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海棠依舊

第12章 海棠依舊

許織夏直愣愣看着眼前這個漂亮的少年, 小小地琢磨片刻,而後純真又愉快地點頭“嗯”了一聲,答應了。

小朋友的世界裏感情沒有分類, 也許她根本沒懂他那句話的真意,但那個晚上,許織夏心裏有個聲音在說。

好喜歡哥哥。

此前他們每天從住處去到書院, 再從書院回到住處, 但日複一日的生活在那晚後有了不同。

有時晨起, 紀淮周會帶許織夏出去散散步。

只要放晴,街坊四鄰都會出來活動, 岸邊那張古石象棋桌, 天天有爺叔坐那兒對局,搖着蒲扇子,下了步好棋就合不攏嘴要顯擺兩句。

買菜的鄉鄰來來去去,總有那麽幾個圍着觀戰, 提着籠子遛鳥的大爺也會停下來逗留。

如此又住了幾日後, 棠裏鎮的居民就都知道了這對住在南渡口的兄妹,哥哥個子很高,長得比電影明星還俊,看着就是少爺脾氣。

但妹妹肯定是乖寶寶。

猜他們是蔣老先生的親眷,鄰裏見了就笑吟吟跟他們打招呼,也不管相不相識。

鎮子裏有間茶館, 一到清晨就會傳出唱曲聲, 許織夏每回經過, 都能從那扇支開的雕花木窗裏看到個女人, 一身旗袍,抱着琵琶, 吟唱江南小調。

旁邊坐着個和許織夏年齡相仿的小女孩,似乎是女人的小徒弟。

她一臉索然,每次跟着敷衍哼了兩句後,就托着下巴開始偷懶了,又好動,老喜歡往窗外望。

許織夏就這麽和她對上了眼。

許織夏有種被抓包的慌張,視線下意識想要閃躲,先見小女孩噌的一下挺直腰背作優雅狀,梗着脖頸唱了起來,嘴唇一會兒圓一會兒扁。

小女孩沖她揚揚眉,好像在說,你看,我厲害吧。

許織夏好奇眨眼,抿住就要彎起的唇。

後來每天,兩個小姑娘都像這樣,隔着窗眉來眼去。

有天清晨散步到鎮口那間他們常去的早茶鋪,還離幾米遠,紀淮周突然不走了,坐到河邊的石板長凳上,吊兒郎當開着腿,胳膊支膝,人俯着。

“小尾巴。”紀淮周懶洋洋叫了她一聲。

許織夏眼睛亮瑩瑩的:“哥哥。”

他俯身坐着,高度正好能和她平視,紀淮周瞧着她,煞有其事道:“哥哥餓了。”

許織夏張了張嘴巴,聲音柔軟:“吃早飯。”

她那個眼神,好似真擔心晚一秒他就要餓暈。

紀淮周提了下唇角,從褲兜裏掏出張紙幣,遞過去,下巴朝她身後的早茶鋪一擡:“能幫哥哥買麽?”

“能的……”許織夏愣愣回答完,又愣愣把錢接了過來,才後知後覺心生膽怯。

但哥哥餓了。

許織夏慢吞吞,好不容易走出兩步,馬上就回來了,窘迫又為難地挨回到他身邊。

小腦瓜子亂亂的,她開始胡言亂語:“哥哥……錢過期了。”

紀淮周被她惹笑,歪着腦袋看她:“錢還能過期呢?”

許織夏不吱聲,小手攥着紙幣輕輕拉扯。

“哥哥就坐這兒,”紀淮周說:“不會丢下你。”

這句保證,許織夏很需要。

他如此講了,她才扭扭捏捏重新嘗試,一步三回頭地走向了早茶鋪。

許織夏站在高高的籠屜前畏首畏尾。

她心跳嘈雜,遲遲開不出口,還是阿嬸先掃見她,忙裏抽空過來問:“妹妹來啦,吃什麽,老樣子嗎?還是不要豆漿,要牛奶?”

許織夏緊繃着,過了幾秒,終于點下了頭。

早餐袋摟在懷裏,許織夏噔噔噔地往回跑。

紀淮周一直看着她,她沖過來的時候,他手臂向外打開了點,由着她撞進來。

這小孩兒腦袋在他身前擠着,紀淮周好笑:“睡覺鬼鬼祟祟,買東西也鬼鬼祟祟呢?”

許織夏有點羞赧,又有點虛驚一場。

她第一次體會到這種奇特的感覺,畏懼外面電閃雷鳴,終于有一天勇敢開了門,才發現原來是個豔陽天。

與人交流,似乎沒有她刻板印象裏的可怕。

許織夏漸漸開始沒那麽拘束人群了。

夏至将至,夜晚蟬鳴清脆。

許織夏每晚都跟着紀淮周坐在院子裏乘涼,一人一張椅子,棠裏鎮的天空很幹淨,星星格外明亮。

隔壁不知道住着誰,一到點就開始聽CD機,播放來播放去都是羅大佑的歌。

“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

改變了我們,

就在那多愁善感,

而初次回憶的青春……”

旋律隔着一堵青瓦白牆,許織夏都要聽熟了。

紀淮周阖眼靠躺着,偶爾會悠悠地用口哨跟着吹調子,聲音低沉,混着慵懶又松弛的氣音。

許織夏乖乖喝着牛奶看他吹,滿眼驚奇。

牙齒松開咬着的吸管,模仿他的樣子,結果臉頰都鼓起來了,只發出呼呼的風聲。

紀淮周掀開眼皮,就看見小姑娘嘟着嘴唇,小圓臉白白淨淨,學得一臉正經,反而更像在賣萌。

被他饒有興趣地瞅着,許織夏難為情抿笑,趴過去,望着他眼神崇拜。

那幾日,許織夏前所有未有的踏實,而這個水鄉小鎮,成了她第一個感受到歸屬的地方。

小鎮不算大,但有他。

-

命運瞬息萬變。

某夜,周清梧一通電話,便使得許織夏的心由晴轉陰——兒童院臨時要回訪,就在近兩日。

“明天我來接她,她必須得跟我回去了。”

手機在洗手臺面,周清梧鄭重的聲音外擴。

許織夏握着支小牙刷,軟毛抵住牙齒輕輕摩擦,笨拙但認真。聞言她慢慢停住,仰頭去望身邊的少年。

紀淮周也不易察覺地頓了下,不經意垂眸,視線落向腰際。

衛生間裏墜着一只外接電源的小燈泡,暖色調的光落下來,照着小女孩兒的臉。

她含着口牙膏的泡沫,眼裏全是對他一個人的依賴。

不用說,紀淮周直接伸手關掉了揚聲,手機擱到耳畔,不給她聽到,若無其事接着刷牙。

“如果她不願意,你能陪一下嗎,阿玦?”周清梧在電話裏問道。

紀淮周動作利落,吐出泡沫單手漱了口,手指一勾水龍頭,水流沖下來。

他擡肩卡住手機,嘩啦啦的水聲裏,他一邊沖洗,一邊可有可無地回了一聲。

“行。”

但許織夏只聽到了這聲行。

那個年紀的許織夏,心髒是一面玻璃,擦一擦就能變得明亮,也能輕易破碎。

得知自己即将被帶走後,那晚她又睡魇住了。

爸爸惡狠狠地責罵,梁院長催命似的督促她服藥,院醫把針筒對向她,Felix惡作劇後陰笑……每張臉都在逼迫,所有的聲音亂作一團,像一只只惡鬼朝她亂抓,要把她拽下三途河。

“哥哥……”許織夏拼命奔跑,去找那個人,可到處都沒有他的身影。

她跌坐在地上,崩潰放聲哭起來,終于有了小孩兒該有的樣子。

“小尾巴……”

外面的聲音關在鐘罩裏,好遙遠。

許織夏聽不見,在那個臨界點,她條件反射猛地一口咬了下去。

一聲忍痛的悶哼。

許織夏渾身顫抖,齒貝用力咬合。

那只胳膊硬實,甩開她輕而易舉,但卻一點沒使勁,由着她咬。

意料中的防衛遲遲未至,許織夏在驚吓中平穩下來,淚霧混着蠟燭光,将眼前那人的面容朦胧覆蓋,她神情遲鈍,慢慢松了口。

少年狼尾發淩亂,為隐忍痛意,他眉頭緊蹙,繃硬了下颔,那雙眼睛掩在散落的額發下晦暗不明。

許織夏眼淚裹在眼眶裏,滿面潮濕。

以往應激時許織夏都會驚恐地躲到角落裏哆嗦,但此刻她只是茫然看着他,頭腦麻木。

他右手腕的拇掌和腕骨相交處,咬痕觸目,兩個虛線半圓血紅。

這只手沒避開,甚至還伸回來去捧住她下巴。

他伸手過來的瞬間,許織夏先緊緊咬住了下唇,嘴巴抿得牢牢的,像是給自己戴上了只隐形的嘴套,保護他不再被咬到。

紀淮周逗小孩兒揉弄她的臉,揉得她腦袋微晃,食指和拇指又抵到她左右兩邊臉頰,捏了捏,把她的牙齒捏得松開,嘴唇都嘟起來,連哭都呆萌。

“小耶都沒你能咬。”

他嗓音有些幹啞,大約是睡眠中被她夢呓的哭啼鬧醒的。

松開她臉蛋,他一手濕津津的淚水,沒說什麽,起身去了衛生間,困懶的樣子稀松尋常,似乎對她這一口沒有所謂。

許織夏被他這麽一陣揉捏,回了點魂,頭腦漸漸從應激後短暫的意識障礙中抽離。

可她癟癟唇,轉瞬又濕紅了眼圈。

許織夏一抽一噎地從被窩裏爬出去,攀着桌沿,用自己稚嫩的胳膊去夠桌子角落的那瓶藥。

她費勁擰開瓶蓋,不太靈活地倒出一片。

淚水在眼裏晃動了圈,在她低頭去含手心的時候流下來,順着下巴滴到木板上。

紀淮周剛握着熱毛巾回到屋門口,就看到小姑娘乖乖吞下了那片白色藥片。

或許至今,這是她唯一一次主動吃藥。

“吐掉!”

他陡然肅聲,命令的語氣吓了許織夏一跳。

許織夏已經咽下去了,濕潤的睫毛顫巍巍低着,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她自作主張吃藥,紀淮周莫名來了火氣,但見她一臉稚氣,他再不高興也都難以發作。

很奇怪,他會因為小孩兒太乖了而生氣。

紀淮周克制住自己的脾氣,過去給她毛巾,但還是不自覺沉着臉:“擦臉,睡覺。”

許織夏原本想認錯,可他又一下變回到了以前陰晴不定的樣子。

對他的膽怯複發,許織夏到嘴邊的話又不敢說了,小心翼翼接過毛巾,抹幹淨臉。

而後紀淮周就看着這小孩兒,一聲不吭抱起自己的枕頭,爬回到床上,蜷縮起小小的身體,老老實實的再沒有動靜。

明明之前每到半夜就要賴他這裏睡。

這是跟他鬧別扭了麽?

紀淮周準備問問她,總不能惹哭小孩兒。

但短效藥的鎮靜作用主要是有安眠成分,見效快,何況她吞了整片,紀淮周走近時,許織夏閉着眼,鼻尖還有哭紅的痕跡,不過眉眼格外安靜。

紀淮周便沒出聲。

翌日上午許織夏沒有如往常那樣醒來,而紀淮周後半宿幾乎沒有真正入睡,時刻關注她确定她沒有不良反應。

這回輪到紀淮周更換完畢衣褲,站在床邊等她醒。

因藥效,許織夏睡得很沉,臉蛋窩進枕頭裏,小孩子自然濃密的睫毛合着眼睑,完全沒有要醒的跡象。

連睡相都很溫順。

紀淮周鼻息輕嘆,俯身去給她掖被子,指尖碰到被套面料的剎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許織夏在紀淮周出門十分鐘後睜開了眼。

陰天,屋子裏光線低迷,地鋪空空的,紀淮周不在,許織夏的心情同樣低迷。

哥哥也不要她了……

許織夏離開陰暗的房間到院子裏,默默坐到平常和紀淮周一起乘涼的椅子上。鎮靜藥抑制神經遞質,過量服用導致她目前的狀态還處在一種呆滞的平靜。

這個院子其實很荒涼,沒有書院天井的魚缸和植物,只有白牆下野生的雜草。

周清梧推開院門,就看到許織夏眼神空洞,一個人坐在陰天底下。

“寶寶。”周清梧一見她就笑起來,走過去蹲到她面前:“怎麽自己坐這兒呢,哥哥去哪裏了?”

許織夏臉又低下去了些。

她做錯事了,哥哥也不會喜歡她了。

……她總在做錯事。

小姑娘這副模樣,周清梧看得心疼:“寶寶是不是害怕爸爸?爸爸長得嚴肅,但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許織夏沉默。

“不想講話也沒有關系。”周清梧手指輕柔地梳順些她的頭發:“媽媽知道你以前在兒童院吃了很多苦,以後有人照顧你了。”

周清梧柔聲問:“跟媽媽回家好嗎?”

許織夏目光定在地面那塊邊角凸起的青石板上,石縫裏有雜草,因缺失養分而幹枯,和她一樣沒有活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許織夏點了點頭。

-

糖畫鋪子前,師傅一勺糖漿拉着糖絲,紀淮周冷臉看着一群只有他半截高的兒童擠在前面叽叽喳喳。

他在隊伍最後面。

單手拎着早餐袋,一手插兜,站姿懶散,眉眼間有淡淡不爽的情緒。

瘋了吧。

他居然在這裏排隊給那個小孩兒買糖畫。

紀淮周呼吸都郁悶,卻又沒一走了之。

師傅剛做出一只蛟龍糖畫,有個頑皮的小男孩伸手就拿走了。

旁邊的小女孩跺腳:“陶思勉!這是我的龍!”

“我的,就是我的。”陶思勉笑嘻嘻就要跑,結果人多,一轉身龍尾巴撞掉了。

他傻眼,突然老實,把糖畫還回去:“你的龍。”

小女孩嫌棄看着糖畫,也不想要了,手背到身後:“你的龍。”

“你的龍。”

“你的龍!”

範師傅笑着勸架,說給他們重新做。

陶思勉心虛,見她叉着腰氣呼呼,主動聊天求和:“孟熙,你今天為什麽沒去學評彈?”

孟熙頓時苦着小臉:“那個小漂亮,她今天沒來聽我唱。”

“小漂亮是誰呀?”

“小漂亮就是一個漂亮的小漂亮。”

陶思勉若有所思,回過頭,迫于紀淮周的氣場,他沒敢擡頭,只眼睛偷偷往上瞟:“是這個哥哥的妹妹嗎?”

小男孩自以為的悄悄話,紀淮周聽得一清二楚。

紀淮周斜睨過去,小女孩也正直溜溜仰望過來。

他這半紮狼尾,獸面耳骨夾,以及坎肩無袖背心外分明的肌肉線條,身上這些的野性已經足夠壓迫人,又頂着張敗類的臉。

帥得不像好人。

孟熙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見了他,聲音都小了:“……大哥哥,我可以和你們家小漂亮交朋友嗎?”

紀淮周瞥一眼糖畫鋪,視線再瞥回去,不緊不慢:“考慮考慮。”

“下一個先給我,看看你心誠不誠。”

他不想排隊了。

再排下去小尾巴該醒了。

從小朋友那忽悠來的兔子糖畫拿到手裏,正要回去,紀淮周就接到了周清梧的電話。

“阿玦,我先帶寶寶回去了。”

紀淮周步子冷不防停住:“現在?”

“對,我們上車了。”

反應好些秒,紀淮周似乎才理清楚狀況,隐約其詞:“她願意?”

“是啊,她答應了。”周清梧愉悅地說:“太好了,回訪順利的話,收養證明和戶口什麽的這半個月就都能落實下來。”

事情發生得措手不及,紀淮周半垂下眼,看着手裏那支兔子糖畫,眼底情緒複雜。

昨晚之前還在纏着他的小孩兒。

今天已經不需要他陪了。

“你呢,阿玦,回小姨那兒住吧?”

心髒又泛起一陣即将缺血的悶堵感,紀淮周緩了緩,繼續邁步向前:“不了。”

出門不過二十分鐘,再回到那間屋子,環顧每個角落,沒有人,空蕩蕩的,許織夏的行李袋和垂耳兔書包也都不在了。

周圍寂靜,他竟然感覺到了冷清。

紀淮周沉沉呼出一口郁氣,似乎是接受了眼前的情況,早餐和糖畫丢到桌上。

無關緊要,只是回到原始。

當晚紀淮周就回到了床上睡,只不過夜不能寐,思來想去可能是睡慣了地鋪的原因。

但耳朵總覺得它自己什麽時候就能突然聽見那麽一聲哥哥。

躺不住,天一亮紀淮周就出門了。

到早茶鋪,阿嬸見他來了就去掀籠屜,一邊給他裝一邊象征性笑問了句:“兩籠燒麥一瓶牛奶?”

紀淮周下意識“嗯”聲,去兜裏掏錢的時候反應過來,語氣平淡,不着痕跡:“一籠。”

他拎了早餐袋就走,走着走着後知後覺不是回去的路。

擡眼一看,一塊“修齊書院”的匾額。

紀淮周一扯唇,氣笑了。

他多少有點毛病。

“陸哥,你癫了!”

“這回肯定能把我爸氣得連夜殺過來,哼,根本難不倒我。”

“不是啊陸哥,你炸了校長辦公室,會被抓進派出所的,到時候警察要傳喚陸叔了!”

“那不正好?”

“……”

陸玺話說完一扭頭,迎面撞上紀淮周。

他吓得往回一個彈跳,站穩了又死要面子立刻擡頭挺胸,鼻孔朝天,警覺地瞪過去。

紀淮周正好當時情緒不太好,黑睫壓着如同浸了冰水的眼。

對他而言陸玺不過是只紙老虎,就這膽都不用拿槍抵着頭,一個眼神他就能跪下求饒了,扔到港區去活不過三分鐘。

陸玺不知他想法,眼球左右晃過,确定妹妹不在,于是咳了兩聲,仍舊裝腔作勢:“不該說的別說,我可警告過你了,懂?”

紀淮周感覺自己聽到了一句“我警告你,你被警告了”。

他勾唇一聲淡哂,含着嘲弄,嗓音散漫:“你能把我怎麽樣呢?”

他的輕蔑激怒了陸玺,但他眉眼自帶的孤傲匪氣又讓陸玺敢怒不敢言。

打不過他,陸玺窩火,只能發瘋:“我不能!我能把你怎麽樣!我只是缺大德罷了!我能怎麽辦!我這一生作惡多端,對不起行了吧!我又沒錯!我就要炸校長辦公室!”

旁邊有個老實人瓶子:“陸哥你也只是想要引起陸叔的注意,但是陸叔太忙了……”

心思被戳穿,陸玺惱羞成怒:“沒錯!我就是要得罪所有人,我就是要找存在感!有病犯病,都別活了!”

紀淮周第一次見到這種神經。

他面無表情開口評價:“犯賤。”

陸玺急氣攻心:“你帥你出手幫我啊!你真有辦法我認你做大哥!”

頃刻後,紀淮周慢條斯理:“學着點。”

他黑藍眼瞳裏射出的目光有着直紮人心的尖銳,陸玺頭皮像被針灸了下,突然發麻,但硬氣:“來啊!”

紀淮周唇邊倏而掠過一絲冷笑。

他講了句話,陸玺還沒來得及細品,先感受到一股強勁的力,猛烈地當腹而來。

他瞬間瞠目失色:“我——”

“草”字剛有口型,陸玺踩在水岸邊石板的腳尖一仰,重量帶着他的人直往河面沉。

咕咚落水只用了一秒。

下墜的這一秒卻又仿佛被拉得很長。

陸玺震驚地看着少年似笑非笑的臉逐漸遠去,腦子裏回蕩着被他踹下去前,他那句耐人尋味的話……

“人們只會懷念死人。”

那瞬陸玺竟冒出個不合時宜的想法。

——又他媽被這哥帥到了!

在一聲聲“救人啊”“有人尋死了”的吆喚中,紀淮周漫不經心轉過身,走時右手下意識往邊上一撈。

捉了個空。

紀淮周停頓,低頭去看,那小孩兒不在。

回過神,紀淮周舔了下嘴角,自嘲一笑。

行,他也犯賤。

-

許織夏被周清梧帶回去後,如此過去幾日,紀淮周都沒有許織夏的消息。

只有一個周末,周清梧給他打了通電話,關照他近況的同時,告訴他,許織夏的收養證明辦得很順利。

“寶寶特別乖,每天吃飯都很省心。”周清梧語氣歡喜,飽含笑意:“她好像蠻喜歡喝牛奶的,你小姨父的朋友在新西蘭和澳洲都有牧場,我喊他安排空運鮮牛奶了,不曉得寶寶愛喝哪個。”

桌上擺着手機和幾件工具材料,臨河的夜風吹進窗格,燭光輕跳,掀動了兩頁燭臺下壓着的圖紙。

紀淮周靠着椅背,手裏拿着兩片巴沙木,借着光暈對比檢查,聞言随口說:“只要不是豆漿。”

話落他頓了一頓,又若無其事接着手上的動作。

聽起來她在別墅過得很不錯。

以後她就是明家錦繡堆裏的小公主,比跟着他在這偏遠的小鎮強,尤其他這裏,電都不通。

“寶寶不喝豆漿?”周清梧恍悟,嘆氣說,早知道之前給他們送早飯的時候不買豆漿了。

紀淮周沒說,其實豆漿她也會喝掉,只是喝得很勉強。

“現在她還不願意講話。”周清梧說:“而且她對你小姨父有點犯怵,上回也咬了他,我估摸着是他讓寶寶想到親生父親了……她生父肯定對她不太好。”

不過周清梧态度樂觀:“父女感情要培養,慢慢來吧,你小姨父這* 會兒在翻字典呢,寶寶再用舊名字不太合适。”

“不和你講了,我看看去,你也早點睡……”

周清梧的電話剛斷開,就無縫進來一通新來電,紀淮周瞥了下,境外號碼,還算眼熟。

手指一滑,接通了。

“哇!二哥,總算搞到你新電話!”

“一個億的支票你就留在港區了?丢掉都不回來?不要啊,沒你好無聊的!”

“聽講你在杭市養了個小baby,好野啊你……”

紀淮周無情掐斷了通話。

聒噪的粵語聲一消失,屋子裏重歸安靜。

巴沙木片扔回桌面,脊背一卸勁,人就像被抽走了氣力垮進交椅裏,紀淮周後頸硌在椅子搭腦上,頭昂着,沉沉阖着眼。

很奇怪,他竟有悵然若失的感覺。

人的生命是一座巨大的迷宮,他倦怠消沉一步都不想再邁,但勉為其難陪她走了一段,不知不覺,從一個狀态脫離到另一個狀态。

他感覺到了活着。

如今她的路口到了,他回到原點,空氣裏都是完成目标後失去意義的空虛感。

他依舊獨來獨往,或許活着只是那幾個瞬間的錯覺。

冷清清的屋子裏,一聲“喵嗚”的低叫忽響。

紀淮周眼簾緩緩半揭開,看到窗臺蹲着只小橘貓,不知道是蹬着哪面牆瓦跳上來的。

它背部有塊心形花色,是小尾巴投喂過的那只。

-

那幾天逢中考,又過一周,正是夏至。

夏至日的陽光湧入市井每個角落,漫進敞開的窗,将桌面浸透得一片明媚。

柔光裏,一只模型直升機穩穩立在桌上。

精致的小3D藕粉色塗裝,尾翼有串字符:HB621。

安裝完電源線,紀淮周把遙控手柄放到桌面,起身離開房間時,蜷他腳邊睡覺的小橘貓醒過來,跟着他下樓。

紀淮周從前屋的桌上撈過一盒貓罐頭,指尖勾住環,邊向院子走,邊拉開鋁皮蓋。

兜裏有振動。

電話接通,手機舉到耳旁,聽着周清梧的說話聲,紀淮周把打開的貓罐頭擱到檐廊下。

“阿玦,我帶寶寶來書院了。”

紀淮周動作止住,一時保持着弓身的姿勢,小橘貓湊過去舔罐頭,時不時舔到他的手指。

修齊書院,開放式堂屋。

桌幾上一摞書籍,詩經楚辭唐詩宋詞,十分齊全。

“思柔不好。”蔣驚春手裏卷着本書,老花鏡挂在鼻子上,貓着眼細細思量,不滿意搖頭:“太小家子氣。”

蔣冬青洗了盤荔枝出來,好笑诟病:“照你這麽翻下去,孩子都長大了,名字還沒呢!”

周清梧莞爾:“明廷也這樣,這個不好聽,那個寓意不行,在書房坐了好幾晚,最後說來找你們把把關。”

“小姑娘怎麽能随便。”蔣驚春理所當然。

明廷贊同地笑了笑,不說話,挽起襯衫袖口,伸手去給女兒剝荔枝。

“今天寶寶生日,想把名字定下來。”周清梧說:“其實安身立命,歲歲平安就好了。”

蔣冬青一拍即合:“清梧講得對!”

他們有說有笑,許織夏自己老實坐着。

她偶爾往天井望一眼。

院子裏天光依然亮麗,瓷缸裏的小錦鯉依然活潑好動,但那把搖椅空空的,再沒人躺着了。

許織夏安安靜靜的,不吵不鬧,雖然瞧着是個讨喜的乖孩子,但卻更像是變回到在兒童院時候的模樣了。

孤零零,蔫蔫的,一朵沒有養分的花。

許織夏耷拉着眼,失神之際,進院門出現一個身影,晃入她的餘光裏。

小孩子彎翹的長睫毛擡起,随即呆懵住。

少年雙手抄着褲袋,黑衣短褲球鞋,一路走進院子裏。

“阿玦!”周清梧見他來了,眉開眼笑迎上去:“我們在商量名字的事,我怕寶寶自己坐着無聊,想讓你過來陪陪她。”

周清梧說:“你帶妹妹去玩會兒吧?”

紀淮周看過去。

椅子大,小姑娘坐在一張太師椅裏,很小一只。

她穿着玫瑰粉小裙子,頭發有人給她梳了,編着可愛的雙魚骨辮,發尾在耳下方盤了盤,用兩個小花朵發圈紮住。

臉蛋白淨,有着這個年紀的呆萌,像個漂亮的洋娃娃。

不再是跟着他時,披頭散發的樣子。

“嗯。”紀淮周斂眸應了聲。

但許織夏沒和以前那樣立刻跑向他。

周清梧都奇怪了,蹲到她面前問:“怎麽了寶寶,半個月沒見,不認識哥哥了?”

許織夏抿抿唇,有些別扭地垂下頭。

“走了。”

聽見他輕描淡寫催了句,許織夏才慢慢滑下椅子,溫順地走到他邊上。

白牆黛瓦,小橋流水,河面時而有垂絲海棠落下新的花瓣,時而有搖橹船劃過蕩起水聲。

許織夏踩着青石板路,時隔半月又跟着他在這裏散步,只是走路,他們誰都沒跟誰說話。

經過一張石板長椅,他坐下。

這個高度許織夏正好能直視他的雙眼,許織夏埋下了臉,帶着犯錯後的心虛和羞愧,不敢看他,手指偷偷揪着自己裙子上的小花。

一聲不響,生疏得明顯。

氣氛一陣僵持。

紀淮周瞅了會兒面前的小孩兒,狀似不在意,主動開口打破沉默:“不想跟我講話了?”

小朋友心思簡單,沒什麽彎彎繞繞,只有滿心的哥哥不要她了,哥哥也讨厭她了。

所以他一出聲,許織夏鼻子就酸了。

他還願意理她。

許織夏癟了癟嘴巴,眼底瞬間泛起一圈濕紅,糯糯的哭腔帶着自責,眼淚一下子繃不住了随着嗚咽聲掉下來:“哥哥對不起……”

紀淮周難得明顯地怔愣住。

她看起來很愧疚,也很難過,淚水一連串沖到下巴,哭得嘴唇都在顫,好像犯了天大的錯誤。

紀淮周逐漸意識過來,她是以為那晚咬了他,他也和別人一樣生氣了。

難怪不搭理他呢。

許織夏哭得很委屈,紀淮周反而笑了下。

等她哭過一陣了,他才噙着笑說:“原諒你了。”

許織夏淚眼汪汪看着他,哭聲漸弱,抽抽搭搭喘着氣。

他撐着腿俯身離近了些,深邃眼瞳裏有了那麽幾分似有若無的正經:“哥哥也要跟你說對不起。”

在許織夏茫然的眼神下,他說:“那天兇你了。”

許織夏一哭鼻尖就通紅,她擡起手背抹了把眼淚,剛剛哭猛了,聲音軟乎乎的還在哽咽:“沒關系……”

她真的很好哄。

紀淮周懶洋洋問:“能和好麽?”

“嗯……”許織夏點點頭,鼻音濃重。

旁邊一道青石板橋,綠水岸邊,幾株垂絲海棠開得粉靥含笑。

一個身穿長衫的算命先生剛好從橋上經過,目光定在紀淮周身上,扶了扶圓框眼鏡。

“小兄弟,你有富貴之相啊,要不要測個吉兇?”

紀淮周斜睨過去。

算命先生握着杆幡下橋,三兩步邁到他們跟前,煞有其事:“我錢半仙曉陰陽,通天地,今日上清誕辰,只收你一百卦金。”

紀淮周掃了眼錢半仙的布幡,上面畫着黑白太極圖,寫着:測算姻緣風水,配卦起名……

他挑唇懶懶一笑:“我付你一千。”

錢半仙眼都亮了,連道三聲好,又見他下巴朝着身邊的小女孩兒揚了下。

“給我妹妹起個名字。”

錢半仙喜不自禁:“起名是要緊,名字影響人的磁場,名字決定命數啊!”

“她将來要是過得不開心——”紀淮周拖腔帶調,話還沒說完,眼神跟着陰冷下幾度,唇邊要笑不笑:“我找你算賬。”

錢半仙忽然一下再笑不出。

錢難掙屎難吃。

“真狂……”

錢半仙嘟哝,為錢折腰,背袋裏搜出筆和紙,忍氣吞聲遞給他:“你的名字寫下來,還有你和妹妹的生辰。”

紀淮周也閑着,還真接了過來,第一筆剛落半,突然剎住,随後筆畫若無其事一轉,龍飛鳳舞地寫下“周玦”兩個大字。

“周玦。”錢半仙念了遍,随口懷疑了句:“這是你名字嗎?”

紀淮周把本子和筆丢回去:“你管呢?”

許織夏半握半抱着紀淮周的胳膊,一抽一抽吸着鼻子,悄悄窺看錢半仙。

他看着本子上的字眉頭緊鎖,一會兒摸摸下巴,一會兒用筆撓撓耳背,一會兒塗塗畫畫,不知道在琢磨什麽。

轉瞬他睜大眼睛,靈光一現道:“周楚今,這個名字好!”

周楚今……

聽是好聽,但紀淮周就愛沒事找事,不讓人順心:“哥哥兩字,妹妹三字?我看你們這些算命的,也沒多講究。”

錢半仙脫口反駁:“你妹妹生命之氣為奇,就得三個字,否則陰陽不和!這是易理象數,懂不懂?”

紀淮周哼聲冷笑。

錢半仙來勁了:“真要講究,一輩二,一輩三,你就得是二字!”

“這叫長兄如父!”

紀淮周腦袋歪向另一邊:“聽懂了麽,小尾巴?”

許織夏懵懵搖頭。

紀淮周解讀:“他說哥哥就是爸爸。”

許織夏微不可聞地“啊”了一聲,剛哭過的眼珠子晶瑩剔透,模樣稚氣,望着他一臉困惑。

“哥哥你總不怕了吧?”紀淮周欠欠一笑。

許織夏可能也沒聽懂他真正的意思,他逗她,她就跟着彎彎眼睛,鹿眼顯得她憨憨的。

錢半仙自顧自揮筆,洋洋灑灑書了兩行字,而後将那頁紙撕下來。

自己頗為滿意地欣賞了遍,再拿給紀淮周看。

【淮水悠悠,智周萬物】

【楚楚知微,今可休思】

紀淮周眉心不易察覺地跳了下,眼風上揚,總算給了錢半仙個眼神。

猝不及防被他拿正眼看,錢半仙反倒不自在了:“看我幹什麽,還付不付卦金?”

紀淮周淡笑着,折了折那張紙。

慢慢悠悠答:“好說。”

市井街坊寧靜卻有活氣,長巷飄香,古銅鈴铛清脆聲響,有二八杠自行車颠簸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

許織夏跟着紀淮周回到了那間小院。

過去半個月,這裏已沒有了她生活的痕跡,明家偌大敞亮的別墅讓許織夏感到擁擠,而這逼仄的小房子,許織夏卻能得到一種豁然的心情。

可是也好空洞。

好像這裏除了他這麽一個人,其他什麽都沒有。

小橘貓趴在院裏的一把椅子上曬太陽,悠閑朝她擺尾巴,許織夏愣了會兒神後,臉上肉眼可見地溢出驚喜。

哥哥真的帶小貓回家了。

螺旋槳飛速運作的噪聲從天而降,蹲在院子裏用手指頭摸貓耳朵的許織夏昂起臉蛋,驚奇地看到天空中飛着小小的一架模型直升機。

還是小女孩兒喜歡的藕粉色。

二樓雕花木格的窗口,少年倚着窗框,手裏控制着手柄,從高處看向她,眼裏笑意慵懶,說,上來,教你玩兒。

許織夏從未如那天下午那樣如此愛笑,她陰暗童年裏的太陽似乎在漸漸升起。

但與此同時,棠裏鎮的太陽也在漸漸西下。

黃昏時分,周清梧出現,要帶許織夏回去了。

“寶寶,我們回家吧。”

許織夏被周清梧牽走的時候,頻頻回頭。

少年獨自站在院子裏,那架模型飛機降落在他鞋邊,螺旋槳的噪聲消失了,四周陷入悄寂。

她能回家了,那哥哥呢?

哥哥也沒有家。

走出院子,周清梧關上院門,許織夏的笑容也被關在了那個院子裏。

許織夏又變回一直沉默的狀态,跟着周清梧出了棠裏鎮,周清梧替她拉開車門,許織夏卻遲遲沒有坐進去。

她慢慢地,把小手從周清梧指間抽了回來。

周清梧察覺她異樣,立刻蹲下來。

在別墅這半月,她并未敞開自己,卻不再如之前那般排斥了,她很聽話,比任何同齡的孩子都要懂事。

但剛剛,她明顯抗拒。

“怎麽了,”周清梧輕輕捋她散亂的鬓發到耳後:“寶寶不開心了嗎?”

許織夏低着頭,人又蔫巴了。

別扭好半晌,她終于發出一絲很弱的聲音:“阿姨……”

這一聲阿姨始料未及。

周清梧驚訝一段時間過後,忙欣喜應聲。

她沒有喚媽媽,可這是相見以來,她第一次主動開口和她講話,周清梧內心依舊感動和欣慰。

或許是因自己即将的不乖而惶恐,許織夏不敢看周清梧的眼睛,唯唯諾諾地把話說了出來。

“……我想和哥哥住。”

周清梧心髒當即咯噔了下,錯愕在那裏。

她沒在孩子面前表露情緒,耗費了些時間平複心情,而後依舊溫柔,問她:“能告訴阿姨為什麽嗎?”

許織夏小心翼翼,對上周清梧探究的目光。

她含着點鼻音,呢喃。

“沒人陪哥哥了……”

周清梧眼波輕漾,頓時忘了反應,好像掉進了小孩子那雙幹淨純摯的眼睛裏。

她因高危障礙性生殖異常終身不育,但很多年前,她也有懷過一胎寶寶,預産期和許織夏的生日是同一天。

人難免有執念,從收到許織夏身份資料的那一剎那,周清梧就打心底裏認定了——

許織夏就是她那未能出世的孩子。

比起強留身邊終而不得,如今的周清梧放低了所有期許,哪怕只是旁觀孩子開心長大,她也願意。

周清梧含着笑,聲音在喉嚨裏微微哽咽,不答先問:“寶寶以後,還願意跟阿姨講話嗎?”

許織夏似懂非懂,但點了頭。

周清梧眼眶發燙,沒說話,摸了摸許織夏的腦袋。

-

紀淮周弓着背,胳膊搭膝頹然坐着,目光落在鞋邊的模型飛機上,靜靜緩釋小姑娘離開後,伴随而來的落差。

夕陽将白牆染成了橙紅色,江南小鎮的黃昏,有着靜谧感,也放大了孤寂和清寡。

時間長久長久地過去。

在太陽就快要墜入地平線,院子即将蒙上一層青灰之際,紀淮周終于準備起身,可有可無地擡了下眼。

院門在那一秒鐘驀然被推開,逆着熱烈的落日餘晖,一個小小的身影随着光湧進來。

玫瑰粉的裙擺揚出漂亮的弧度,小女孩兒飛奔而來,周身都是燙金的光暈。

紀淮周一時怔住。

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去而複返,跑回面前,笑眼靈動,紅潤的嘴唇彎起來,露出一部分齊整潔白的牙齒。

四目相對良久,紀淮周才有聲音:“怎麽回來了?”

許織夏眨動着長長的睫毛,帶着喘氣,純真又軟萌:“陪你……”

紀淮周雙手撐膝,保持着剛剛預備站起的坐姿巋然不動,不得不承認,當時連他都陷入了木讷。

只不過他總有一副僞裝的假面。

“我不要陪。”

“要的。”

許織夏明閃閃的眼裏有點小倔強,交融着小孩子的稚氣和柔軟,溫溫順順對他說:“哥哥也是一個人……”

紀淮周眸光閃爍,在這句話裏靜默了半分鐘之久,又不易察覺地做了個深呼吸,但似乎最後也沒能沉住防線。

他伏下臉,不由笑了。

“哥哥……”

“在。”

“我可以回來住嗎?”

“今天不給住。”

紀淮周說着,擡回起頭,在許織夏眨巴眼睛委屈的注視下,他慢慢悠悠,拿腔拿調接着出聲。

“只能每天。”

“你住不住?”

他渾身帶刺她也情願投入他的懷抱,那他瘋長出血肉又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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