娘子拿到蘇和的信時,像料到什麽似的,傷感一笑:“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那種悲傷,遠遠超過她早知道蘇和死時的難過。
葛娘子再和祁酩舟說話時。
沈知鳶就待屋裏沒聽了,給海東青梳着毛。垂睫時,才發現它腳上綁了個……
信筒?
沈知鳶驚愕,從不曉得海東青能用來送信。回去時,沒忍住問:
“蘇和的信,還有聯絡葛娘子的信,都是你拿海東青送的?”
他懶洋洋“嗯”一聲。
把從假左日逐王那帶來的炸果子折成兩半,塞她嘴裏說:
“後來那聲響也是我弄的。”
葛娘子給了他只鈴铛,不曉得什麽用途,一直被他套在尾指玩兒似的晃個不停。
一路上,鈴響個不停,叮叮當當的,卻不是常聽的那種響亮和清脆,有種悶人的隐秘。
沈知鳶嘴被他塞滿滿的,只能瞪眼表示自己的震驚,嚼着炸果子,含糊問:“那、那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少年好笑說,神情卻隐隐冰冷:“每個封地的馬匹和儲糧都是有規定的,以防謀反,雲京儲備的量卻已經是限額的三倍以上了。”
“剛才那動靜,他想瞞也瞞不住了。雲京,”他輕笑,“自然不再是他能獨斷的。該有人來徹查此事了,我呢,剛剛好就負責這一塊。”
又是朝廷的事。
沈知鳶一下就失了打探的興趣,繼續嚼着炸果子。
多往他手上那只鈴铛瞥了眼,沈知鳶突然瞳孔劇縮。
這、這玩意兒……
出嫁前,玉珠曾特別拿着那種小冊子,叫她一一認了。
在那些百八十的玩意兒,論折騰人,這小金鈴都能排得上號。
遇熱會動,鈴響不止。
“祁酩舟。”
她立刻手捂着臉,只敢視線從指縫裏漏出去,漲得滿面通紅顫聲說:
“你把那個、你立刻把那個丢掉。”
祁酩舟轉鈴铛的動作都一頓,困惑“嗯?”一聲,下意識就要照做。
擡眸望去,卻愣了愣。
本來順順她意也沒什麽。
反正不是第一次,也不是只想順她一回。
但祁酩舟沒見過她這副模樣。
……還想看得更多。
盯了會兒。
少年微彎眉眼。
“丢什麽?”
他将她的手臂蠻橫摘下來,瞧她紅臉的模樣,惡劣笑說:“我還打算送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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