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73章

聶淮歸回頭的瞬間便打出了一掌,正好同時容與對上,兩人都退開了一步,聶淮歸看着他,雙手合十,道:“還差最後一步。”

時容與笑了起來,靈力彙聚在他的眉心,眉心顯出一枚銀色神紋,他已然飛升,何來的最後一步,這最後一步,恐怕還是聶淮歸的計算。

他身形一閃,出現在了聶淮歸的身後,靈力随着他心念而動:“其實我有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想向菩提老祖請教一下。”

聶淮歸斂了思緒,望向時容與,專心應對着對方那致命的殺招,面上卻平靜無波:“你想問什麽?”

時容與:“我那時候被抹掉了全部的記憶,你跑到我的識海,是如何灌輸那些不屬于我的記憶的?”

聞言,聶淮歸悠悠嘆息了一聲:“懷瑾,你如今已經飛升,更能感受這世間萬物,可能察覺到,這世間并非這一處?世界之外的世界,你可探尋過?”

時容與如今的靈力,足夠他感受到周圍的所有曾經察覺不到的東西,他見天是天,卻又不是天,那一望無垠的天空之外,除了九重天,隐隐還藏着其他什麽。

“那些,是你的記憶?可為什麽記憶中,卻是我的模樣?”

聶淮歸淡淡搖頭:“那就是你的記憶,夢魔編織夢境,我此法與他異曲同工,但我用我的所見所聞,給你編織了一個夢境,在你的識海裏,帶你見識外面的世界,那些平行的時空,你身處其中,你的反應,你的處理,那都是你。”

時容與懂了,難怪那些記憶不會引起他絲毫的懷疑,因為那就是他身處那樣的境地,最真實的反應,聶淮歸帶他提前見識了那些平行世界,那本該是飛升之後才能知道的,天外天。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聶淮歸輕笑了一聲:“确有私心。”

時容與冷淡的眼眸掃向他:“下如此大的一盤棋,步步都在你的計劃之中,與我師……華雪聖君與晏誨合作,在我體內充當系統,利用我師徒反目,最後卻跑來助我飛升?聶淮歸,你究竟想要什麽?”

聶淮歸一個閃身,與時容與拉開距離,他雙手何時,遠遠望去,慈眉善目,即便袈裟被毀,淡淡的金光灑在他身上,确如那金尊玉像,慈悲望衆生。

他忽的望向九重天的方向,遙遙道:“時容與已歷經世間八苦,我佛慈悲,如今他涅槃重生得以飛升,懇求天道,賜他神佛之位,接管長明宮,此後人間香火,供奉綿延,阿彌陀佛。”

時容與猛的望向他,這一刻他才是真正看不懂聶淮歸。

聶淮歸在……讓位。

如果他沒猜錯,長明宮是神佛的住處,當世神佛是早已飛升的菩提老祖,而現在聶淮歸要讓天道将長明宮給他,無疑是要将神佛變成他時容與。

為何?

這兩個字,也同時出現在可岚雪和岚燭心底。

聶淮歸做了那麽多,就是為了放棄神佛的位置?

為什麽?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天道似乎準許了聶淮歸的請求,金色的光降下,照在時容與的身上,将時容與那張清冷的臉襯得更加悲天憫人。

佛家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五陰熾盛。

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天道的考驗,而聶淮歸的步步算計,是為了讓他通過八苦的考驗,成為下一任神佛。

蓮花在時容與身側盛開,将他托起,仿佛簇擁着,迎接長明宮的新主人。

時容與踩在蓮花之上,睥睨着衆生,九重天的天梯已為他打開,他随時可以進入上界。

他看了一眼聶淮歸,對方仍舊雙手合十,但眉心的神紋逐漸消失,身上的金光也在緩緩淡去,許久,他猛的吐出一口鮮血。

身為神佛,他不懼袈裟法器被毀的反噬,但沒了靈力,反噬接踵而至,他仍舊受到了重創。

聶淮歸再一次跌入滄海,只是這一次,恐怕憑他自己,難以再破水而出了。

時容與的目光又落在了方石儀和韶華身上,韶華仰慕的望着他,那眼神竟一如當年,而方石儀淡笑着,大抵是為他飛升而高興。

時容與收回了目光,再不留戀的轉身,走入那金色的光芒中,九重天會慶賀他的飛升,而通道關閉,他便再與人間無關了。

梁郁仍舊站在海岸邊,他望着那抹雪色的身影被金光籠着,被蓮花簇擁着,登上九重雲霄。

那本就該是時容與的,那人,一直都像是神明,他知道,早晚有一日,時容與會飛升成神,會重回九重天,會離紅塵這些肮髒的事遠遠的。

他本就不屬于人間。

他目送着那人在金光中沐浴,踏上通往九重天的天梯,緩緩揚起一抹笑來。

直到那人轉身離開,不曾在他身上停留半分,他的笑才變得有些苦澀。

漫天的雷雲散去,金光灑向大地,不知者還以為是什麽祥瑞奇景。

而梁郁,早已不在原地。

倒流的海水重新回到滄海,岚雪與岚燭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疑惑,兩條蛟龍鑽入海底,尋找着墜入海裏的聶淮歸。

沒有人聽見,聶淮歸墜海前,口中呢喃的不是佛誡,而是……

“我也算,贖清了我的罪業。”

蛟龍在海底找不到聶淮歸的蹤影,但滄海的所有結界都被盡數打開,渾濁漆黑的海域在剎那被淨化了一般,變得無比清澈。

岚雪和岚燭卻愣在了原地。

滄海的結界消失了,這也就意味着……聶淮歸死了?

不,不可能,那個人怎麽可能這麽輕易的死掉?

他一定又在耍什麽陰謀詭計。

岚雪望着看不到盡頭的滄海,對岚燭道:“找,一定要把他找出來!”

岚燭點頭:“他一定還在海底!別以為躲着,我們就找不到他了,千年萬年,蛟龍不會死,他別想就此拍拍手消失!”

滄海重回平靜,海岸邊的人也都散去。

梁郁回了魔宮,一踏入寝宮,口中的鮮血便再也忍不住,全都吐了出來,他望着寝宮裏時容與的曾存在過的痕跡,眼前的景物一點點變得模糊。

還好,他見到了時容與最後一面,送那人飛升離開。

梁郁跌跌撞撞走到了床榻邊,解開的鎖鏈還丢在床邊,他将鎖鏈撿起來,撩開帷幔,爬到了床上,哪怕那麽近,手裏的東西卻也看不清了。

神識已經到了支離破碎的程度,魔氣也在從他體內流失,很快,他就會魂飛魄散了。

他緊緊抓着手裏的鎖鏈,上面似乎還殘存着時容與的溫度,他将鎖鏈按在心口處,呢喃道:“對不起啊……”

時容與當時一定恨透他了。

梁郁又從靈芥中取出了墜霄劍,還有兩個木偶小人,一個是他師兄模樣的時容與,一個是成親時的時容與,他都好好保存着。

他将這些東西放在床榻上,自己緩緩躺了下去,将那些和時容與有關的東西都攬入了懷中,仿佛這樣,就也擁着時容與在懷裏。

觸覺似乎也在慢慢消退了,明明抱着那麽多硌人的東西,梁郁卻一點也不覺得硌得慌,反而快要感覺不到懷裏的這些東西,也再也感覺不到那個人殘留的氣息。

時容與……時、容、與……

他會忘了他嗎?

最好是忘了吧,神佛不需要記得,曾經有一個魔頭,折磨他,折辱他,将他囚鎖,将他玷污,将他拖入泥沼,濺得滿身泥濘。

可若是時容與能在某一瞬間,還能回憶一下他,他可真就死而無憾了。

他苦笑了一聲,都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在幻想着這些。

梁郁将懷裏的那些東西抱的更緊了些,墜霄劍抵在他的心口,幾乎要嵌進他的身體,明明應該疼的要命,可梁郁一點感覺也沒有,他只覺得自己抱的不夠緊,不然為什麽,他都感覺不到懷裏還有東西了?

最後是聽覺,寝宮裏本就沒什麽聲音,但原本他能聽到,風聲也好,懷裏的東西碰撞輕響也好,世間萬物都有一點聲音,可現在,那聲音變得微弱,哪怕是懷裏鎖鏈碰撞聲,都顯得格外遙遠。

神識破碎,天人五衰。

梁郁就這麽靜靜的躺在時容與躺過的床榻上,摟着和時容與有關的一切,等着消散于天地間。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似乎傳來一聲輕嘆,但在梁郁聽來,太過模糊,仿佛是幻聽,他閉着眼,并未睜開,也察覺不出周圍的異樣。

直到有什麽東西,碰到了他的眉心,他才緩緩睜開了雙眼,那雙深邃的眼瞳此刻仿佛被蒙上了一層白霧,什麽也看不清了,但他依稀辨認出眼前似乎有個人。

這種時候,誰會跑到他面前來?幻覺吧……

雪蓮的清香卻緩緩萦繞在他的鼻尖,其實他什麽也聞不到,但心告訴他,那就是雪蓮的味道,是時容與的味道,曾經在绛雪峰上,他日夜思念的氣息。

他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卻始終只能看到一點模糊的輪廓,他只能開口,聲音嘶啞的不像話:“你是……誰?”

眼前的人并未說話,梁郁想要擡手去碰,手上卻好似被壓了千斤重,怎麽也擡不起來。

是你嗎?時容與……

那人明明已經飛升,已然去往九重天,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

是他癡心妄想,執念太深,想要在魂飛魄散之前,再見時容與一面嗎?

那這願望,竟實現了。

幻覺也好,最後出現在他視野裏的,是時容與。

真好。

這樣,也算是徹底沒有遺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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