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藥膳宴(一)
藥膳宴(一)
“你要帶我去哪兒?”
慕淺淺跟在張清序右側,她輕聲問道。
張清序微微側首,展顏道:“夫人去了就知道了。”
張清序面上含笑,他走得很慢,也很從容。微風拂起他掉落在鬓邊的碎發,一下一下地刮擦着耳廓。
慕淺淺擡眸盯着。
下一秒,她鬼使神差地擡起手。
玉指捏起那幾縷俏皮的發絲,将它別到了耳後。
張清序微微睜大雙眼,他緩緩側過首,神色複雜。
慕淺淺垂下手臂,雙手背到後背,百無聊奈地舒展了一下雙肩。她朝張清序眨眨眼:
“不用謝我!”
張清序眉梢輕揚,他眨了下眼。突然一扭頸脖,露出左耳。
“還有這邊。”
慕淺淺發出幾道銀鈴般的笑,她擡手,将張清序左耳出的碎發也別在耳後。
做完這個動作,她才覺察自己漏了一拍心跳。
兩人又走了一小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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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裏。”張清序停下步伐。
“這裏?”慕淺淺不可置信。
她環顧四周,此處是張府祠堂。
根本不是什麽稀奇的地方!
一路上墜着的心猛然落入谷底。
深夜時分,祠堂外,兩盞宮燈伫立門外,發着溫暖的橘光,一兩只蚊蟲暖光吸引,悠悠環繞飛行。
慕淺淺聞到空氣中浮動的佛香,後背竄上陣陣涼意。
說實在的,她不喜歡這種地方。
當初,她一怒之下扇了張清序一巴掌。被張誠責罰,跪在這祠堂前,活生生挨了幾大板。指甲蓋厚度的木板打在後背,那火辣的痛此刻仍然留在記憶深處。
慕淺淺澀聲道:“啊,你要帶我來這裏幹什麽,我不喜歡這裏。”
張清序莞爾:“我懂你,但有我在。”
“夫人,你看那裏。”張清序指向祠堂不遠處的一塊花圃。
花圃裏開滿淡紫色的花朵,根筆直厚壯托起八角似的綠葉,淡紫色的花朵由下攀上,極力綻放。那抹溫柔的紫色,在寂靜的夜空下,花瓣随風搖曳,每一朵都散發着淡淡的幽香,這香細膩悠長,如同晨曦中的陽光,悄悄滲透入心田。
慕淺淺呢喃:“好美的紫羅蘭。”
“紫羅蘭?”張清序輕笑,“好名字。”他斂了笑,又說了一句:
“這花是秦婆婆種的,我從未向她詢問如何稱呼這些花。”
“你別當真,我亂說的。”慕淺淺連忙道。紫羅蘭可是現代才有的稱呼,比起一無所知的張清序,自己此刻的行為才比較怪異。
說完,慕淺淺不禁奇怪道:“所以,你大晚上帶我來這裏,只是為了看花?”
張清序點頭:“嗯。”
慕淺淺嘆了口氣,心又往下沉了沉。
“如果是邀請我賞花,你直言就好了,不必神神秘秘的,讓我怪期待的……”慕淺淺忸怩地撇撇嘴。
頓了一下,她又提高音量:“還記得去年你我同去桃園嗎?花很漂亮,我都喜歡!”
張清序張了張唇。
慕淺淺期盼着他的後話。
回應她的卻是沉默。
此刻,慕淺淺敏銳地感覺出了什麽,便問:“你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
“是,夫人。我不知該如何開口。”張清序低聲道。
“為何?”慕淺淺歪頭,反問,“我們是夫妻啊,有什麽話不可以互相傾訴?”
“我要走了。”
“……什麽?”
張清序咬着字眼,重複:“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
“揚州。”
慕淺淺呼吸停了一瞬:“你要去多久?”
張清序垂下眼睑:“待揚州病情緩解的那日。”
慕淺淺深吸了一口氣:“那你何時出發?”
張清序望着慕淺淺的雙眸,莞爾道:“明早。”
聽見“明早”兩個字,慕淺淺雙耳一陣嗡鳴,剎那間,她仿佛什麽都聽不清了。大腦在歷經一瞬間的宕機後,随之而來的是難以壓抑憤怒。
“你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慕淺淺一把推開面前的張清序。
憤怒難止,恰好慕淺淺也不想忍耐,她直接吼道:
“你肯定不是今天才得知這個消息的,為什麽在離開的前一晚才告訴我?你這個行為,和不辭而別有什麽區別?”
張清序笑意頓消,被慌亂取代。他條件發射道了句:
“對不起……”
不料,這三個字瞬間把慕淺淺點燃了。
慕淺淺哪還顧得上他說什麽,歇斯底裏道:
“我已經厭倦這個這三個字了。張清序!你到底愛不愛我?為什麽什麽都不願意說,我可不想和一個啞巴過一輩子!”
張清序猛地掀起眼睑:“夫人冷靜,先聽我說——!”
“閉嘴——!我再也不想聽你的解釋了!你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張清序臉色霎時變得煞白。
慕淺淺瞪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棄下他走了。
*
回到落梅院,慕淺淺怒氣未消。她看着忙裏忙外的丫鬟們,心裏漸漸有了些答案。
她走上前,扯住一個丫鬟問:“張少爺的行囊可收好?”
丫鬟聽見“張少爺”三個字,愣了幾秒,連忙道:“回夫人,已經、已經收好了。在那裏,您且過目。”
慕淺淺看去。屋裏角落處,堆着三大箱子行囊,一個包袱。
慕淺淺喚住三四個丫鬟:“今晚,把這些東西都搬到屋外去。”
“這……”丫鬟們面面相觑。
慕淺淺笑:“沒關系,後果全由我一人承擔。”
四個丫鬟再三猶豫,終究是照做了。
張清序不知做什麽去了,現在還未回來。
慕淺淺不想管他,自行入了卧房,一合門,拴上了門闩。
“在廂房和影子說對不起去吧!”慕淺淺咕哝。
慕淺淺哼了一聲,脫去外袍,躺上床的那一秒,她猛然想起自己遺落在書室的建築草圖。氣憤壓過理智,便遺忘了正事。
慕淺淺揉了揉眉心,心道:“罷了罷了,今日也累了,明日再看也來得及。”
合眼睡去了。
深夜,慕淺淺從淺眠中蘇醒。
屋內一片寂寥,窗外蟲鳴聲入耳。
慕淺淺在床上翻了個身,她伸手摸向身側,身旁冰涼涼的,沒有人的體溫。
睜開眼,這才想起她今晚把張清序關在門外了。
突然有些渴,慕淺淺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茶。
張清序睡前愛喝茶,所以慕淺淺習慣性地煮壺茶給他。今晚他未來,這茶彼時也涼透了。
慕淺淺羽睫一顫,咕咚幾口飲盡。
“你說,夫人是不是太過分了。”
門外廊庑裏,丫鬟竊竊私語。
慕淺淺放盞的動作一頓,她冷冷地掀起眼睑。
另一道女聲回應着,帶着難以掩映的厭惡:“就是!我早就這樣認為了。少爺性格這麽好,不争不搶的,怎就攤上了這個暴脾氣的夫人。”
三秒安靜後,起初的丫鬟咕哝道:“當初慕家是為了錢才巴結張府,不然她怎配得上少爺?”
“啪!”
緊閉的槅扇門被人從裏猛地推開。
守在廊庑外的兩個丫鬟身子一抖,臉上倏地血色全無。
慕淺淺抱臂,信步走出卧房。
她站在兩丫鬟面前,左邊的看了眼,右邊的看了眼。随即譏诮地勾起了唇角:
“我說怎麽睡得不安穩,原來是今夜蟲聲喧嚣。”
“……”
“對不起,夫人,我、我們剛才是在說我遠方親戚家的小姐。”左邊的丫鬟怯生生開口。
“你當我傻嗎?”慕淺淺額角一跳。
兩位丫鬟又是一抖。
慕淺淺雙手叉腰,大聲道:“我告訴你們!我不管你們是如何看待我,脾氣暴躁、潑婦、蠻橫無理等等,都無所謂,我不在乎。因為我承認,我就是一個暴躁、冷酷、霸氣的人,我不想改變自己。”
“但是拿一年前的事情來貶低現在的我,我不能忍受!”慕淺淺一咬牙,語如連珠襲來,“我慕淺淺好歹也是世家小姐,大家閨秀。放眼整個京城,我有姿色,有事業,更有錢。就算和離出走張府,招個贅婿也足夠潇灑一世。”
一口氣說完,慕淺淺上氣不接下氣。
腦海裏突然浮現今日和張清序的矛盾。
慕淺淺更惱了。
火氣攻心,她狠話一放:
“是你們少爺,配不上我!”
“砰”
廊庑盡頭,成卷的書卷嘩嘩掉落于地。
慕淺淺側目看去,瞳孔一縮,心髒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玄參正蹲在地上細致地拾起掉在地上的書卷。桑絮揣着十幾冊書,一口一個“謝謝”,她臉比牆灰還慘白。
張清序站在玄參和桑絮後面。
廊庑檐角灑下一大片陰影,他此刻站在陰影中。距離遙遠,慕淺淺看不清他的表情。
空氣死一般沉寂。
慕淺淺暗暗握緊拳頭,一言不發轉身進了屋。
木門“嘎吱”一聲關上,隔絕外面如死水一般的氣氛,也終于留下可以呼吸的空間。
慕淺淺躺回榻上,拉起被褥把自己包成團。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極度驚吓過後産生的窒息,還停留在體內久久未緩。
他聽到了?
心髒突地傳來一股鈍痛。
冰涼的濕意劃過臉頰,慕淺淺擡手碰了一下臉,手背沾上一滴淚。
幾秒沉寂後,低低的抽泣聲響起。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雙眼發脹,慕淺淺才知自己不能如此消沉堕落。
從被褥裏爬出,天已經露出魚肚白,溫柔的光透過窗縫隙照入室內。
擦幹眼淚,她不再哭了。
“我要去找張清序。”慕淺淺自言自語。
先為自己昨晚的沖動道歉,接着告訴張清序,自己說的統統是氣話,一句甚至一個字都不要相信!
披上外袍,剛準備出發。
路過鏡前,慕淺淺一驚,自己的雙眼此刻紅腫得如兩顆水蜜桃。
脫下外袍,慕淺淺認真地洗了洗臉,接着坐在桌前,喝了半個時辰的冷茶。
眼見着面色逐漸好轉,她才起身走出房間。
昨晚守在廊庑外的兩個丫鬟,已經不在了。
院子裏,張清序的行囊已經被搬走。
慕淺淺心底一慌,她捏起裙擺,快速跑向張府正門。
一位掃地老嬷喚住慕淺淺:“二夫人如此心急,這是要去哪裏啊?”
慕淺淺沒有停步,回道:“我要去找張清序!”
“二少爺?!”老嬷嘶了一聲,話音陡然一轉,“但是,二少爺一個時辰之前,不是已經出發去揚州了嗎?”
慕淺淺倏地停下腳步。
她回頭看向老嬷,顫聲問:
“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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