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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小世子不負纨绔之名,車辇內外珠玉裝點,車壁雕镂描金,一看就随他爹,好像皇室中人不奢靡鋪張就吃大虧似的。

車內放着炭盆,暖如初春。

姬翊盤着腿坐在虎皮毯上,眯着眼睛打量楚召淮:“你好像比之前瘦了?”

楚召淮正盯着小案上的金燭臺瞧,見他還起着疑心,不着痕跡攏了攏大氅,壓低嗓子沉聲蹦字。

“是的吧,最近心情不适,吃得少……”

“呵。”姬翊冷笑,“王府中的魚都要被你吃得連夜長腿跑了,竟然還有臉說吃得少?”

楚召淮:“……”

姬翊雖然有他爹陰陽怪氣的風範,卻沒姬恂的城府,他越發覺得眼前人不對勁,直接順從本心,探身過來摘楚召淮的眼紗。

“這都幾天了還戴着這破眼紗,摘下來我瞧瞧。”

楚召淮往後一躲:“疹子還沒好全。”

姬翊不耐煩地準備強取:“那本世子更得取笑一下你的醜樣子了——拿下來,別躲!”

楚召淮見躲不過,直接問:“你還想抄書嗎?”

姬翊手一頓:“你什麽意思?”

“今晚你爹回府,本王妃必定要去陪寝的。”楚召淮說,“你若強逼我摘眼紗,我便去吹枕邊風。”

姬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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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翊險些一口血噴出來,耳根通紅,又羞又怒:“你還知不知羞恥的!”

楚召淮不知。

能三言兩語就解決問題,還要什麽臉啊。

姬翊是真怕姬恂,哪怕只是沒什麽殺傷力的威脅也讓他不情不願退了回去。

他和楚召江不怎麽對付,但也就一年見兩三次,沒到熟到朝夕相處的程度。

況且每回碰上不是在陰陽怪氣的罵仗就是處心積慮地給對方挖坑,對彼此認知也就局限于表面上的“纨绔”“嚣張跋扈”,沒什麽內涵。

姬翊沉着臉咬了口酥餅。

今晚不讓這厮輸得滿地亂爬,他就不姓姬!

楚召淮并未察覺姬翊的憤恨,看他消停了也松了口氣,撩開帷幔往外看。

雪還沒徹底下起來,僅僅是小年夜京城滿街已熙來攘往,一派喧鬧繁盛,令人目不暇接。

和臨安全然不同。

楚召淮興致勃勃看了一路,片刻後馬車搖搖晃晃停下。

夜幕已至,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飄落,卻不減衆人盛畫舫觀湖景的好興致。

明湖波紋如绫,畫舫雕梁畫棟。

船頭懸挂兩盞雕漆架的紗絹燈,晃悠悠破雪而來。

畫舫多數是京中達官顯貴消遣之所,姬翊明顯是熟客,帶着人輕車熟路上了一艘懸挂皇家旗號的舫。

楚召淮少說少錯,默不作聲跟着走。

姬翊和楚召江不對付,上回又吃了他一拳,想來不是熱情請他來玩的。

楚召淮視線掃着周遭,心中思緒翻飛。

上回姬翊說“幾個月前約好,小年夜去明湖玩”,若是真要吃酒賞景,為何要提前這麽久約?

嚯,畫舫上的食器用的都是金銀?

果真奢靡。

畫舫晃晃悠悠地動起來,朝着明湖中心而去。

楚召淮雖在江南水鄉長大,卻甚少坐過船或畫舫。

本來剛上來興致勃勃,但才行了一會他便覺得胃中翻江倒海,難受得要命。

姬翊在前方帶路,順着木階往樓上走。

楚召淮眼前發暈,勉強踩了幾層臺階,雙膝一軟往前一撲,差點把犬子的褲子給拽下來。

姬翊是個小古板,當即“嗷”一嗓子捂着腰帶蹦起來,臉都紅了:“你你你!你做什麽?!”

楚召淮奄奄一息:“暈船。”

姬翊看他站都站不穩,不太像裝的,猶豫再三只好不情不願地上去扶他。

楚召淮半個身子壓在他身上,虛弱道:“多謝世子。”

姬翊愣了愣,不自在地移開視線,難得沒吭聲。

姬翊屬于沒什麽心眼但又愛鬥的人,他所能想到的絕佳報複方法也就是設個賭局把這厮的錢全都贏過來,讓人輸個傾家蕩産。

如今朝廷禁博弈,小年夜後方可開放,所以他還苦等了幾個月。

眼看着布局就要完成,世子燃起鬥志。

輸輸輸!

給我死!

很快兩人到了頂樓門口,還未進去就聽得裏面一陣喧鬧聲。

姬翊一怔。

今夜同約此處的只有和他從小玩到大的好友梁枋,那人是個溫吞性子,成天只知道睡大覺,怎會這般大聲說話?

姬翊蹙着眉走上前,雕花木門不怎麽隔絕聲音,裏面嬉笑的聲音随着風呼地灌來。

“畫舫都動了,姬翊怎麽還沒到?不會還在家罰抄書吧哈哈哈哈。”

“十有八九是了,他那個蠢腦子,如果不是璟王殿下出面,根本不可能讓他入國子監,和他同窗我都嫌丢人。”

“你不要命了!小心世子回去找爹哭訴,狠狠治你的罪。”

裏面傳來哄堂大笑。

楚召淮暈船暈得臉色煞白,聽到這些話微微垂眸看去。

若在尋常,脾氣暴躁的小世子聽到這話,早就怒火中燒撲上去和人玩命了,此事卻不知為何只是安安靜靜垂着眸,好像聽慣了這些話。

這時,有人從不遠處匆匆而來。

那人一身白衣好似要和鵝毛大雪相融,飛快跑到姬翊面前,喘了一會,虛弱道:“世子,三、咳……三皇子到了,說要占咱的閣樓。”

姬翊“嗯”了聲,扔麻袋似的将楚召淮甩梁枋身上去:“我聽到了。”

說着,他推開門擡步而入。

滿室金玉裝飾,好似在放金光,幾個穿金戴玉的公子哥兒坐在席居案幾前,一道半透屏風遮擋,樂人撫琴奏樂。

衆人正有說有笑,瞧見姬翊進來話音戛然而止,紛紛站起身,笑意盈盈地拱手行禮。

“世子終于到了。”

“恭迎世子,多日不見您神采依舊。”

恭維奉承的話不要錢,好像方才那些嘲諷之語只是錯覺。

姬翊早已習慣和這種瞧不上他卻又想巴結他的人虛與委蛇,随便客套幾句,對着首位喝酒的少年颔首一禮:“三殿下怎麽屈尊來這兒?”

為首的少年身穿繡龍錦袍,發束金冠,對姬翊露出個笑來。

“阿翊來了——小年夜落了雪,父皇受了些風寒便取消家宴,聽說明湖畫舫被堂弟包了一層……阿翊不會怪我不請自來吧?”

姬翊哪裏會拒絕,只能說:“自然不會。”

姬恂兵權在握,聖上不光忌憚他,更想為東宮掃清障礙。

因為這個姬翊和宮中的人往往都不怎麽熟絡,三皇子雖然不涉黨争,可終歸和東宮那邊關系更親密。

哪怕被人指着鼻子罵他,姬翊也不能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去報複,以免闖了大禍,讓姬恂在京中的處境更加為難。

姬翊不想和三皇子有過多交集,起身告辭:“我和梁枋就不攪擾殿下雅興,先……”

告辭的話還未開口,三皇子笑眯眯地看向門口一直默不作聲的楚召淮:“這位是璟王妃?”

姬翊一怔。

戴着眼紗也能看出是楚召江?

楚召淮恹恹看他,強撐着一颔首。

三皇子站起身:“如今小侯爺已嫁給我五叔,按照輩分本殿下還得喚您一聲五嬸。”

楚召淮仍沒聽出來其中的譏諷:“的确是。”

三皇子:“……”

滿室皆靜,似乎震驚此人的臉皮之厚,賽過城牆拐角。

眼看着楚召淮說罷爪子就往兜裏伸,姬翊眼皮一跳,唯恐這厮又掏出一把幹果當“見面禮”,不着痕跡踢了下他的小腿。

“即是一家人,就不必如此拘着了。”三皇子帶着笑,瞧着脾氣很好,“來,坐吧。”

姬翊不好推辭,只能和梁枋、楚召淮一起落座。

三皇子坐在首位,在案幾上撿起幾枚銅錢在手中掂了掂:“之前阿翊每年都會約同窗來明湖畫舫關撲博弈,今年怎麽沒叫人一起來熱鬧熱鬧?”

姬翊看了楚召淮一眼。

自然是為了給楚召江下套。

……嘶,皇子還沒動筷,這狗東西怎麽還吃上了?

前些年姬翊攢局博弈,一晚上都能輸好幾百兩,他本來也不在意銀兩,可被梁枋提醒才知道,那些人全都商量好了,一起使壞贏他的錢。

姬翊雖然沒什麽心機,卻也不蠢到主動給人送錢,自然懶得再叫他們。

姬翊含糊道:“最近太忙,沒來得及請人。”

三皇子一拊掌:“剛好今日來了這麽多人,那就玩幾局,圖個吉利。”

小年夜在畫舫往往是賞湖景、品樂曲,還有一項約定俗成的便是關撲博弈。

楚召淮吃了幾顆酸梅,終于緩解許多。

瞧見桌案上六枚銅錢,他眉頭輕輕一皺。

前些年坊間流行關撲博物,擲銅錢以正反來定輸贏,賭風甚行。

幾年前楚召淮在家一挨餓,就拿着幾枚銅錢颠颠跑去大街小巷到處博東西吃,他天賦異禀,運氣又極佳,能吃遍一整條街。

直到一年,因博弈而鬧出滿門皆被報複慘死的命案,朝廷這才下令禁止博弈。

此事才過去幾年,天子腳下還是勳爵人家的子弟,竟然光明正大關撲博弈,就不怕聖上怪罪?

土包子楚召淮并不知曉京城每年會開放幾日博弈,眉頭緊緊皺着,有點想跳湖跑走。

一鍋端了可別連累他。

玉盤放置案幾中央,三皇子對姬翊道:“阿翊,你先來。”

楚召淮之前關撲的賭注往往都是幾個水果幾塊餅,吃飽就行,他本來百無聊賴,直到三皇子從袖中掏出一把金光閃閃的金子,驚得梅核差點吞下去。

三皇子道:“先來個小彩頭,四枚相同就能得十金。”

楚召淮:“……”

這就是京城嗎?

好豪橫啊。

楚召淮很喜歡看這種大把大把金銀的賭局,雖然不是自己贏錢但瞧着就過瘾。

他又含了顆梅子,期待地看着犬子。

四枚圖案相同,輕輕松松,這不是送上門的錢?

姬翊微微一掂銅錢,深吸一口氣,往桌案上的玉盤裏一擲。

丁零當啷,脆響陣陣。

很快,銅錢停下。

三枚相同。

楚召淮:“……”

運氣這麽差的嗎?

姬翊眉頭緊皺,在楚召淮心疼得直嘬牙花子的注視下,從兜裏掏出十金遞給三皇子。

三皇子似乎早就料到姬翊賭術差,笑眯眯地繼續第二局。

姬翊擲。

三枚相同。

第三局,姬翊再擲。

再三枚。

楚召淮:“……”

“咯吱”一聲,楚召淮硬生生将梅核咬碎,徹底傻眼了。

按照這個輸法,這不得輸到傾家蕩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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