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章

第 23 章

“誰會嫌棄你。”公冶皓輕笑。

“那可說不準。”阮榮安自家人知自家事, 從她和離,京中不知道多少人忌憚她,還在背後說她行事太過恣意, 毫無女子該有的溫婉柔順,宋家雖有錯,但她未免也太得理不饒人了些。

等等說法不一而足。

真是個笑話, 難不成女子嫁了人就該老老實實侍候夫家的人,便是被害也要忍氣吞聲不成。

她不屑與那些蠢貨計較。

“不過我知道先生定然是不會嫌棄我的。”不悅只是一閃而逝, 阮榮安又笑。

公冶皓垂眸笑笑,強壓下心中萬般悸動——

自阮榮安和離,他心中那些心思便越發躁動難以壓制了。

可他一個将死之人, 又哪裏有資格想那麽多呢。

“對了, 我剛收到消息,有人尋了暗樓買你的命。”公冶皓轉開話題,面色認真起來, 叮囑,“接下來的日子, 你要小心。”

阮榮安眉梢微揚,除去一開始的驚訝之後,倒是一點也不奇怪。

“難為那些人忍了這麽久。”她說。

為了和離, 她得罪了不少人,廣平侯府, 吳家,劉家,誰會下手還真不确定。

“我知道了, 會小心的。”

夜色漸漸暗下,晚膳擺了上來, 阮榮安左右看了眼,命人在石榴樹上挂上燈籠。

暖色的光點亮了石榴樹,石榴籽閃爍着光暈。

秋日的夜晚,蟬鳴和蛙聲淡下,偶爾叫上幾聲,沒了夏日的聒噪,和着這寧靜的夜晚,倒是別有一番清幽的滋味。

阮榮安和公冶皓一起用了頓晚膳,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接下來還有半個月的路程,這只是個開始。

“姑娘。”

阮榮安送走了公冶皓,正準備回去洗漱然後休息,就聽到鄭寧叫住了她。

“嗯?”她輕疑。

鄭寧上前幾步靠近,低聲說,“您确定要和公冶丞相同行嗎?”

“為什麽這麽問?”阮榮安駐足回眸,笑問,但因着語氣中那點微妙的不悅,便引出了些令人心驚的威勢來。

鄭寧觑着,心中竟然不由一緊,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廖老将軍。

阮榮安打量着眼前的鄭寧,關于他的身份來歷,自家外祖父跟她說過,很厲害,一路屢立戰功,但不巧的是,他罪人之後的身份被人揭穿,将功折罪,雖不至死,但再想呆在軍中卻是不能了。

先福王世子妃母家,陸寧伯鄭家人的後裔,福王與先帝争奪帝位慘白,全家貶為庶人流放西疆,誰也沒想到,鄭寧竟然會跑到邊關從軍。

而外祖父之所以将鄭寧派到阮榮安的身邊,是因為陸寧伯與廣平侯府有死仇。

當初廣平侯府支持先帝,也是先廣平侯宋乘雲,親自抄了陸寧伯府的家。

鄭寧回神,暗道沒想到最像廖老将軍的,竟然是這位外孫女

“姑娘您可知如今天下有多少人想要公冶丞相的命嗎?”斂了斂心神,他道。

阮榮安一怔,她牢記書中種種,知道公冶皓對這個天下的重要性,一心只想要他好好活下去,活的長長久久的才好。

她從未想過,原來竟有人想要他死的。

但這件事其實并不難想明白。

“那接下來的路,就勞煩鄭護衛帶着人,多注意一些公冶家那邊的情況吧。”阮榮安直接吩咐,毫不遲疑。

這下輪到鄭寧驚訝了。

他說這話,為的是提醒阮榮安與公冶皓同行的危險,免得在有人試圖刺殺公冶皓時波及了她。

但沒想到,阮榮安竟然會這樣說。

莫非自家姑娘莫非對那公冶丞相感情不一般?

“天下若是亂了,人就太苦了。勞煩鄭護衛了。”阮榮安輕聲說,又道一句勞煩,這才轉身離去。

鄭寧怔然,一時難以說明他心中的觸動。

在此之前,鄭寧一直以為自家姑娘是個只知道在閨中享樂的貴女,張揚奢靡,不知民間疾苦。

但現在,他覺得自己想錯了。

“是。”他應聲。

“小聲點,吓我一跳。”阮榮安被震了一下,回頭斥了一句。

“屬下失态了,請姑娘見諒。”

鄭寧讪讪,才發現自己剛才的聲音好像有點大。

“行了,下去吧。”阮榮安并不在意。她這會兒正在後悔,早知道還有這一出,她之前就勸勸公冶皓了。

外面太危險了,還是呆在京裏最保險,但現在說這些都晚了。

第二日一早,阮榮安就起了床,一番梳洗,她臨走前看了眼石榴樹,過去摘了一枚果子,想了想,又摘了一枚,等出去後送給了公冶皓。

“挺好看的,拿着玩。”她笑道。

公冶皓平時瞧着從容自若,對什麽都不急不緩,一副淡泊情欲,對世間之事沒什麽興趣的模樣,仿佛是個冰雪雕琢的假人,不知什麽時候被太陽一曬,就化了。

每每看到他這個樣子,阮榮安就想鬧一鬧他,讓他沾上點人氣。

公冶皓捧着忽然被塞到自己面前的紅石榴,一時有些怔,而後就笑了。

阮榮安最愛看他這時的笑。

真真切切,不像其它時候,都跟畫上去的一樣。

“不能吃啊。”她笑盈盈叮囑,團扇半遮面,一點都不隐藏自己的調侃,顯然是存了心逗他。

公冶皓擡眼,笑着說知道。

上了馬車,繼續前行。

車隊每天晚上會尋一個城鎮休息,但中午如果不湊巧,就會選一個合适的地方紮營,上路的第三天中午,就遇到了這個情況。

不巧的是他們看中的地方,已經有人在了。

這個地方是附近最合适的,有樹蔭蔽日,旁邊就是水源,再往前的話,水源就要偏離管道了。

護衛上前協商一番後,一行人就地紮營。

阮榮安輕輕挑起簾子,遠遠看去一眼。

是一行行商模樣的人,約莫幾十人,瞧着形容粗陋,緊緊護着幾輛馬車,一邊防備的看着他們這邊。

她打量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大概是被昨天鄭寧的話影響到了,她現在路上遇見的人就總不由的提防,但大多也只是尋常人,尋常事,倒顯得她過于緊張了。

車隊帶了廚子,護衛們清出一片地方後,廚子們就開始忙碌起來。

旁邊營地裏的人似乎終于确定這邊的人沒有壞心,也開始準備午膳,從林子裏撿的柴火被點燃,炊煙袅袅起,順着風飄到公冶家車隊這邊。

“不對。”一月警惕道。

阮榮安本來正懶洋洋的靠坐在軟枕上,看着話本子,聞言立即坐正,正要問怎麽了,外面護衛已經發難。

“拿下他們。”有人厲喝。

是公冶家的護衛統領,阮榮安記得他叫高程。

“你們做什麽?!”

“瞧着是富貴人家,竟要謀財害命不成?”

這些人口音有些別扭,明顯不是京都的人,自然也不是她們這邊的。

說話間,刀劍聲起,阮榮安一把掀開車簾,就見外面兩夥人已經戰成了一團,另一邊樹林中,樹影搖曳,喊殺聲迅速逼近,分明是有人埋伏在那裏。

“怎麽回事?”她低聲問,面上的笑容淡下,總是波光流轉的眸冷冷的,平添一股冬日肅殺之感。

“這煙的氣味不對,裏面摻了迷藥。”

一月立即道,說話間從腰間的口袋裏取出一個小瓶打開,辛辣刺鼻的氣味瞬間彌漫開。

“姑娘,嗅聞。”

阮榮安下意識屏息,聞言才輕輕嗅了嗅。

她看着外面的戰局,自家車隊的護衛都用巾子掩住了口鼻,還有的也在吃藥,顯然是早有準備,但猝不及防之下動作間難免有些倉促。

“你這個藥能用嗎?”

阮榮安問。

“奴婢早有準備。”一月笑了笑,随手在旁邊的暗匣一模,就取出好幾瓶,然後甩手砸了出去。

“解迷藥的,嗅聞。”她揚聲說。

辛辣的味道迅速擴散開,原本有幾個中了藥的正有些昏沉,聞到這股味道精神一震,立即打起了精神。

外面的人雖不少,但看着沒什麽章法,根本不是這邊人的對手,分明是節節敗退的模樣,但卻一直在朝着公冶皓的馬車那邊沖。

阮榮安看着,确定那些t人的目标是公冶皓的馬車而非自己,細眉微微一皺,随手一翻從榻下取出劍來,掀開簾子下了馬車,帶着丫鬟匆匆到了公冶皓的馬車上。

有護衛一直牢牢守在馬車左右,見到她來了,稍稍遲疑,到底沒說什麽。

沒有發現這點細節,阮榮安直接鑽進馬車,有些擔憂的擡頭看向車中人,卻見公冶皓微微皺眉,略有薄怒般看着她。

“胡鬧!”他斥了聲。

“不好好在馬車上待着,跑過來做什麽。”意識到自己失态,他迅速和緩下了語氣,但還是有些緊繃。

忽然被斥責讓阮榮安有些不高興,她細眉一擰,正要說話,就見公冶皓擡手捂住胸口,急急的喘起了氣。

她驚了一下,下意識伸手,略有些遲疑後頓在那裏,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略有些昏暗的馬車內,眼前人的肌膚泛着不正常的潮紅。

這個樣子她見過,公冶皓發病時就是如此。

“你怎麽啦?”阮榮安急切的問。

公冶皓勉強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家主!”外面候着的仆役進來,有些慌亂的叫。

阮榮安一個眼神,一月上前匆匆為公冶皓把脈。

“相爺應該是剛才心緒不寧,太過緊繃,導致胸悶氣短,這才如此。”一月低聲解釋,說話間低語一句冒犯,手指接連點過幾個穴位。

悶漲的胸腔慢慢透過了氣,公冶皓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

公冶皓剛才是親眼看着阮榮安下了馬車一路溜過來的,外面那麽多的人,刀劍無眼,她真是膽大包天,竟就這麽跑過來了。

刺客沒能讓他如何,倒是阮榮安讓他心驚膽戰。

“我沒事。”擡眼對上阮榮安滿是擔憂的眼,公冶皓喘着氣低語。

阮榮安小小的吸了口氣,笑了笑,說,“沒事就好。”

終于松了口氣,她這會兒既是慶幸,又有點不是滋味。

所謂緊繃說到底是因為擔心她,一想到公冶皓差點為此發了病,阮榮安甚至還有點後怕。

她哪裏還有什麽脾氣。

“下次不許這麽冒險。”

公冶皓不放心,繼續叮囑。

“…知道了。”阮榮安咽下反駁的話,悶悶的低聲應道。

“太危險了。”看她這樣,公冶皓又有些心疼,無奈的嘆氣。

“有一月在,我不會有事的。”

“而且護衛們合到一處更妥當。”

阮榮安解釋說,表示她不是純粹胡來。

公冶皓何嘗不知阮榮安不是胡鬧的性子,可他就是擔心。

他有許多話想說,卻又擔心開了口會讓自己那些極力隐藏的心思一同溜出去,只好忍住。

馬車內一時有些安靜。

阮榮安還是有些生氣,不想理他了,索性直接看向外面。

她和公冶皓身邊都留了人守護,只是剛剛因為兩人在不同的馬車上,所以也兩相分開了。

“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公冶皓和緩了語氣,還是擔心,叮囑她說,“你在馬車等着就好,不用多久就能解決。”

“你也說了,只是一群烏合之衆。”

阮榮安反駁,頭也不回。

公冶皓收了聲音,看着她的目光瞬時柔的不成樣子,但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候在角落的一月再看,半垂的車簾中,明暗交錯裏,那位名滿天下的權相依然是那副從容溫和的模樣。

就仿佛,剛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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