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理由

理由

*

李佚笙驚住。

她慌忙點開手機, 細看之下,果然是切錯了賬號。

之前張天譯怕她手頭錢不夠花,特意給辦的那張卡, 也綁定在李佚笙的手機號上。

平時她也不怎麽用,為了區分, 幹脆申請了兩個支付寶賬號管理。

在上次萌生找律師的念頭後, 因為資金周轉不過來,她才終于把號翻出來,打算計劃一番。

只是後來被盛翊禮打岔, 就給忘記了換號。

其實真要解釋起來也沒什麽, 無非一個名字的事而已。但李佚笙在此時的壓迫氛圍下, 竟然生出了負罪感。

就像是她做了什麽對不起謝久辭的事情一樣。

莫名其妙。

“……”李佚笙猶自懊惱,她對這種陌生的情緒充滿不解。

可這般糾結模樣落在發問的人眼中,就變成了難以言說的姿态。

特別地, 那個人還是謝久辭。

長方形的洗池臺子,上面是雲墨石紋, 操作範圍不算小。旁邊缺了一塊,是下水的地方。

因為添置了不少零食玩意兒和一臺極占空間的破壁機, 連帶着整個實驗室空間看着都逼仄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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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久辭心裏發悶。他看着已經開始成沫的水果渣,默了會兒,把垃圾收拾到一起。

而後, 又側頭瞥了眼:“把你的杯子給我。”

“嗯?”

李佚笙遞過去,還沒想明白為什麽話題轉變得如此之快,就又被使喚着去冰箱拿了酸奶和糖出來。

她剛拿起那包冰塊。

謝久辭忽然冒出句:“酸奶還不夠冰?”

李佚笙的動作随之一停:“你不是打算給我分一杯嗎?”

“噢,是這樣, 你确實沒猜錯,因為不小心搞多了。”謝久辭拿起機器, 開了瓶口就往出倒,順帶說:“但你應該知道原創最讨厭二改了。”

“……”李佚笙對他在這樣的情況下,依舊唯我獨尊的态度十分無語。她實在是忍不住:“謝久辭。”

“你要實在不願意,那我也可以不喝。”

“……”

到最後。

謝久辭還是默許了她往杯中加冰塊的行為。

見她喝得酣暢,謝久辭面無表情道:“喝慢點。”

剛才的話題似乎就被這麽一揭而過。

兩個人一時無話。

李佚笙捧着杯子坐到電腦前,打開了某站,從裏面找了個“機器算法輔助藥物虛拟篩選”的學習教程,戴上眼鏡認認真真看起來。

編程這個東西,并不是半路能入門的。李佚笙之前沒有算法基礎,甚至連C語言和Python都不知道,所以她也不大明白這些鬼畫符的含義,看得有些茫然。

李佚笙硬着頭皮又看了會兒,實在看不明白,便摁了暫停,低頭抿了下酸奶水果汁。

再擡眼時,恰好碰上謝久辭琢磨不透的眼神。

“……”李佚笙咽下,禮貌性地誇獎:“還挺好喝?”

“是麽,”謝久辭又倒了杯出來,把一次性紙杯推給她,慢條斯理道:“不好喝也別勉強。”

“放冰太多,把甜味稀釋了。”謝久辭說,“你試試這杯。”

“……”李佚笙搖頭,“我不喜歡太甜的。”

“其實你看啊,喝果汁就和談戀愛一樣,糖分不能加太多,要不然膩的慌,這種七分酸三分甜就剛剛好。”

謝久辭糾正她:“那是你。”

李佚笙目露疑惑:“你不也是嗎?”

奶茶少冰三分糖,高中時候不都這麽點嗎?

“和你不一樣。”謝久辭輕哂了聲,語調非常欠扁,俨然一副故意擡杠的姿态:“這個糖,我偏要加滿,而且得溢出來。”

“……”

你遲早得有糖尿病。

想是這麽想,但李佚笙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沒有當場怼出來。

她想了想,誠懇道:“我皺眉是因為看不懂這個虛拟篩選的代碼。”

按理說這句話的求助意識已經很明顯了,是個正常人都能聽出來。

但謝久辭就是不接茬,此時也沒其他動作,就那麽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李佚笙只好把話再挑明一點:“你能不能…”

“這杯你喝喝看呢?”謝久辭重複說了遍。

默了默,李佚笙放下手中的杯子。伸手從臺面上接過另一杯,嘗了口。

“……”

這杯除了沒那麽冰以外,味道有差別嗎?

象征性地又喝了點兒,李佚笙點評:“也好喝的。”

謝久辭揚眉:“也?”

有求于人,李佚笙不得不伏低做小:“不加冰更好喝。”

“那就行,喝這個吧。”謝久辭抽了她的杯子,将裏面的果汁沿着洗手池倒了下去,又打開龍頭頭,沖化冰塊,擦洗了池壁,“不夠的話,機器裏還有小半杯。”

李佚笙:“你不喝嗎?”

“聞起來太酸了。”謝久辭垂着眼,語氣很古怪,“我不愛喝。”

“是嗎?我怎麽沒聞到?”李佚笙把鼻子湊近了杯口,“難道我嗅覺失靈?那你自己加點糖試試呢?”

“……”

不知不覺間。

兩人的相處氛圍又融洽了些。當然這其中最關鍵的原因還是在于謝久辭沒有繼續引戰。但相應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恰好李佚笙喝光了杯中的果汁。

她随手把紙杯捏癟扔到垃圾桶裏,說:“你現在有沒有空?”

謝久辭上下掃視了她一眼,悠悠道:“怎麽?”

“我想讓你幫我講講課。”李佚笙将電腦屏幕轉過來,“就是這個代碼它為什麽這麽寫啊。”

謝久辭擡眼,懶懶看過去。

偏巧就在這個時候,亮屏的右下角彈出一條視頻通話邀請。

微信通話,備注:【張天譯】。

李佚笙飛速點了挂斷,用手機回了條語音過去,大意是說這會兒有點忙。

對面可能秒回了句什麽,她也轉成了打字。

回消息時,李佚笙的眉梢舒展着,唇不自覺彎起,視線專注地放在屏幕上面,絲毫沒有注意到旁邊人越來越黑的臉色。

“張天譯是誰啊?”

“是我……”李佚笙反應過來,慢吞吞地說:“一個朋友。”

“哦。”謝久辭嗤笑了聲:“你這朋友挺大方啊,銀行卡都可以綁在你名下。”

雖然支付寶轉賬非好友無法知曉全名,可從姓氏和名的最後一個字來看,應該就是同一個人。

李佚笙: “……”

雖然謝久辭也沒說錯,甚至單論內容來看,就是對事實的客觀陳述與評價,但這種陰陽怪氣的語調卻讓她很不舒服。

再加上今天這人又一直在挑事兒,所以李佚笙能隐忍到現在也是實屬不易,此刻俨然已經耗盡了耐性。

明明這些年來,她早就磨平了心性,可貌似總會謝久辭面前屢屢破功。

李佚笙這個時候并不明白。人總是會下意識去苛責內心深處的親密關系,而對無關緊要的命中過客卻萬分包容。

這是天性,更是有持無恐的本能應激。

她冷了神色,嚴肅道:“我的私事,你管不着吧。”

一句話,擲地有聲。

謝久辭怔住。

記憶像是回到了最初的起點,這個語氣他再熟悉不過。

冰冷、陌生,是一種對私有領域堅決維護的姿勢。謝久辭很早就發現,李佚笙的心困在籠子裏,她給周圍種滿了荊棘,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不允許是一回事,但他想不想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從前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可每當他觸手可及,毒刺便會瘋狂滋長蔓延。

李佚笙用了最笨拙的方式守護這片領地。

傷人,也傷己。

但是無所謂。

她想守住秘密,那謝久辭就保護她。

規定俗成,他不強迫。

只要她不想,那他就不問。

可謝久辭從來沒有想過,她竟然可以自願将另一個人也劃進其中。縱然她那麽“自私”,原來有天也會想着去保護別人。

謝久辭想扯一扯嘴角,卻發現有些僵直無力,只好作罷。

于是他止了笑,欺身逼近:“你們關系很好嗎?”

李佚笙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她和張天譯一起生活了幾年,相比張家其他幾位更年長的哥哥來說,可能确實會更熟悉些。

“不然?”

明明知道不該這麽說,但就是未經過腦地脫口而出。李佚笙感覺胸口堵得慌。

“也是,我就多餘問。”謝久辭突然撤開距離,“忘了你自己承認過拜金。”

“怎麽,這麽快就換了個新目标。”他的聲音裏染了些惡劣的情緒:“您是和上一個玩膩了?”

果然,當人的情緒徘徊在失控的邊緣,首先最應該做的,就是把嘴巴縫死。

這句話一出口,謝久辭幾乎是立馬就後悔了。但顯然已經覆水難收。他低罵了聲,準備道歉。

李佚笙猛地站起來。

她逼着自己擡頭,明明指甲越嵌越深,面上卻一派雲淡風輕:“不好意思啊。”

“還真沒膩。”李佚笙笑:“就是原來那個呢。”

那句“對不起”就這麽卡在了男人喉間,不上不下,在詭異的氣氛裏顯得有些無措。

謝久辭低頭盯着她的眼睛:“你騙我。”

“沒有。”李佚笙心頭微動。

“你說你沒有男朋友。”

“我沒說過這句話。”

“你有。”

對于他的執拗,李佚笙已經懶得争辯,她用盡全力穩住身形,裝得漠然:“随便你怎麽想。”

空調的冷風正對着吹來,謝久辭發稍濕意未褪,背後豔陽正勝,刺眼炙熱,燒得他眼底泛紅。室內割裂的空涼中,是茫茫孤寂。

他的聲音很輕,如風,一吹即散。

“沒事,既然你說沒有,那便沒有吧。”

像是有所感應一般,李佚笙複又擡眸看向他,餘光中察覺到窗外風起。

視線繞過面前的人,她眺望着窗口的枝桠,目之所及是那片幹枯黃葉瑟縮搖曳。

謝久辭笑了下,帶了自嘲的意味:“總歸,你說什麽,我都會信。”

李佚笙默然。

“但我始終想不明白。”謝久辭倏爾平靜下來,緩聲道:“當年,我到底哪裏不如他?”

“我說過,什麽都可以給你。”

“我比他有錢。”

握拳垂在身側的手開始劇烈顫動,李佚笙冷冷出聲:“謝久辭,舊事重提有意義嗎?”

謝久辭驀地打斷了她。

“倘若我執意要一個理由呢?”

他的眸色很沉,整個人都隐在光裏,微微躬了身子,看上去很緊繃,仿佛一觸即碎。

“我說什麽你都信對嗎?”李佚笙的情緒再也繃不住,“那我來告訴你,後來我放棄保送,就是因為他。”

“只是因為張天譯他在生意場上玩不過你,所以我就想幫他毀了你。”

這個理由,夠了麽,謝久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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