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調戲

調戲

*

李佚笙手邊的茶杯應聲落地。

多虧服務生此時正推着餐車過來, 才能及時上前幫她收拾好殘局。

“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李佚笙先是不好意思地朝服務生尴尬一笑,然後才擡眼看向對面淡聲開口:“我想您可能是誤會了。我和盛翊禮之間, 客觀來講,目前還停留在網友的層面。”

“或許是因為淵源比較深, 上次我才敢如此描述, 但現在想想,着實不太恰當。”李佚笙說,“而且他和我男朋友高中時就認識, 兩個人關系一直都挺好。老話常言'朋友妻不可欺', 所以誤會還是要盡早解開。”

說到這兒, 她扯了扯唇角:“何況我至今為止,都沒有在現實中見過他真人,說'喜歡多年'未免牽強, 煩請您以後不要随意開這種玩笑。”

服務生八卦的眼神悄摸在二人身上游轉,慢慢吞吞地端了菜品和酒飲上桌。

“哦。”

陸恒言收手, 身子向後倚,指節微屈敲在桌面上, 緩慢而有規律:“那恕我冒昧,我倒是比較好奇,你男朋友是哪位啊?”

“啵——”

紅酒瓶的木塞被起瓶器從下至上拔起, 服務生旁若無人地傾斜了瓶身,往豎琴形狀的醒酒瓶中倒酒。

聽見旁邊的動靜,李佚笙側身瞧了他一眼。

服務生面色很平靜,手下輕輕搖晃着轉移過來的紅酒。

“說起來, 我男朋友,您二位應該都挺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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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佚笙笑意盈盈, 左手支在桌子上,半撐了腮幫看着服務生:“要不,您跟他介紹一下?”

服務生:“......”

陸恒言饒有興致地望過去,眼神意味深長。

服務生手下的動作緩緩停住,慢條斯理地倒滿了一杯紅酒擱到桌角後,用手抵住推了過去:“先生,您的酒。”

陸恒言傾身接過。

“這盤甜品,就是我們店裏的招牌。”

服務生五指并攏,伸手在虛空中指了指餐桌中央的那盤紅豆酥,“您配着酒嘗嘗看呢?”

“你推薦的這個搭配怎麽感覺有點奇怪。”陸恒言皺了眉頭,表情不太好看:“中餐西吃?”

服務生淺勾了唇角:“不奇怪,甜品配酒,越喝越有。”

陸恒言:“......”

對面的李佚笙這時候也适時開了口:“他們家紅豆酥真挺特別的,你快試試吧。”

被兩道灼熱的目光凝着。

陸恒言也不好駁了他們的面子,只好略微起身先拿筷子夾了一個出來。

餅皮在白燈的照射下泛起油光,酥餅渣順着夾合的動作撲簌簌地掉落。

陸恒言擰着眉,試探性地咬了一口。

一瞬間,強烈的酸味和甜味在舌尖交織萦繞,陸恒言感覺到自己的牙齒開始發痛。

他不由自主地将空着的那只手用力握成拳。

好在酸甜味過後,酥皮的鹹澀感慢慢中和了鑽心的疼痛,陸恒言手下漸松了力道,舒展眉眼。察覺到口腔裏滿是幹苦的膩感,他故作鎮定地端起手邊的紅酒杯,動作優雅地低抿小酌。

酒水入口,陸恒言神色一頓。

下一秒——

他迅速擡起握拳的那只手抵住嘴巴,側躬身子面朝牆壁,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

李佚笙倒是不知道他反應會這麽大,慌忙地連忙抽了好幾張紙巾往他手邊遞。

餘光瞥見她的動作,陸恒言才想起把手裏的酒杯放下,騰出取了紙巾。然後他又邊咳邊擺手,示意李佚笙落座。

兩分鐘後,陸恒言緩緩直起身,恢複了方才一派的矜貴端莊。

服務生笑眯眯地問:“先生,您覺得如此搭配口感如何?”

“......”陸恒言實在是不能違心評價,回憶起他推薦時說的話,非常官方地給出了回應:“嗯,我覺得吧,你也沒說錯。”

他咬牙,一字一頓地說:“确實,挺、下、飯。”

“我現在甚至想直接吃點白米飯走人。”

陸恒言慢悠悠地掀起眼皮,輕嗤了聲:“你們老板想法挺多啊,酸甜苦辣鹹都混合到一塊,這是生怕別人吃不回本啊,這麽會做生意呢?”

“不不不。”服務生搖頭糾正道:“這可不關我老板的事兒。前幾天我一個同事就是因為搞錯了這個關系,才被調去了別的地方工作。”

陸恒言:“那就是你們廚師長?”

服務生答非所問:“其實這款酒有一個特別好的名字,叫做'長相思'。”

聽見“相思”兩個字,李佚笙有些怔神。

“醇香辣酒,回味才能無窮盡。”服務生倒了小半杯推給她,繼續道:“別看這款酒不貴,那釀制的材料可是選的上好的‘長相思葡萄’,平日裏可是連我們老板都沒機會喝呢。”

“初聞時味寡,入口酸澀,後調是獨屬于酒精的幹辣,推翻了以往葡萄酒的柔、暖、甜三感,反而摻雜了些許悵然失神的苦覺,讓人細品之後久久難以忘懷。”

“嘗嘗?”

服務生朝酒杯點了點下巴,對李佚笙說:“這酒雖烈,但喝一點兒不礙事的。當然後勁兒也大,慢品的話就沒關系,千萬別一口氣......”

還沒等他說完,李佚笙就回過了神。

她垂眼盯着杯中的紅酒看了兩秒,而後果斷地仰面喝盡。

陸恒言和服務生都訝異地看了過去。

“酒确實不錯。”李佚笙豪爽地放下杯子,低眸淺笑:“沒有辜負如此的好名字。”

“以前,人們都說紅酒得細品才能知道其中的滋味,現在看來也不全然是對的。”

見她沒什麽反應,服務生松了口氣,收起震驚的神色,贊同道:“世人都言相思苦,與君朝暮難回首。'相見時難,別亦難',倒不若,月下飲酒,獨醉夢一場。”

“人世間未盡的緣分,多半都是會在夢裏償還的。”他的目光轉回來,落在陸恒言餐盤裏半露的餡料裏,感嘆道:“這紅豆,配這紅酒,嗆進喉嚨,融進心頭,那才稱得上是一個,'相思’愁滋味。”

陸恒言:“......”

雖然他聽不太懂,但還是很禮貌地詢問:“行,這款搭配你要這麽解釋也有道理。但我就想問,祝這麽奇特的吃法,你們廚師長自己會試菜嗎?”

“這不是我們廚師長做的啊。”服務生一臉無辜地對上他的視線,笑容清澈明亮:“都是我做的啊。不過,點子确實是由我們老板的朋友提出來的。”

他的語氣頗為驕傲:“這款紅豆酥,今年可是給我們店裏招攬了不少客人呢!”

“......”陸恒言無語地提醒他:“恐怕都是像我一樣喜歡獵奇的客人吧。”

服務生理直氣壯:“別管!黑紅也是紅!再說了,又不是沒有受衆,我老板朋友的女朋友不就很喜歡嗎?”

“虧得你能記得這關系,跟說繞口令一樣也是不容易。”陸恒言不禁失笑:“那我估計着,你老板朋友的女朋友,要麽,是看在自家男朋友的臉面昧着良心捧場,要麽,肯定是她味覺出了問題。”

話落,服務生當即轉頭看向李佚笙,言辭懇切地道:“小姐姐,他當面罵你,你還能忍?這事要擱我身上,我高低得潑杯酒過去。”

陸恒言:“?”

李佚笙:“......”

氣氛僵持間,“會客廳”側面的純白隐形推拉門被人從裏面推開,發出了一聲不小的動靜。

背對着門的陸恒言被吓了一跳,他立馬扭頭向聲響那邊望過去。

面前沒了阻擋,李佚笙視線也跟着往那邊飄。

就見穿着一身純黑西裝的謝久辭正慢慢悠悠地從屋裏擡腳往外走。

随着大門敞開,“12”號桌原本安靜的空間內猝然傳來一片細微吵嚷的讨論聲,其中還夾雜着零碎散的腳步聲。

大概是因為會議剛剛結束,“會客廳”內的人員還沒能全部離開,有一道女聲緊跟着追喊出來:“阿辭,那我就先回家了,你等會兒來的時候,記得把張天譯他們公司的對比分析報告帶着。”

聞言,謝久辭的腳步似乎短暫頓了一下,但很快又若無其事地接上,然後反手關上了門。

木質純白色的餐桌上方,水晶鑲鑽吸頂燈的白光很亮。刺目的光線映射在李佚笙的眼眸之中,泛起不少星星閃閃的菱形斑點。

李佚笙隐約覺得,高度數酒精帶來的眩暈感,似乎在此刻才開始後知後覺地上頭。

眼前的畫面仿佛在不斷虛化,如同電影場景的鏡頭切換,正裝筆挺的男人在一步步地朝她走來,步履堅定又從容,帶着周圍所有的光。

世界變得萬籁俱靜,李佚笙自覺忽略掉周遭的一切,直愣愣地擡眼看向眼前的男人。

似乎是她想念了很久的那位。

相思,是什麽滋味。

李佚笙很久以前就懂了。

可這種千萬分想念的感覺。

卻是她第一次經歷。

明明才間隔了不過一日,再次見面卻恍如已然過了千秋萬古。

原來,想念比起相思更加難熬。

因為總是懷揣着倒計時般的希望,所以思念便再也無法繼續克制。

相見一面的念想在腦中瘋狂叫嚣翻湧,李佚笙她輸得兵敗如山倒。

謝久辭甚* 至不用說話。

他只需要往那兒一站,就像現在這樣:哪怕面容端得再怎麽清冷散漫,僅僅略微地皺一下眉頭,就能讓她內心軟得一塌糊塗。

眼前的重影交疊愈深,思緒徹底淩亂無章,李佚笙早已無法分辨身處何地。

醉意上臉間,她的腦子裏竟然荒唐地浮現出一個念頭:“面前這人長得還怪好看的,要是能拐回去做男朋友就更好了”。

想到這裏,李佚笙驀地彎了彎眼眉,順從心意地調戲道:“帥哥,要是你沒有女朋友的話,我們加個微信吧?”

她這話剛落地,陸恒言和服務生就默契十足地對視了一秒。彼此毫無意外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出了“完蛋”二字。

謝久辭淡淡往桌上掃了眼,視線順着向上輕飄飄地在那兩個清醒的人身上轉了一圈,最終落在了李佚笙這裏。

他沒說話,就這麽看着她,面上情緒無喜無怒,平靜得讓清醒的人害怕。

與謝久辭目光對上的時候,陸恒言倒是沒有表現出什麽特別大的反應。但相對年輕一點的服務生卻是不自覺地吞咽了下口水,往後連退了好幾步。

李佚笙當下醉得糊塗。

她根本察覺不到周遭氣氛的冷凝如冰,只自顧自地認定面前的人應該是在默許她的提議。

像是怕他反悔,李佚笙邊直勾勾地盯着他瞧,邊趕緊伸了胳膊往餐桌上探。

好不容易夠到手機,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摁亮屏幕時卻又發現界面根本點不開。

越急越惱,李佚笙垂眼,指尖更加用力地戳向屏幕。

“你拿反了。”随着略帶磁音的男聲響起,她的眼前多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

這只手的手指修長,色如白玉飄綠,連指甲也被人修剪得圓潤幹淨,當真好看。指尖弱捏慢擡,輕易就抽走了她手中的東西。

李佚笙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機在半空中翻了個面,而後又被原封不動地送回到了她的掌心裏。

她默了兩秒,手指重新觸上屏幕。

白光一碰即亮。

李佚笙眼神迷離地看向自己的屏保,是一張男人的照片。

昏暗燈影下氛圍浪漫,他的氣質瞧着慵懶又華貴,只可惜側着腦袋,看不清樣貌。

她輕“啧”了聲搖頭,毫不猶豫地劃開鎖屏,點進了微信。

紅點消息一湧而出,李佚笙努力定神,想要從中分辨尋找出“掃一掃”的圖标。

看清置頂聯系人的名稱時,她慢吞吞地眨了一下眼睛。

李佚笙開始變得猶豫。

謝久辭。

好像是她很愛很愛的人,她已經有很愛很愛的人了,所以她不會再愛上別人了。

于是李佚笙擡頭,憨厚地對着面前的男人笑了聲,準備開口道歉。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在撞進他眼睛的一瞬間,她又鬼使神差地改了口。

“帥哥,你去改個名字吧。”

謝久辭冷笑着挑眉:“改什麽名兒?”

“謝久辭啊。”

李佚笙把手機怼到他面前,指着最上面的聯系人備注,笑得眉不見眼:“就這三個字,千萬不要記錯。改完以後記得回來找我,一定別忘了。然後就可以——”

“就可以什麽?”

“然後,你就可以做我男朋友了。”

空氣停滞三秒,李佚笙色膽包天地摸上了男人的手,先斬後奏般地問出最後一句話。

“好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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