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夜晚煙花

第35章 夜晚煙花

唐元跟宋茗喆的故事并不冗長，唐元沒有多好的表達技巧，也沒有把一個簡單故事講得跌宕起伏的能力。況且他的記憶不佳，關于那些碎片記憶，能從角落裏扒拉出來的，幾乎都是不太好的事例。

但和那次同高慧的交流不一樣，他全程都是平靜的，淡漠的，沒有眼淚，也沒有痛苦。仿佛處在一個旁觀者視角在說別人的故事。

可他能說什麽呢？說和那個小侄子的相處？說關于咖啡廳的故事？還是說宋茗喆給自己受的難過和委屈？

唐元不知道，他的話都是細碎的，想到哪說哪。

起碼在那段感情裏，他跟宋茗喆的開始很簡單。在酒吧，是他先主動一頭撲進的那段感情。

“我記得那天你也在，那時候，我觀察宋茗喆很久了，然後找他要了聯系方式，之後就開始追他。”

“他說他是直男，要我考慮清楚。當時可能年輕，覺得沒什麽南牆撞不破，所以到底是把人追到了。起初他對我挺好，後來……大概是從約束我的時候開始吧。他不喜歡我穿花裏胡哨的衣服，讨厭我戴配飾，不喜歡我畫油畫，讨厭丙烯的味道。”

“可能這段感情，從開始我就愧疚于自己掰彎了他，所以在這些事情上，我都聽他的。畢竟衣服怎麽穿都是穿，畫畫怎麽畫都是畫，直到……一年後，我大學畢業那天，”唐元說到這裏停住，“我跟他在學校裏吵架，理由是他覺得我丢人。”

那天的細節，唐元還記得很清楚。

那天一大早剛拍完畢業照，宋茗喆被他要求過來陪着他一起參加學院的畢業典禮。

他一上午都很高興，在大禮堂裏聽老師廢話，聽上岸了的學生被表彰，聽下一屆的學弟學妹們送祝福。只可惜那些話唐元都左耳朵近、右耳朵出，他只是坐在大禮堂裏，一個勁兒的讓一邊的劉浩舉着相機給他拍照。那本來可以是很愉快的一天，畢竟畢業典禮就好像代表着學生和社會人士的分水嶺，代表着出去逛景區不再被允許購買學生票。

唐元記得，那天自己的話超級多，在去吃飯的路上，跟一邊的宋茗喆念叨着要去哪裏租房，可以搬到哪裏去住，他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恨不得将所有的未來藍圖，在那一刻全部都規劃好。

直到到了買飯窗口，他因為幾塊錢跟阿姨吵了起來。

不是什麽大事，只是那盒自助飯菜比平時多收了幾元，可分明排在他面前的那個學生還是原來的價格。

學校門口的店鋪，很多都是這樣的，偶爾多一點少一點沒事。可唐元不想吃這個啞巴虧，哪怕他今天很高興，他也不想多花這幾塊冤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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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身後還有一些人排隊時，唐元停住了腳步跟阿姨争論了幾句。

時間不長，可能一分鐘都不到，他不是個會咄咄逼人的性子，只是就事論事。他問那個阿姨為什麽前一個學生跟他買的一樣的飯菜，自己的價格卻比他貴，又是為什麽自己明明掃碼支付了應給付的費用，阿姨卻不把飯給他。

可能左右不過就是這來回幾句話，只是身後有學生等急了不耐煩的催促，有的在念叨要他快一點。

可唐元沒讓步，他覺得這幾塊錢的委屈他沒必要吃，他也相信自己站在這兒，等不了多久阿姨就會妥協下來把飯給他。那時候他活得很自我，不在乎旁人言語，也不理會身後人的催促，他耐心的像是熬鷹的獵人，等着阿姨自知理虧，然後遞給他那份屬于他自己的應得的餐食。

只是他那時太過驕傲，忘記了站在他身邊的宋茗喆。那人站在他旁邊，聽完了唐元跟那阿姨之間的話語，然後一句話沒說的掃碼，把那幾塊錢給人補了過去。

“走吧，幾塊錢而已，這麽較真，挺不好的。”

宋茗喆那時是這麽說的，說完就替唐元接過了阿姨手裏的飯食，拉扯着唐元的胳膊走。他的腳步很快，像是想逃離那片地方。

“可我那時缺的，根本不是那幾塊錢。”唐元安安靜靜的說着，“我只是覺得我在維護我自己的權益，我沒理由，也沒必要多花幾塊錢。”

“但宋茗喆不那麽認為，他覺得我耽誤了身後排隊的人買飯，覺得我太過較真。我當時還跟他吵架，我說那是我的合理權益。可你知道宋茗喆當時怎麽說我嗎？”

“他說，我那時擋在那裏的樣子很難看，為了幾塊錢跟別人吵架，他嫌我丢人。”

唐元說到這裏安靜下來。有風吹過面前的火堆，紅火的焰火在那裏晃着，農莊裏養的雞不知怎麽的突然打了個鳴，高亢的聲音穿過山巒的那些喬木，闖入了人的耳朵裏。

“後來關于這件事，我跟他大吵一架。哪怕那時候我一直想不清為什麽吵，但現在我漸漸明白了，可能是因為當時最應該站在我身邊的人，覺得我的舉動丢人。”唐元講到這裏笑了下，“誰叫那時候年輕嘛，也不怕別人的閑言碎語，也不在乎那些亂七八糟的垃圾話，可偏生最害怕親近人的背叛和謾罵，哪怕到現在都一樣，劣根性，活得不自我，挺糟糕的。”

唐元一口氣說到這兒，多的沒再說了，那些其他的故事，其他的言語再講出來難免顯得累贅與啰嗦。

他見好就收，适當止步。所有的回憶停下，那些快要溢出瓶口的情緒也穩穩的定在了那裏。

“我不想說了。”唐元淡淡道了一句，沒讓那些潰敗和痛苦決堤。

章闕邱聽着他說到這裏，不追問，不強迫，他用指腹一點點地摩挲着唐元的手心，側過頭吻了吻他有些發冷的臉頰。

“要不要放煙花？”

他的聲音很柔和，唐元思索了一陣，微微颔首着應下了。

章闕邱買的煙花不多，不過是一個五十發的煙花禮炮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仙女棒，一次性從車上拿到小院裏也沒花多少時間。

章闕邱沒買鞭炮那類，他估計唐元不會喜歡，于是觀賞性強的禮炮，就這樣在他的手裏被點燃。

淡淡的硫磺味飄散在空氣裏，不過一陣後又散去。四散的火星帶着熒熒光亮四散開來，似彩星化作雨滴，點點的落到地上。

是綠色的煙花，不久後又變為紅色、橙色，直到最終熄滅，泛出黑煙，靜靜地停在了那裏。

唐元站在背風口，手裏拿着章闕邱買來的電光棒湊在火堆邊看着，臉上挂着笑，不斷變化着的光線照亮了他的小半張臉，連帶着他的眼睛都有點亮。

“你要來放嗎？”章闕邱問他，“還有最大的那個，五十發的，我看老板賣給我時發的浏覽視頻，應該會很漂亮。”

“好啊，最後的那個大家夥我來點。”唐元笑着應下，他手裏仍舊拿着電火花，在寒夜裏一下一下的晃動着。

他已經很久沒有放過煙花了，上次放在記憶裏還是初中過年，那時候爺爺還沒過世，在鄉下每年除夕都會放煙花，再卡零點春晚的鐘聲去放鞭炮。

那時候，每年過年鄉下都很熱鬧，家家戶戶的鞭炮聲會從淩晨一直響到日出十分，但大家也不會買很多煙花，只是圖個喜慶，就像現在一樣。

手裏的電火花放完，只剩下黑色的碳化痕跡。唐元看着放在一邊的那些五十發禮炮，找章闕邱拿了點火器，湊過去把它引線點燃後，小跑到章闕邱身邊站好。

“新一年了，你要不要許個願？”章闕邱牽着他的手問他。

唐元站在他身邊思索了一陣，道：“要不你許，我不知道許什麽。”

章闕邱聽着他的話思索了會兒，但還沒來得及開口，焰火就沖上了雲霄。

只有點點星光的天際上，炸開了一抹流光溢彩，如珍珠般的光點同光輝般灑下，随着預定好的軌跡亮起又熄滅，消散在了無垠如曠野一般的黑幕中。

一個、兩個……

一簇簇煙花在唐元面前的炸開，他的臉上是笑着的，一雙眸子裏映着焰火的影子。

而章闕邱沒看天空，沒看煙花，他的眼眸裏，滿是唐元的樣子。

他喜歡看他笑，喜歡聽他說話。

他希望他能走出曾經的困苦，變得明媚坦蕩，變成一個哪怕知道世界跌跌撞撞，也能大步向前的小孩。

于是在煙花的禮炮聲中，在跨年後的第一晚，章闕邱站在小院裏，替唐元許了個願。他的願望樸實又簡單，帶着點點私心，卻又像是最真誠的祝願。

他站在唐元身邊，目光終于移向了在天空中炸開的花束。

他向着煙花許願，他說：“我的新年願望，是希望唐元都夠天天開心，以後年年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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