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過渡章

過渡章

回醉食樓的路上，慕淺淺面上可見心事重重，她半倚着窗，雙目放空。

臨走前，秋香的一句感慨萦繞在她心頭。

久久揮之不去。

這是她不曾想到的，竟會産生如此影響。

秋香說，若是其他窮苦人家，也能和我這般幸運，那該有多好。

正當這時，對面張清序突然出聲：

“夫人還在為慕忠的事困擾嗎？”

思緒猶如泡沫，被此話驟然戳破。

慕淺淺回過神，擺擺手哂笑道：“沒有呢，我在想秋香的事情。”

“哦？”張清序挑挑眉，“難道，方才那碗洋蔥炖乳鴿可有什麽異處？”

“出自我慕淺淺之手的藥膳，怎會有怪處？”慕淺淺自信滿滿，接着說，“你還記得我們走之前，秋香姑娘的話嗎？”

“嗯……記得。”

“冥冥之中，我總覺得，有什麽東西正在啓發我。”慕淺淺摸摸下颚，滿臉嚴肅。

“哈哈哈。”張清序眯眼笑了幾聲，“如此機緣，還需夫人自己去探尋。”

慕淺淺想了一會兒，仍然是找不出個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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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她陡然想起另一件事，便耐不住高聲問道：

“對了！張清序！慕忠怎麽樣了？自那天他鬧事，被你扯走後，他就像消失了一般。分明身處京城，他卻再也沒有來過。據我對他的了解，這可真是奇怪極了！”

“夫人大可放心。”張清序先柔和地安慰一句，遂慢條斯理地說，“他再也不會出現了。我手上握着很多關于慕忠的罪證，有這些罪證在手，夠他死上十幾次。”

“罪證？你從哪兒弄來的？”慕淺淺不解。

“……”張清序笑而不語。

慕淺淺輕輕嘆氣：“罷了！你不想說，我也不逼你了。再說，我巴不得那人離我遠遠的，既然目的已達，何必過問手段？”

馬車把慕淺淺送至醉食樓。

下馬車，張清序擡手，把慕淺淺的手包在掌心裏。他的右手冰涼涼的，如涓涓淌過的山泉。慕淺淺的手心确實溫熱暖和的。

兩掌相觸，感受到彼此的溫度。

兩人同時愣神。

慕淺淺抽回手，她拉過張清序的衣擺，把他的手包在袖中。确認包裹嚴實後，慕淺淺挑挑眉：

“我走了，晚上見。”

“好。”張清序笑得明媚如春光。

又是一日勞苦工作。

次日，慕淺淺照常去醉食樓照看生意。

後廚裏，鍋爐嗡嗡響着，熱氣蒸騰環繞滿屋。彼時，丁嘉和吳悅突然沖上來後廚，他們懷中抱着兩垛信。

“這是什麽？”慕淺淺切完一塊鮮羊肉，好奇道。

“我也不知道。”吳悅實誠地搖着頭。

丁嘉接話：“今兒一大早來，便見咱店外堆着這兩大堆信。我們惦記着信堵了路，便把它收入櫃中。忙活到現在我們才想起來。”

曾微聽了，她恰好路過丁嘉，拿過一份信，瞥了一眼：“慕小姐，這是寫給您的！”

“我的？”慕淺淺淨手後，走來。

她拆開一封信，掃了幾眼，臉色肉眼可見地一僵。

“上面寫了什麽？”衆人好奇地把頭湊過來。

慕淺淺嘆了口氣：“無他，是京中的窮苦百姓，他們請求我用藥膳去治病。”

“真是荒唐！”朱福來在一旁插話，“他們為何不去請大夫？我們醉食樓的生意本就忙得腳不沾地，何來時間理會這些訴求，再者，藥膳怎能根除疾病？”

慕淺淺把信收好，拆開第二封，信上雖話語字跡不同，然他們所表達的內容本質上如出一轍。

慕淺淺又拆了三封，都是去請求她看病的。

這其他的，還未拆開的信件。

不用想，便知他們的來意。

“距離公主痊愈之事，已過了好些時日。”杜商不解，插話道，“發生了何事？為何這信在同一天內送來了醉食樓。”

“我知道原因。”慕淺淺不徐不疾道。

“你們不知，我昨日之所以有兩個時辰缺席，只因我正在為少女做藥膳，她娘病患纏身，于是請求與我。”

慕淺淺一錘定音：“想來，此事應該是她傳出去的。”

“那這些信該如何處理？”朱福來問道。

慕淺淺沉默了一會兒，推敲道：“此事看似微小，但是絕對不能放着不管。漠視窮民的訴求，将來，我們醉食樓必将毀于此。”

“但是，這麽多邀請，我怎麽可能同時滿足呢？”慕淺淺聳聳肩。

慕淺淺又思忖了一會兒，腦海猛地出現一個人的身影。

她想出了一個極好的主意。

“此事便交給我吧。大家放心，我一定會完美解決的。”慕淺淺輕聲安撫，遣散籠罩着後廚的人，讓大家各回崗位，繼續工作。

是夜，落梅院。

氣溫微涼，空氣中帶着絲絲潮氣。恰逢梅花綻放的季節，彼時，院中開滿朵朵淺粉色的梅花，一簇簇一團團，擠在樹枝頭，甚是可愛。

慕淺淺獨坐院中，品茗等待。

院門響起熟悉的腳步聲，她頭也不用擡便知，來者何人。

慕淺淺只覺後背一暖，張清序為她披上一件大氅。

随之而來的，是他溫柔如水的關切：

“天冷，莫要着涼了。”

慕淺淺嘴角情不自禁勾起，她把披在後背的外袍脫下，反手遞給桑絮，笑道：

“放心，我不冷。”

說完，她眯起俏麗的鳳眼，把面前盛裝好的熱茶，推到了對面的。

一年多相處的經驗，張清序瞬間明白了慕淺淺的潛意思。

他看了身旁的玄參一眼，周圍的侍從狀若鳥獸散去。空曠的落梅院一下子只剩下張清序和慕淺淺二人。

張清序娴熟地坐在對面，他端起茶盞，笑問：

“夫人又有何事要商議？”

好巧不巧，他“嗬”了一聲，多嘴道：“能幫上你，是我莫大的榮幸。”

慕淺淺臉頰微微發熱，組織好語言後，她便開門見山說：

“我今日遇見了大麻煩！”

張清序喝茶的動作一頓，臉上的笑意斂了幾分。

“那日你與我去秋香姑娘家中，為其母看病。興許是她，抑或是他人，無心之舉被傳得家喻戶曉。很多窮民希望我可以免費來治病。”慕淺淺邊說邊嘆氣，言語中是道不盡的心酸。

“不理會便是，過些時日，他們便懂了。沉默就是我們的回複。”張清序氣定神閑，繼續喝茶。

慕淺淺盯着喝茶的張清序，久久不語。

她發現，自己的丈夫是真的喜歡喝茶，尤其是思考問題時。

這些舉動皆是他的無心之舉，仿佛融入了骨髓。身子一坐下，大腦一進入思考狀态，他的左手邊會無意識的伸出，舉盞放在唇前。

發表一段見解，喝上三四口。一大段話說話，杯中茶水恰好飲盡。

慕淺淺忍俊不禁，“噗嗤”笑出聲。

“怎麽了？”張清序喝了口茶，好奇問。

“沒什麽，沒什麽！”慕淺淺擺擺手，連忙把話題揪回正軌，“不予理會，是絕對不行的。這樣長久的拖下去，外人見了只會覺得我們醉食樓高高挂起，只顧貴族溫飽，不顧百姓生死。”

“所以呢，我心生一計！”

“哦，什麽計劃？”張清序俨然來了興致，竟然放下了茶盞。

“我曾讀過一本書，此書詳細記載了幾乎所有常見病。”慕淺淺話峰陡然一轉，“當然，最關鍵的不是這個，我接下來說的才是關鍵！”

“書上不僅記錄了疾病，而且記錄了治愈疾病相關的中草藥，附上熬藥配方。除了中藥外，它還寫了五六道不等的藥膳。藥膳下則寫明制作藥膳的方法、功效！所以，我也想寫一本這樣的書，然後送至書局，印刷販賣，這樣，大家便不用日日憂心忡忡了！”

張清序一字不落地聽完，突然笑了。

他咕哝：“真是奇了，司朝竟然有我聞所未聞的作品。”

慕淺淺喉頭一滾。

張清序直視慕淺淺，委婉道：“夫人，既然世上已有一書，他們仍然找上了你，如此說明此書并無意義。你如此照搬，也只是枉費了一番苦心啊。”

“方才是我口誤，抱歉。”慕淺淺摸着鼻子讪笑，“司朝根本沒有這種書，我那句‘我曾讀過一本書’呢，只是為了緩和氣氛的客套話罷了，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張清序久久不語，似乎是在思索這個方法的可行性。

“如此看來，未必也不是不可……”張清序自言自語。

慕淺淺陡然提高音量，喋喋不休道：

“據我經驗，咱們可以把各大病分類，神經類、呼吸類、消化類等等！而這每個類別之中，則包括各大常見病，比如呼吸類中有風寒、肺炎、肺結核和咽炎……”

一鼓作氣，全部說完，慕淺淺喘氣連連，咕咚一大口茶緩解口中幹燥。

張清序喝完茶盞中最後一口，挑眉：

“你說……‘咱們’？”

“……”

張清序接着說：“夫人，我關心你的一切，也願意幫你。不過，我平日裏也是很忙的。”

慕淺淺心裏白了他一眼。

她突然有些理解，太醫院中那群激進派太醫為何對張清序咄咄相逼，怨言連連。他明明身懷實力，卻威武不屈，佛系如雲，不想插足任何人與事。

慕淺淺從鼻腔中“哼”了一聲，俏皮道：“這是可由不得你，你必須答應！”

張清序看了她一眼。

不管張清序多麽不染紅塵，慕淺淺還是把他的性子摸了個透徹。這人表面上看什麽也不在乎，事實上把家族利益和道德标準奉為人生圭臬！

好在，慕淺淺早已準備好了措辭：

“你可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啊。你要幫我，是因為我是你的妻子。你的正妻，明媒正娶，八擡大轎的那一種！醉食樓名聲臭了，我的名聲也就臭了，張府的名聲不也臭了嗎？”

“所以，我這是為了大局考慮啊。”慕淺淺語重心長。

慕淺淺見張清序滿臉呆滞，心中得意洋洋：“想不到吧，我還有後手，此招數名為道德綁架，哈哈哈。”

張清序無話可言，他放下茶盞，揉了揉太陽穴。嘆出一口氣，唇角彎了彎道：

“是我敗了。”

“所以，夫人想怎麽做？”

慕淺淺：“不急！這是個大工程，我們一步步，慢慢開始。”

**

幾日後，張府書室。

張清序依據多年行醫治病的經驗，把民間常見病分為：

心腦血管類、神經類、呼吸類、消化類、分泌類、皮膚類、骨骼類。

張清序把七大類寫好，給慕淺淺過目：“夫人意下如何？”

慕淺淺看得仔細，突然道：“不對！”

“？”

“類別少了！”

“哦？”張清序追問，“那夫人覺得我們該加點什麽？”

慕淺淺輕咳兩聲：“你想想啊，我們作為女子的，每個月都會被月事所擾，閉經、痛經等等都是問題。除此之外，去年恒王妃産後體虛數日，靠中藥惡補身子。她都如此痛苦，那些不慎流産的婦女，又該當如何？”

“所以，我覺得你應該還加上一類。我想，在張太醫漫長的從醫生涯裏，沒少為這事發愁吧。”慕淺淺笑得天真無邪。

“你說得很有道理。”張清序嘴角含笑，邊說邊在紙上有寫下幾個字。

寫畢，他再度把紙推到慕淺淺面前。

慕淺淺瞥了一眼，猛地一愣。

張清序并非添了一類，而是寫了兩類。

他寫了兩字，把慕淺淺描述的問題統稱為“女科”。而在女科二字後面，張清序又加了一類——“男科”。

慕淺淺話未問出口。

卻聞張清序不徐不疾開口：“經夫人提點，我記起，這也是平日裏困擾我的一大醫術難題。”

“原來是這樣。”慕淺淺頓悟。

她繼續說：“很好，那咱們就從第一類開始，把具體的病一項項列出來。這事啊，就麻煩張太醫你了！”

慕淺淺朝張清序眨眨眼：“小女會時刻守候周圍，為你端茶倒水，揉肩捶背。”

張清序笑而不語，拿過放在桌角的一張新紙。

慕淺淺看着張清序的側顏，腦中閃過他的話——“困擾我的一大醫術難題”。

“你也有這方面的困擾嗎？”

此話一出口，慕淺淺就後悔了。她在心中痛斥自己，果然，不帶腦子脫口而出的話，統統都是鬼話！

張清序筆尖一頓，他擡起頭，眼神幽暗，意味不明。

“不不不不！我亂說的，你別——”慕淺淺慌不擇路。

“這種事，你親自試試體驗一番，不就知道了。”

張清序莞爾，說完，重新低頭，繼續寫。

“啊……”慕淺淺擡手摸摸臉，滾燙如爐。

之後幾日，張清序勤勤懇懇地寫，不管慕淺淺提出什麽要求，沒有一絲怨言。

而慕淺淺也不閑着，每次張清序寫這份病單子時，她都守候在旁，寸步不離，時不時補充一點自己的觀點。

長達十頁的單子傳到慕淺淺手中，已經是三日之後。

慕淺淺白日在醉食樓經營，深夜則在書室挑燈夜讀。

這是對她事業生涯的一大挑戰，更像是一場考核。張清序給出的這些常見病，多達七八十種。雖然慕淺淺對這些病都熟知一二，但要把各大藥膳有針對性的寫出，也不容易。

慕淺淺竭盡全力去寫，确保沒個病下有至少五道藥膳。

碰見不熟悉的病症，慕淺淺細細回憶現代的種種。

張府書室有許多有關藥膳的書籍，這些也對慕淺淺大有幫助。

一周後，手記初稿正式完成。

張清序和慕淺淺又修改了一番，兩日後，完成最終稿。

慕淺淺用小夾子把手記裝訂好，整本手記有大拇指指甲蓋那麽厚，握在手裏，極具重量，非常厚實。

“張太醫，取給名字如何？”慕淺淺拿着手記，在張清序眼前晃了晃。

張清序：“這個主意既然出自你，還是夫人來取吧。”

“行吧，我想想。”慕淺淺放下手記，胳膊撐着桌子，一臉嚴肅。

慕淺淺：“這本書由你我共同完成，不如從你與我的名字裏各提取一個字，嗯……“淺””和“序”二字我很喜歡。”

張清序不答，微笑着點頭表示支持。

慕淺淺繼續說：“這本書的內容涉及了藥膳和中藥兩個方面，所以必定要在标題上點出核心，讓大家一眼看見，便有所感應。”

“所以……，就取為《淺序藥食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