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章

第 57 章

他就這樣脆弱而安詳地在她的懷裏, 永遠地閉上了雙眸。

終于，绾绾的哭聲也漸漸停止。

從江景寒的方向，剛好可以看到她蜷縮着的, 瘦弱微顫的肩背。

他定目看了她片刻後, 不禁大步走了過去, 來到她的身邊頓住腳步。

她低垂的眉眼哀愁，剛才哭得整張小臉都紅紅的, 格外惹人憐愛。

見她這麽傷心的模樣, 他心裏多少有些不忍，不禁伸手朝她的肩膀安慰般地落去。

然而他的手掌還未觸及到她，只聽她冷淡沙啞道，“陛下死了, 可以休戰了嗎？”

他的心被這無情冷漠的聲音，刺得驀然一痛, 仿佛胸中一口惡氣，始終梗在喉間，卻還是無法将那層恍若鴻溝的窗戶紙徹底捅破。

無比膈應，她的話猶如魔咒, 萦繞耳邊, 如同對他的一種另類嘲諷。

他的手停頓在半空中，即便近在咫尺, 卻還是始終無法落下去, 亦不甘心收回去。

他不禁握了握拳, 看着她可恨的身影, 幾乎有些咬牙切齒地猙獰道, “可是我也受傷了。”

“……”

回應他的依舊是她冰冷的沉默，她這樣還不如跟他大吵一架來得暢快舒心。

他不甘心就這樣！

難道沒了他, 他們之間就永遠沒法回到過去最初的美好了嗎？

為什麽他就算是死了，也還是陰魂不散，就如同一層令人壓抑，逼人窒息的陰霾般籠罩着他，成為他與绾绾之間一道永遠也無法越過的鴻溝，無法修複的傷口。

她眉眼冷淡，而素來處事不驚，一向穩重的他，卻是難得失去理性，朝她大發脾氣，猛揮衣袖憤怒吼道，“他要殺我，難道我的命就不是命嗎？！是不是他死了不管他曾經做過什麽，傷害過多少人，就都是對的，都可以一筆勾銷，在你心裏就依然還是最好的？！”

面對她的偏心，他不禁像個吃醋的孩子般狂亂暴躁起來。

“不，我不服，這樣對我不公平！”

他繼續嘶吼道，這對他不公平！難道就因為他死了，他就要永遠輸給他嗎？！

“那你還想要怎樣？陛下死了，我現在只想遵從他的遺願，令他入土為安，看到天下太平。”

她回頭看向他，冷漠的眉眼透着悲傷，質問道，“景寒哥哥，難道你不覺得這場本該可以避免的戰争，如今卻演變成了生靈塗炭，兩敗俱傷，本就是一種t罪過嗎？”

興，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或許對于一心争名逐利，野心勃勃的他來說，只要能夠得到皇位，百姓的命就是草芥，他根本就不在意旁人的死活。

這樣冷酷無情，心狠手辣的他，與其他那些盤剝百姓的官員又有何亦呢？

不……或許錯得是她，而他也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是因為自己對他的心，迷惑了看他的眼。

她愛的，僅僅只是自己幻想中他完美的樣子嗎？

她至今都無法忘記，當年他朝自己伸出的手。

恍惚中，仿佛看見了俊美正義的神祇。

“是你變心了，如今你眼裏心裏只有他，根本就看不到我！”

不管他怎麽做，真心如何，在她眼裏都已經成了惡人，他氣，他怎麽能不氣惱？她與高湛不過就是萍水相逢，露水之緣，卻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輕而易舉地就奪走了她的心，如今就連死了，還要陰魂不散地繼續霸着他，他怎能不恨？他簡直恨不得将他挫骨揚灰！

不過，那又如何呢？再心向他，他如今也已經是個死人了，他不會讓自己因為他一個區區死人而淪為天下的笑柄，事實勝于雄辯，他也不屑于去争辯，既然她不在意他的真心，他的解釋，那麽他便用自己的實力去向她證明自己，總有一天，讓她會明白自己才是她該真心依附的男人。

他目光無畏地看向她道，而她卻似乎是有了愧疚，低眸不敢繼續看他的眼，只是繼續為高湛的死而傷心着。

江景寒見狀更是有些氣不打一出來，不禁又朝她伸手，想要将她從高湛身上拉開。

而她卻是不依，依舊緊緊抱着高湛已經冰冷的屍身，為了他膽敢再次忤逆自己。

他不禁越發氣惱起來，手上的力氣也漸漸粗重，兩人撕扯間，從那軀體的懷裏不禁又滑落出一角錦帕，上面繡的潔白昙花染了斑駁血跡，是觸目驚心的凄豔。

兩人的目光幾乎是同時掃到了那塊手帕，猶豫間，她目光一愣，後又率先伸手将那錦帕握入掌中。

那手帕邊角處繡的玉昙兩字，迎風清晰可見，江景寒看到後目光一驚，仿佛一下子刺中心底最柔弱的地方，隐藏最深的情愫，随着恍如亘古的那段記憶，一齊湧上心頭。

高湛曾說她是亡國公主……大魏的死對頭，他親手所滅的故國遺珠。

私藏敵國公主，意圖謀反禍國……這是他當初為了除掉他，而給他安的罪名，如今看來，這還真不是他一時心血來潮胡亂找的借口，原來早在那時候，他就已經識得了她的真實身份，更利用了這一點，發動了針對他的戰争。

難怪他對她總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仿佛早就認識般，就一定要非她不可，原來……原來如此！早些時候即便對她的身世存疑，但也還是未能徹底确定，并沒有當真多想，但如今看來，倒是他當局者迷了。

這玉昙二字，是當年他親手為她繡下的，他不可能認錯！

就是她……就是她！沒想到兜兜轉轉，歷經國破家亡，血海深仇，老天還是又将他從小青梅竹馬的心愛之人，送回到他的身邊！

現在江景寒心裏已經徹底确認是她，然而感到狂喜的同時，他的內心不禁又瞬間籠罩了一層陰霾，感到恐懼，近乎走投無路，絕望般的悲傷。

當年那些人與事，橫跨在兩人之間，心上傷痕累累，如同一道難越過的鴻溝，橫在眼前，阻礙着他與她。

他要如何對她開口呢？

她就算是會恨他，也是應該的。

這些年她流落民間，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麽？受盡苦楚，這一切都是他害的……

那她還記得自己嗎？時光荏苒，她已經認不出自己的音容笑貌了嗎？還是她認出來了卻故意不說，她還是想要尋機會暗中找自己報仇？

不……他隐約好像還記得她同自己說過，她失憶了，根本就不記得小時候發生的那些事情，因為忘了國仇家恨，所以她才能一直心安理得地陪在自己身邊。

但……倘若哪一天她想起來了呢？

他暗自思索回想着過往一切，忐忑中心裏又頓時一驚，不禁有些後背發寒，眸裏染了絲絲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