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專程
專程
玉夫人要在興國寺吃齋念佛三日,玉胭不待這麽久,她下午就要回将軍府。
是以從古樹底下離開後,用過午膳,玉胭便要離開興國寺。
上了馬車,玉胭仍是不時回想起幼年時的楚存闕。
雨珠滴答滴答打在馬車上,像是能讓人心安定般,最後玉胭竟靠着馬車睡着了。
好似才睡着沒一會兒,馬車外忽的好似傳來聲悶響。
馬車應聲而停,重重颠了下。
玉胭差點兒撞到額頭。
她扶着車窗睜開眼,問素月:“怎麽了?”
素月也滿臉困惑。
玉胭撩開車簾,見車夫站在車下,大致猜到,車壞了。
車夫是個約莫四十來歲的瘦削男子,披着蓑衣,見玉胭要下馬車,腼腆笑道:“娘子,外頭正下雨,您在馬車裏坐着,小的很快将車修好。”
玉胭點頭:“辛苦了。”
她往四周打量。
馬車還沒有走太遠,從興國寺出來,應才走了一炷香時辰,四周都是林子,馬車停在這裏,格外冷清。
車夫蹲在車下檢查:“車輪陷進泥坑裏,一時出不來,要想修好車,還得先将馬車從泥坑裏推出來。”
玉胭點頭:“素月,咱們下車。”
車夫道:“娘子不必下車,小的先試試,省得您弄髒衣裙。”
這車夫自退伍以來,在玉家做了十餘年工,也是看着玉胭長大的,玉胭對待下人又體恤大方,在玉府很得下人喜歡,車夫自也不願給玉胭添麻煩。
玉胭低頭挽起裙擺:“無妨。”
她與素月二人坐在馬車上,只會讓馬車更難推。
玉胭身邊沒帶多的侍衛。
其實去興國寺時帶了,同往年一樣,帶了四個,玉夫人要留在興國寺幾日,玉胭想着,玉夫人身邊多留人,總歸是好的,恰巧車夫能拿刀,又是退伍老兵,玉胭就将侍衛留給了玉夫人。
到興國寺,走的是官道,常年有官兵在此演練,幾乎不會有匪寇出沒。
只是玉胭沒料到,她沒遇見匪寇,而是半途車出了問題。
下了馬車,玉胭才知道車輪陷得有多深,他們三人力氣加起來都只挪動馬車一丁點。
好不容易往前推了一大步,稍微洩力,馬車便往後退去,等同于t一點兒也沒推動。
這麽耗下去無濟于事,最後車夫騎馬離開,去叫人來幫忙。
素月站在原地,不時抱怨運氣太壞。
玉胭沒說話,她拎了拎即便挽起仍是有些濕了的褲腿。
其實比起上輩子,這點兒事,算不上什麽。
上輩子的今日,玉胭被關押在刑部的一間小屋子裏,屋裏漏雨,玉胭睡的床榻幾乎無論何時都是濕漉漉的,林瑜不時往屋裏放些毒蟲蛇蟻。
玉胭害怕時,只能用潮濕的被子将自己裹緊。
裹緊了,那些東西就找不到她、咬不到她。
玉胭回過眸安慰素月:“等會兒周叔找到幫忙的人,咱們就能回去了。”
兩人靠在馬車前坐着,雨絲不時卷來,方才推車時不便撐傘,玉胭頭發早已被雨水淋濕,現下便擰了帕子擦拭。
正擦着,素月忽的指着前頭,“娘子,有人來了!”
玉胭擡頭看去。
目光所及的最遠處,有隊伍策馬而來。
但騎馬來的。
好似還穿着盔甲。
許是剛剛在想到林瑜,玉胭下意識想,來的不是林瑜才好。
隊列再近些,不等玉胭看清,素月喜道:“娘子,是将軍來了!”
隊列由遠及近,楚存闕身披蓑衣,策馬而來。
知道玉胭跟楚存闕關系緩和,素月語氣不無輕松:“将軍定能幫咱們把馬車拖出去。”
玉胭看見了楚存闕,楚存闕自也看見她。
林宣在楚存闕身後道:“嫂子也在這兒?”
他們領命在城外稽查,一開始,走的并非這條道,半路上,楚存闕臨時改的道。
沒曾想,遇到了玉胭。
再仔細瞧瞧,林宣皺起眉:“嫂子怎停在那裏?”
他喃喃:“車壞了?”
林宣看了看楚存闕。
楚存闕一言不發、面不改色。
然莫名地,林宣卻察覺他好似有哪兒不一樣了,林宣說不上來。
馬兒跑得快,不多久,就停在了那輛馬車前。
便見玉胭的馬車,只剩車了。
林宣問:“馬呢?”
他不過下意識随口一口,玉胭很快就答複她:“車陷進泥裏,推不出來,車夫騎馬去找幫手了。”
林宣這才看向玉胭。
女子坐在車前,衣裳被雨淋濕,尤以雙膝往下的布料濕得更為厲害,她烏黑的眼眸裏染着水汽,明明霧蒙蒙的,卻只叫人覺得明亮清透。
從前時,知道玉胭不待見楚存闕,林宣對玉胭也沒多少好感,甚至頻繁為楚存闕報不平。
後知玉胭數次向楚存闕報信,林宣才對她有所改觀,今日一見,林宣只覺當初自己有失偏頗。
林宣愣了下神,楚存闕已經翻身下馬。
林宣聽楚存闕對玉胭道:“撐好傘,下車。”
玉胭很乖,楚存闕讓她下車,她就乖乖下了馬車。
她問:“将軍怎麽在這裏?”
聲音很軟,與她的長相相似。
林宣也後知後覺想起,先前,好似是碰見一人騎馬狼狽趕往城內後,楚存闕才臨時換的路線,換了這條通往興國寺的路。
不同于林宣內心的驚訝,楚存闕雲淡風輕:“有公事,恰好路過。”
無需楚存闕多言,幾個侍衛已經下馬幫忙了。
侍衛常年習武,力氣大,玉胭、素月連同車夫三人難以推動的馬車,在他們手裏輕飄飄的,輕而易舉往前推去。
馬車掙脫泥潭,玉胭看向楚存闕,向他道謝。
楚存闕很忙,除去那日玉胭父母回京,旁的時候,玉胭再沒見過他。
就連那日楚存闕給她留了藥,她也沒找到機會向他道謝。
今日也是頭回,玉胭在将軍府外碰見楚存闕。
玉胭十指交叉在一起。
突然意識到,好像除了道謝、除了那些會對楚存闕不利的事情,玉胭對他,便沒有旁的話可說。
她給楚存闕求了平安符,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也沒好意思給。
而楚存闕,在她站在馬車下犯愣的空檔裏,已經安排好送玉胭回府的人手。
玉胭這時才有話可說:“我的車夫去尋人幫忙了,我在這兒等他回來就好。”
楚存闕凝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淋濕的衣裳上:“我留人等在這裏,他回來,便将你已回府之事知會給他。”
他比玉胭高許多,玉胭看他,要擡起頭看。
不過她擡頭時,楚存闕并未看她。
他在盯着侍衛修馬車。
侍衛修得滿頭大汗,遲遲沒有修好。
楚存闕上前,彎腰檢查馬車。
玉胭沒想到,楚存闕修起車來也游刃有餘。
雨勢漸大,楚存闕蹲在馬車旁,眉頭都不曾因大雨多皺一分,可玉胭站在一旁卻看得清楚,以他的姿勢,雨水順着脖頸一路蜿蜒,沒入衣襟。
旁的事玉胭插不上手,不管楚存闕想要什麽,都有侍衛遞給他,玉胭便給他撐傘遮雨。
雨水順着脖頸往裏,一路打濕裏衣。
雨中奔行、大雨淋濕于楚存闕而言不過家常便飯。
然今日,落下的雨被油紙傘遮住。
楚存闕動作輕頓,不必回頭,那股淺淡的梨花香氣已從身後傳來,細膩清甜。
玉胭喜歡梨花,她房中用得最多的香便是酷似梨花香的鵝梨帳中香。
楚存闕在軍中時,車馬出問題是時有的,正如久病成醫,遇見得多了,他也會修車了。
不多久,楚存闕站起身:“好了。”
大抵玉胭神思游走,并未察覺他要起身,在他起身時,下意識側開傘往後退,像只受驚的兔子。
反應過來,她才問:“好、好了?”她神色有些懵。
楚存闕颔首:“早些回府。”
侍衛已将車馬系上,坐在車前等玉胭上車。
玉胭問:“那你今夜可要回府?”
雨珠自楚存闕額前滑落,周遭都仿佛靜了靜,楚存闕低下頭,鬥笠在眼前灑出一片陰影:“不知。”
他眼底晦暗,隔着蒙蒙細雨,隔着一層淺灰,叫人看不清情緒,臨行前,他道:“往後出行,帶侍衛。”
玉胭坐在馬車裏,撩開車簾,一直到見不到楚存闕身影,才放下簾子。
在這日之前,玉胭将楚存闕當作恩人,楚存闕于她有恩,可她仍舊覺得她與楚存闕之間隔着很遠很遠,遙不可及,同在一個屋檐下,卻像兩個世界的人。
今日,玉胭忽然覺得,楚存闕,好似沒那樣遙不可及了。
**
此後再往雍京去,一路都沒再有什麽波折。
玉胭路上聽素月咳嗽,回府後就吩咐小廚房煮上姜湯。
她叫小廚房多備些姜湯。
雖不知楚存闕今日會不會回府,但多準備些,總不會錯的。
玉胭還親手做了些姜糖。
今日楚存闕帶着人馬幫她修車、送她回府,若要感謝,自也不能只謝楚存闕一人,玉胭打算給他的下屬送些姜糖。
姜糖片易于儲存,有散寒之效。
想來他們如今日這般冒雨執行公務的次數應也不少。
在玉府時,玉夫人時常給玉胭做姜糖吃,往往都是玉夫人做,玉胭在一旁打下手,如今她自個兒來做,雖不算熟練,但勉強也做出一鍋。
夜裏,楚存闕未曾回府。
玉胭做了整夜的夢,夢到年幼時,夢到上輩子,好像這個夢,怎麽也做不完似的。
翌日午間,楚存闕回府了。
玉胭與李伯說好,楚存闕回府,便差人來知會她一聲。
沒曾想,玉胭剛提起那籃分裝好的姜糖,就聽門外下人傳話說楚存闕來了。
顧不及太多,玉胭拿起籃子往外走,見到楚存闕後問:“将軍怎來了?”
楚存闕走到廊下,将收好的傘搭在木架上,他未曾作答,目光落在玉胭腳踝上,“腿傷好了?”
玉胭點頭:“不疼了。”
她将養了許多天,偶爾時會有些悶痛,但大多時候都是不疼的。
玉胭将籃子推到楚存闕跟前:“多謝你那日的藥。還有這些姜糖,昨日謝謝你們,得麻煩将軍,把這些姜糖分給他們。”
往常玉胭送東西,楚存闕不會收。但這次應是她做的姜糖并非給楚存闕一人,楚存闕也并未拒絕。
把東西塞給楚存闕了,她想起來問:“将軍過來,是有要事?”
楚存闕撩了撩眼皮。
青竹院離玉胭這裏遠。
而玉胭扭傷了腿,不便多行。
照顧玉胭,是成婚前,楚存闕對玉相的承諾。或許是因承諾,或許又是因旁的,楚存闕說不清楚,也沒有分辨。但大抵,更多的,是前者。
楚存闕看着玉胭塞來的籃子,搖頭:“無事,只是聽聞李伯說你找我,閑來無事,過來看看。”
他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林宣的聲音:“問過李伯才知你在這兒,你要的藥,都給你找來了。”
玉胭偏頭。
難不成,楚存闕受傷了?
玉胭想着,耳邊楚存闕已經像是看穿她的所思所想般,他道:“不是,是一些防蛇鼠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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