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海棠依舊

第14章 海棠依舊

那年京市幼兒園門口, 荒涼的胡同裏,自言自語爸爸媽媽再見的許織夏,如今, 又說出了一聲再見。

下午放學,教室門口都有父母,許織夏總能透過玻璃窗, 準時瞧見紀淮周閑閑倚着。

坐在班級等待被接回家的孩子裏, 她也是其中一個。

她不再是兒童院語言不通, 飽受排異的小孤女,更不是頻頻被領養家庭遣退回的喪氣鬼。

而是一個每天都期待回家的小孩兒。

許織夏安穩地住在棠裏鎮那間只屬于她和哥哥的小院子裏, 養着一只小橘貓, 和小花池裏一片名叫羅德斯的花苗。

養了幾個月,小橘都肉嘟嘟了,花苗卻還只是綠葉子。

許織夏老是蹲在花池邊,托着下巴悵然, 但翌日依然繼續為它灌溉。

因為哥哥說, 它會開的。

每個要上學的清晨,周清梧都會來電話,提醒他們不要睡過頭。

周清梧的電話就是鬧鐘,一響起,許織夏永遠準時起床,反而紀淮周半夢半醒敷衍兩聲, 手機一甩, 臉壓進枕頭裏又睡回去。

等許織夏再回到房間, 他總是還沒起。

許織夏穿着小學部的夏季校服, 跑過去,書包在背上擺蕩。

“哥哥, 哥哥要遲到了……”許織夏趴到床邊,搖晃紀淮周的胳膊。

“起……起……”

他懶哼,卻又半天不睜開眼。

從棠裏鎮到行舟,他們有時走到鎮子口坐公交,有時出門遇上了,就坐南渡口的搖橹船,橫渡也不算慢,船伯伯永遠主動捎他們。

睡懶覺的是紀淮周,但路上犯困的無例外都是許織夏,特別是坐搖橹船上學的時候。

粉牆黛瓦間,綠水泛舟,時而穿過橋洞,耳邊有河面的風,和船槳的劃水聲。

船篷裏,許織夏兩只小手捏着肉包子咬着吃,輕晃的船身像搖籃,她眼神漸漸迷離,眼皮一顫一顫,開開合合,嘴巴慣性慢慢嚼着。

突然昏睡過去,她腦袋歪掉下來。

紀淮周眼疾手快,伸過手掌,托住了她的臉。

她沒醒,臉蛋的重量沉在他掌心,兩頰還微微鼓着沒咽下的肉包子。

六歲的小女孩兒,吃着吃着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甜。

紀淮周鼻息透出輕笑,拿手機給她拍下來。

曾經,許織夏很讨厭雨天,她在京市的雨天被丢棄,在港區的雨天不知何去,但自從來到棠裏鎮,許織夏越來越喜歡雨天。

雨水噼裏啪啦打在青瓦上,水珠滾落下瓦檐,連成條條絲線,青石板反着水光,瓷缸裏的小鯉魚躲到荷葉底下。

她坐在書院的堂屋,安安靜靜寫作業。

哥哥就在旁邊躺着搖椅,一只手枕在後腦,一只手握着本全英文的書在看。

許織夏最喜歡那時,聽雨滴滴答答的惬意和安然。

陸玺和陳家宿通常也會在,一人一只游戲機,被紀淮周趕到檐下,不允許影響許織夏寫作業。

這兩人起初不對付,因為紀淮周。

按照輩分,陳家宿和紀淮周算是表兄弟,如果說瓶子是陸玺的十年小跟班,那陳家宿就是紀淮周的十年小跟班。

陸玺不服氣,某天在教室宣稱,他才是老大的嫡長弟。

“我心裏除了阿玦哥和紀淮周,沒別的男人。”

正做卷子的喬翊擡頭,瞟了他一眼。

陸叔說陸玺沒人陪尋死覓活,他父親再三考慮,才把他從滬城中學轉到行舟。

“哈?”陳家宿提着眼角疑惑,回頭看向後桌的某人,帶着不明意味的笑:“紀……淮周?”

紀淮周撩了下眼,飛去個冷冷的眼神。

陳家宿豁然,港普濃重,自圓道:“噢,航模嘛,我二哥也好強的。”

陸玺回驚作喜,說阿玦哥簡直是他命中注定的哥。

後來陳家宿從港區空運了架模型殲擊機送給陸玺,那是紀淮周前幾年親手設計的,全世界僅此一架。

陸玺能屈能伸,原地和他結為好兄弟。

兩人都是不拘小節的性格,吃喝玩樂一下就玩兒到了一起去。

喬翊撐着傘,走進書院的時候,他們倆正在互相嫌棄對方沒眼看的操作。

“老喬,”陸玺捕捉到喬翊拎着盒小蛋糕,喜上眉梢:“你怎麽知道我想吃蛋糕了!”

喬翊胳膊躲開,不讓他拿到,雨傘晾到廊檐下,走過去把蛋糕放到許織夏面前:“給今今的。”

這幾個哥哥常來書院,見得多了,許織夏就不認生了。

尤其喬翊,一身風光霁月的幹淨氣質,平時惜字如金,不愛講廢話,但開口了就一定禮貌得體。

只是不知是否家教過分規嚴,他不會輕易做出表情,臉上從來沒有明顯的喜怒哀樂,永遠都是冷靜的樣子。

但面對小朋友時,他薄鏡片下的琥珀眼瞳裏,還是會不經意掠過溫柔,沒讓許織夏感到排斥。

許織夏溫聲細語回答:“謝謝哥哥。”

小姑娘的聲音糯糯的,聽得人心軟,陳家宿湊上去:“我呢,妹妹。”

許織夏溫順:“哥哥。”

随即又迎上陸玺投過來的羨慕的目光,許織夏溫吞想了下,也小聲叫了他一聲哥哥。

幾個背景硬到在學校都為非作歹少年,此刻或深或淺都是一臉慈愛和寵溺的笑意。

好像妹妹崽要星星,他們能占領整個銀河系。

只有搖椅上的人似乎不怎麽愉悅,臉前的書移下去,露出那雙藍到透黑的眼。

紀淮周斜眸看過去,眼神耐人尋味。

幾個哥哥離開書院後,許織夏抱着語文書,從太師椅裏滑下去,小步子跑到紀淮周邊上。

她乖乖地把語文課本遞過去:“哥哥,背書。”

紀淮周沒接,視線禁锢在自己的英文書上佯裝很忙,嘴上卻有空陰陽怪氣:“你怎麽不跟他們回家呢。”

許織夏一聲綿軟的疑問似有若無,懵懵懂懂的,眼看着他瞥過來一眼。

“誰你都叫哥哥啊?”

許織夏無辜眨眼睛。

哥哥好像不高興了……

從那以後,她叫別人都在哥哥前加上了名字,紀淮周要求的。

他說,哥哥只能有一個。

青石板路多有窪地,下雨了,她的小皮鞋容易進水,紀淮周會勾住她的腿,單手抱起她,單手擎着傘,自己踩着水,走在小鎮陰雨連綿的街巷。

許織夏摟着他肩頸,看着隔絕在傘外的雨,被他帶回家。

這是許織夏喜歡雨天的另一個原因。

平時他們都住在棠裏鎮,但周末,紀淮周時不時就帶許織夏上明家住個兩晚。

每回他們過來,周清梧都歡天喜地,提前備上他們愛吃的,明廷也會特意騰出時間留在家裏。

紀淮周不置一詞,但周清梧心照不宣。

他是知道她想女兒了。

“寶寶這周開心嗎,在學校怎麽樣?”晚餐時分,周清梧總會問問話。

許織夏握着她的小勺子,從碗裏擡起臉,唇周沾着米粒和醬汁。

她想了想,眼神飄忽,望着周清梧,心虛回答:“哥哥沒有賴床……”

紀淮周一筷子腰果剛扔進嘴裏,聞言一愣,還沒給出反映,下一秒果然被訓話了。

“你又賴床了?”周清梧嚴正問。

紀淮周百口莫辯,瞧着模樣呆萌的許織夏,無奈笑了兩聲,認了。

小孩兒想給他打掩護,結果沒明白人家意思,欲蓋彌彰。

-

“解題思路很簡單,重點要抓住小球抛出前後的速度和位移過程,我們設小球的質量為m,空氣阻力為f,根據牛頓第二定律分析,mg+f=ma……”

教室裏,吊扇吱呀吱呀飛速轉動,班主任中氣十足,粉筆咚在黑板上,書寫出沙沙的聲。

紀淮周一只胳膊搭着桌子,一只胳膊肘後壓在椅背上,人半斜,倚着窗下的牆壁。

整堂課,他的目光都定格在斜對角的女生身上。

他不記得人家的名字。

但記得她今天編的魚骨辮和先前周清梧給小尾巴編的差不多。

女孩兒的辮子有這麽難麽……

紀淮周不由擡手,拇指撐着下颔,食指橫到人中的位置略微摩挲,眉頭凝起來,一副沉思狀。

“周玦——”

紀淮周回神,視線移向講臺。

班主任笑眯眯,似乎對他認真思考的樣子很滿意:“這道題你來回答。”

紀淮周沒起立,人依舊散漫靠着,掃了眼黑板,心算兩三秒,面無表情出聲:“X1=1m,X2=0.5m,總位移1.5m。”

這種基礎知識點他早學過了。

誰知班主任頓時變臉:“我才講到第一小題!”

“……”

“你剛剛看誰呢?”

全班回首望向後排的紀淮周,女生們都不放過這個能明目張膽看他的機會。

紀淮周油然而生落魄感。

這要是在港區,可沒人敢這麽怼他或圍觀他。

紀淮周餘光掃過右邊正趴着會周公的陸玺,面不改色踹過去一腳。

“嗯?”陸玺酣夢驚醒,兩眼茫茫,哈欠連天:“老大……”

班主任被轉移注意力,惱火地邁下講臺去管教陸玺,意外瞟見前桌的陳家宿在桌底下翻着本漫畫。

“看到哪兒了?”班主任幽幽問了句。

陳家宿狀态投入,可能以為是陸玺,一口港普打诨:“哎呦,路飛還沒開始營救嘛……”

教室裏一陣哄笑。

陳家宿有所察覺,慢慢擡起臉。

班主任突然探身越過陳家宿,一把抽走喬翊筆下的卷子,定睛一看,全國英語高考卷。

喬翊:“……”

當天放學,四人被留在辦公室寫檢讨。

腕表上指針一圈轉過一圈,紀淮周每看一眼,心裏就多焦躁一分,胡亂糊弄了兩行,睇見喬翊在檢讨紙上默寫英語文章,陳家宿滿頁繁體字,而陸玺紙上一句“對不起,老子觸犯天條了”。

紀淮周頓時感到坐在這裏很蠢。

啪的一聲丢了筆,在其餘三人詫異的目光下疾步而去。

紀淮周邁開長腿,飛奔過走廊,遠遠就看見了高一二班門口的兩個小女孩兒,正朝着教室裏望。

他的步子慢慢停下來。

孟熙和許織夏手拉手,一見他,孟熙倏地肅起小臉:“小漂亮哥哥,你今天怎麽沒來接小漂亮!”

紀淮周喘着氣,被小孩子劈頭蓋臉一頓譴責,啞口無言。

把許織夏交給紀淮周後,孟熙才放心回家。

夕陽降溫的橙光染得教學樓長廊裏半明半暗,紀淮周迎着餘晖蹲下來,見她雙手捏着書包肩帶,眼圈都憋得紅了。

許織夏別開臉:“哼……”

紀淮周不經意勾唇,擰擰她鼻尖:“都敢哼我了?”

她鬧小別扭,悶着不理他,紀淮周便又問:“自己就過來了?這麽遠。”

他一問,許織夏眼淚就兜不住了,晃在眼眶裏,哽咽着看向他時眉眼間情緒委屈得不行,馬上就要哭出來。

“大家都走了……”

紀淮周呼吸窒住。

她這濕漉漉的眼神,他都要感覺自己才是真的觸犯天條了。

那個黃昏,紀淮周就這麽在衆目睽睽下,蹲着哄了許織夏很久,說哥哥來晚了,但是不管多晚哥哥都會去接你的。

他十幾年的好脾氣全給了她一個人。

“就算只剩半條命,哥哥爬也爬到你面前,好不好?”

“哥哥永遠不會丢下你。”

他再三保證,許織夏低着臉,淚珠子滑到下巴懸着,終于鼻音濃重“嗯”了一聲。

紀淮周慢條斯理地揩去她的濕痕,再打開胳膊:“哥哥抱抱。”

許織夏抽抽鼻子,很快就原諒他了,依順地偎過去,臉蛋埋進他的頸窩。

從此以後,紀淮周再沒有失約。

哪怕自己曠課。

忽而某天起,紀淮周會編辮子了,而且有模有樣。每天清晨,許織夏就坐在院子裏,由着他給自己梳頭發。

鄰院的CD機裏一如既往放着羅大佑,最頻繁的永遠是那首《光陰的故事》。

“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憂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無知地這麽想……”

晨光攀上瓦檐,許織夏聽着歌聲,吹着水鄉小鎮溫婉的風,光顧着開心,都忘了問哥哥是跟誰學的編辮子。

只知道到了學校,三天兩頭就有高中部的姐姐到一年二班找她。

姐姐們總是帶着情書和包裝精致的禮物給她,羞紅着臉,拜托她轉交給她哥哥。

許織夏懵懵的,但見到紀淮周,她還是會乖乖遞給他:“姐姐說,想和你談戀愛。”

紀淮周把她的書包甩到自己肩上,牽她出校門,對此事無關緊要:“下次別收了,哥哥不談戀愛。”

“為什麽呀?”她歪着臉問。

“哥哥不得養你呢,”他垂下眼,笑看她單純的表情:“哪兒有空啊?”

許織夏若有所思,心想着,那哥哥可千萬不要談戀愛。

不過……什麽是談戀愛?

後來再有姐姐送情書和禮物,許織夏都慌慌張張搖擺小手:“哥哥說不能收……”

但她們不氣餒,把禮物塞到她懷裏,摸摸她頭,表示不是要給她哥哥:“是送給你的,妹妹,這個小點心很好吃的。”

許織夏抱着禮物回座位,正苦惱,孟熙擠過來,饞得舔舔嘴唇:“我們吃掉吧?吃掉了,你哥哥就不知道了。”

許織夏詫然睜圓了眼睛,和孟熙面面相觑。

那幾年,陸玺他們幾個哥哥,常常下午特意跑來小學部,給許織夏送下午茶。

不止他們的下午茶,許織夏還背着紀淮周,和孟熙一人一口,吃了好多漂亮姐姐賄賂的小點心。

許織夏再也不是一瓶牛奶都要被搶走的小委屈包了。

也不再有人敢欺負她。

因為行舟所有人都知道,一年二班的周楚今小朋友,是周玦的親妹妹。

陸玺喬翊陳家宿這些背景深不可測的大少爺,也都是她的哥哥。

她身邊還有兩位小情報員,別說欺負了,講句重話保不準都要被通報上去。

再被那幾位妹控拖到小樹林去一頓教訓。

-

歲末,年味正濃。

輕悠悠過橋洞的搖橹船都懸上了紅紙燈籠,近河岸的民居門口挂着一串串臘肉醬板鴨,誰家炖煮豬頭肉的煙火從牆頭青瓦上四溢而出,青石板巷裏的田園犬都被香得興奮搖尾巴。

那些天棠裏鎮每家每戶都開始掃塵,被褥桌椅晾到天底下,裏裏外外清掃。

蔣驚春告訴許織夏,這叫撣塵,把一年的晦運都掃出門去。

許織夏瞧着好玩,也想撣塵。

紀淮周只能起來幹體力活,盡管他們的屋子,周清梧每周都預約保潔上門打掃,本就一塵不染。

臘月小鎮鬧騰,茶館裏天天有評彈,武道館也趕在正月前,特意給孩子們安排了場表演。

那天,許織夏也跟着孟熙和陶思勉一起玩兒去了。

修齊書院小廚房的鍋裏煨着臘八粥,籠屜裏蒸着糯米飯和臘味,香味融進空氣。

天井裏兩把藤編搖椅,一張藤木方桌。

桌上有只小陶爐,祥雲提梁壺置于爐頂,小火煨着壺裏的冬釀酒,暖炭燒得滋啦輕響。

小橘伏在紀淮周腿上,紀淮周和蔣驚春一人一壺窄口陶瓷瓶,仰卧搖椅裏,閑适晃着。

“天還亮就喝上了,仔細夜裏頭暈。”蔣冬青端出九宮格托盤,給他們擱上桌,裏面盛着栗子桂圓和堅果棗類。

“糯米酒,也就五度。”蔣驚春不以為意,手肘一怼邊上人:“你小子酒量沒這麽差吧?”

紀淮周很輕一聲哼笑:“您抗得住就成。”

冬日封壇,臘月開酒,名為冬釀。

蘇杭的冬釀酒多以木樨花與糯米共釀,有桂香,酒味醇厚,回味甘甜,很難醉。

幾粒雪花點飄進酒壺裏,瞬間被酒融化。

紀淮周揚起臉,灰白的天空,雪粒無聲,落到皮膚上冷瑩瑩,被酒溫過的胃卻帶着身體暖起來。

“下雪了。”蔣驚春輕一笑嘆:“今日宜封一壇酒。”

外面響起小孩子追逐的笑鬧聲。

許織夏抱着油紙傘的竹柄,撐開的傘面繪着海棠花,個子小,跑進院子歪歪扭扭。

紀淮周雲淡風輕的眼底浮現詫異。

她身上一套紅白相間的冬款童裝漢服,加絨短襖配馬面裙,虎頭帽邊沿一圈毛茸茸,将她的小腦袋包裹住,領子前墜着兩只白絨毛球,特別保暖喜慶。

明明出門前,給她穿的是小羽絨。

“哪兒換的新衣服?”

許織夏笑逐顏開,不告訴他。

油紙傘塞到他手裏,她神秘兮兮地摸進挎在身前的小布袋,掏出一只紅柿子,胳膊一抻,倏地捧到他眼前。

“哥哥看!”

紀淮周納悶,但被她笑盈盈的眼睛感染,也不經意彎了下唇。

她倒是讨喜,到處混吃混喝,還混套新衣裳。

瞬間“咔嚓”一聲。

照相館總穿工裝馬甲的老板不知何時扛着攝像機,出現在院子門口,低頭回放圖像,露出滿意的笑。

“筝姐漢服館上新,找我拍宣傳照。”他笑着解釋,再看向許織夏,哄小孩兒的語氣:“是不是啊小模特?”

許織夏掬着笑,似乎玩兒得很開心。

“今今——”孟熙舉着兩支糖畫也追了進來,穿紅色西域風圓領棉袍唐裝,反串小兒郎:“今今快來看電影!”

天暗下來,水岸邊拉起泛黃的幕布,老式放映機被三角架高高支起,供片盤裏的黑膠帶連着收片盤,傳動帶運轉時吱吱地響。

天空落着雪,一時細碎,似塵埃,用不着遮。

露天的幾張板凳都坐上了人,許織夏和孟熙擠在最前面,含着糖畫,陶思勉給她們遞暖手袋,還偷偷摸摸拿了壺大人喝的冬釀酒,和她們分享。

“就讓我跟你好好唱一輩子戲,不行嗎?”

“這不小半輩子都唱過來了嗎?”

“不行!”

放映機投出光束,暖白光在夜色裏像團團薄霧,霧裏是流動的銀河。

一臉青衣戲妝的程蝶衣沉重控訴的聲音,從揚聲器裏擴出來。

“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許織夏一瞬不瞬盯着幕布,手裏的糖畫都忘了吃。

她跟着孟熙和陶思勉,偷抿了幾口冬釀酒,此刻光影照着她臉,她的兩腮泛紅,漂亮的大眼睛反出濕潤的高光。

電影看得似懂非懂。

但她突然想去找哥哥了。

人都聚在岸邊,街巷裏很清靜,燈籠昏黃的亮光下,許織夏小跑着去書院。

迎面一道颀長身影。

許織夏逐漸收住步子,昂起臉去看。

少年身穿英倫風西服外套,內搭毛衣,裏面的襯衫打了領帶,貴族氣質與這簡樸的巷子格格不入。

他的容貌,在若明若暗的光暈裏,真僞難分。

小孩子不勝酒力,盡管只是甜甜的低度糯米酒,許織夏的腦子也不甚清澈了。

她陷入木讷,似信非信,呢喃着喚出一聲:“……哥哥?”

少年似乎笑了下,在她面前半蹲而下。

“你就是……”他思考片刻措辭,瞧着她略顯迷糊的神情,莞爾:“他的小baby?”

少年聲線溫潤,和那人的慵懶低沉迥然不同,可他們卻又是同一張臉。

許織夏稀裏糊塗地看着他。

少年從頸間解下一串項鏈,銀鏈子上墜着只紋理熟悉的獸面骨戒,他揭開許織夏身前的布袋,掌心的項鏈滑落進去。

他又擡手,将許織夏跑歪掉的虎頭帽輕輕擺正,舉止儒雅,輕聲對她說了句話。

“謝謝你替我陪着他。”

書院的門嘎吱打開的時候,許織夏還站在原地,望着空空的,一片烏黑沒有盡頭的巷子,很緩慢地眨着眼睛。

“還知道回來呢?”紀淮周故意嘲弄的語氣,懶洋洋從書院裏出* 來。

許織夏瞬間清醒,恍若剛剛只是一場夢境。

她一回神就盡數忘卻,扭頭跑過去,自覺牽上紀淮周的手。

街巷間的青石小路狹窄而靜谧,放映機裏電影音效在耳後漸漸遠去,小橘貓跟在他們身後,有仿古木燈籠從前方投來光影,指引他們回家的方向。

雪漸趨大,落成飄絮。

許織夏溫糯的聲音靜靜響起。

“哥哥,什麽是一輩子啊?”

紀淮周沒回答,擡眼望向鴉青色的雪夜,忽然之間想到某個人,和他亡故的母親周故棠。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白霧撲出去,而後一散而盡。像是撣塵了心髒,把晦運的往事都吐出去了,留在棠裏鎮的,是一塵不染的心。

故人不在,海棠依舊。

-

江南的海棠,江南的煙雨,江南的冬雪,還有院子角落悄悄冒出花苞的羅德斯玫瑰。

唱機裏依舊哼着歌詞:“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憂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無知地這麽想,風車在四季輪回的歌裏,它天天地流轉……”

“——風花雪月的詩句裏,我在年年地成長。”

棠裏鎮一天天日升月落,許織夏就這麽一年年地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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