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章
第 27 章
歌女在怔了片刻之後, 看着阮榮安的目光就帶上了些許擔憂,目光往樓上看去。
公冶皓和阮榮安自然不會忽視這點不對勁,不過兩人都沒有太在意。
“也好。”
阮榮安抽空說。
她同意, 公冶皓自然不會有什麽意見,兩人就在角落裏一張桌子上坐下了。
歌女繼續彈唱,但聽客們卻不由分神。
一道道目光彙聚過來, 公冶皓垂眸,緩緩按下心中的不悅。
他側眸看去, 卻見身邊阮榮安正聽得入神。
臺上唱的是前朝大詩人的一首詞,詞句大氣磅礴,華美瑰麗, 加上歌女宛如天籁的歌聲, 引人入勝。
那個詩人阮榮安很喜歡,這把嗓子她也喜歡。
她難得遇見這麽合胃口的人。
“二月,你去, 幫我問問她,可願意跟我走, 年薪你定。”阮榮安興致勃勃的吩咐。
二月領命,前去尋了那歌女。
阮榮安喝了口茶水,而後有些嫌棄的放下, 滿心期待的等着二月回來。
公冶皓則在想,若那歌女不願意, 該怎麽安排。
總歸要讓如意事事如意才好。
忽的,小小的喧嘩聲起,而後又格外安靜。
一行人從二樓下來, 領頭的是個頭戴金冠,身穿錦衣的男子, 徑直走到阮榮安面前,笑盈盈的問,“姑娘有些眼生,不知如何稱呼?”
就是這道目光,一直在樓上看着她。
阮榮安擡眼,只覺對方神态輕浮,雖然竭力克制,但也能看出看向她時眸中的貪婪觊觎。
“你這雙眼睛,我很不喜歡。”她道。
男人一怔,他似乎是想笑,但在阮榮安的目光中,竟不由的升起了些許不安。
“姑娘說笑了。”他說。
“你是什麽人?”阮榮安手持團扇,微笑平靜的問道。
在這種平靜中,男人那點不安變大。
他雖然嚣張,卻也有腦子,若不然現在也不會如此客氣。阮榮安只看身上的妝飾就非富即貴,開口便是京都那邊的口音,一身的貴氣那樣明顯。
只是他到底心癢,就想着,過來搭兩句話也是好的。
可現在瞧着,怎麽不對勁。
“是我冒犯,還請姑娘不要見怪,我這就走了。”
“我讓你走了嗎?”阮榮安問。
說話間,護衛立即上前攔在了他身後。
男人額角頓時就冒出了汗,才發現,眼前這位除了身邊帶着的那幾個護衛,暗中竟然還有人手。
能用起這種排場的,怎麽會是普通人?
“姑娘恕罪,在下,在下……”他一時磕絆,竟想不起來該如何說。
阮榮安捏着團扇微笑,“已經很久沒人敢這麽看我了。”
上回這麽看她的那個傻子,已經被家族流放,現在連人在哪兒都沒人知道了。
這一出把酒樓裏的人都驚住了。
“他是什麽人?”阮榮安看向一月。
一月上前一步,垂首平靜的報出來此人的來歷,禹州知州潘榮的侄兒潘鳴。
潘榮無子,膝下只幾個女兒,對這個侄兒視如己出,養成了起嚣張跋扈的性子,平日裏欺行霸市,強搶民女,最近正在糾纏酒館中那名喚竹聲的歌女。
“潘榮是誰的人?”阮榮安對外官并不了解,說話間看向公冶皓。
“康王。”
“潘家也算書香傳家,潘榮的祖父官至尚書,等到潘榮,他高中狀元之後,便娶了康王世子妃的姐妹,與康王世子做了連襟。”
潘鳴瞧着眼前兩位輕描淡寫說出潘家的事,越發的不安,鬓角的汗滴答着就掉到了地上。
他深知,自己能在禹州嚣張,不過是天高皇帝遠,京中顧忌不到——
可若是知道了。
他們潘家,他們潘家……
“好大的來歷,”阮榮安粲然一笑。
“掌嘴二十。”
她道。
“你敢!”潘鳴心裏再是不安,也沒想到阮榮安竟然會對他動手。
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他一直擔心的只是阮榮安離開之後秋後算賬,根本想不到,她竟然如此直接。
阮榮安懶得理會他,那邊鄭寧已經熟練的将他的嘴捂住,直接就上了手。
“瞎了你的狗眼,敢這樣看我家姑娘。”他哼道。
酒樓不知什麽時候陷入死寂。
阮榮安左右環視一眼,若有所思,笑着對公冶皓道,“這樣一看,我好嚣張啊。”
“冒犯女眷,只是掌嘴,如意太過心善了。”
公冶皓擡眼,看了眼潘鳴。
周圍聽到這句話的人都忍不住側眸。
說話間那邊二月拉着歌女過來了。
阮榮安立即看過去,眼含期待。
“民女竹聲,見過貴人。”竹聲怯怯見禮,一把好嗓子總之只是一句話,也說的婉轉動人。
阮榮安越發的喜歡了。
“二月想必已經說了我的意思,你願意跟我走嗎?”她搖着團扇,期待的問。
“民女,民女,”竹聲的聲音有些顫,顯然是心懷懼意,但最後咬咬牙還是說了,“民女不願賣身為奴。”
雖然剛才一月說了,不必她賣身,可她不敢信。
“我不要你賣身啊。”阮榮安笑道。
“我家中養着一班子人,都是定了契,來走自由,不必賣身。”
竹聲忍不住擡頭看了眼阮榮安。
這樣的貴人,應當,應當沒理由騙她吧?
“你可以考慮考慮,明日下午前給我答案就行。”阮榮安雖然喜歡,卻也不至于威逼,将客棧所在說給了她,便帶着人走了。
鄭寧随手将潘鳴扔到地上,蹲下身拍了拍潘鳴的臉,笑道,“我家姑娘姓阮,京中安定伯府阮家,記住了。”
潘鳴頓t時睜大眼。
阮榮安的名字他隐約聽說過,但沒有太在意,可是,區區伯府,安敢如此侮辱他?她瘋了嗎?
懷着滿腔怒火,他回家找了自家叔父。
“叔父,我要殺了那個女人,我要讓她——”
潘鳴未盡的話被潘榮一巴掌扇了回去。
“閉嘴。”潘榮怒極。
一些事,潘鳴不知道,他知道,安定伯府的确尋常,可阮榮安依靠的是安定伯府嗎?是權相公冶皓,是廖家,是永樂長公主。
何況,聽說此次阮榮安離京,是與公冶丞相同行。
想到這裏,潘榮只覺眼前發黑。
他才智平平,千辛萬苦才靠着康王走到這一步,一個沒注意,他的好侄兒竟然給他捅了這麽大一個窟窿。
可這會兒說什麽都晚了。
人已經得罪了,只能補救。
“快,備厚禮,我要登門賠罪。”潘榮到。
客棧。
回來的時候又經歷了一場刺殺,有乞丐小兒,端着破碗跌跌撞撞,無比可憐的朝阮榮安讨賞。
後面有乞丐慌張的要拉住他。
阮榮安倒是讓人拿了錢,卻沒給這些人靠近的機會。
那人無奈之下暴起,然後被護衛拿下。
看着那乞丐眼中的兇光,阮榮安笑笑。
到底是什麽給了這些人信心,覺得她會心軟,讓這些不知來歷的人靠近呢?
像這種刺殺,短短不到十日的形成,阮榮安已經看過無數次了,有扮做農人的,扮做小二的,還有孤苦無依的女子的。
各種各樣,想盡辦法,可謂是讓她大開眼界。
而這些人,無所不用其極,只為殺了公冶皓。
其實南邊的情況還好些,江南富庶,朝廷也十分重視。
相比之下,西邊和北邊,外族觊觎虎視眈眈,戰事不絕,土匪橫行,那裏才是真正的亂。
天下,天下。
阮榮安出神的想,這個天下,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兩人回去客棧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
回小院第一件事,阮榮安先叫來了随行的大夫,請他為公冶皓診脈,得知只是有些疲憊,之後好好休息就行後,心下一松。
“先生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阮榮安道。
公冶皓應了一聲。
“去吧。”他說。
阮榮安笑了笑,帶着人轉身離開。
“二月,你說那竹聲,願意跟我走嗎?”放下了公冶皓的事情,她又開始惦記起來,不由問道。
阮榮安實在喜歡那竹聲的嗓子,一想到若是以後能日日聽到,便很是期待,
只是她也不确定,對方願不願意跟她走。
這個世道,若是留下,誰知将來會如何,若是以後再聽不到,未免太過可惜了。
“姑娘放心,她會答應的。”二月笑吟吟。
“剛才那人只是害怕沒來得及多想,等她回去,想起姑娘你收拾那潘家纨绔的種種,她只要不殺,自然知道該怎麽選。”
二月很是篤定。
越是這種尋常百姓,越是知道該如何抓住每一個機會。
阮榮安笑了笑,卻沒有二月想的那麽樂觀。
人心複雜,從來沒有絕對之事。
說不得,這裏就有那竹聲所牽挂之事,不過也沒關系,盡力就好。
當夜,睡得迷迷糊糊中,阮榮安隐約感覺到外面似乎有些動靜,不由有些煩躁的翻了個身,但那點動靜很快就沒了,便又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醒來她才知道,那潘知州昨夜就來了,說是要請罪,一直候在客棧,直到現在。
阮榮安嗤笑一聲,沒有理會。
很快,就有賠罪禮物送到她這裏來,但連門都未能進來。
用過早膳,阮榮安跑去尋公冶皓消磨時間,兩人下起了棋。
阮榮安的棋風大開大合,有着一往無前的孤勇——
當然,這是公冶皓的誇贊,她不會真的當真。她認真想了想,覺得對方真正的意思是她太過直接,沒有深思熟慮。
“玩玩嘛,想那麽多會累的。”她不以為意。
公冶皓看她一眼,總有些不放心,卻又知道這就是阮榮安的脾性。
活的張揚熱烈,懶怠去學那些柔腸百結的心思。
罷了,這樣也挺好。
活的高興就好。
“你真不見那潘榮?”阮榮安随意一掃,就放下了一枚棋子,邊笑問。
公冶皓随之落子,道,“不見。”
“好歹是一府知州。我可真擔心等我們走後,他會派人追殺我們。”阮榮安微笑。
“他不敢。”
阮榮安一笑。
“我錯了,我哪裏嚣張,先生可比我嚣張多了。”她笑的眉眼彎彎。
不過,也當真霸氣。
雖然不知道公冶皓為何如此篤定,但阮榮安相信他。
“姑娘,竹聲到了。”
午膳後,公冶皓要小睡,阮榮安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想着要訓鞋什麽打法時間,就聽二月進來笑着說,眼睛頓時一亮。
竹聲在護衛的帶領下走到阮榮安面前,拘謹的說,願意跟她走。
阮榮安頓時笑開。
潘榮等了半日,終于見着人出來了,忙要上前,卻被護衛攔住,只得眼睜睜的看着他們離開。
天邊的晚霞絢爛,印在河邊,又被漣漪撞碎。
大船徐徐離開碼頭,下一站,是全州,之後便是渭州了。
渭州有名山,有古寺,有大河。
名勝天下,便是阮榮安也聽說過。
大船順水而行,晚上看不見便停下,等到白日才會動身。
沒了層出不窮的刺客,倒是讓阮榮安安靜了幾日。
只是阮榮安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她找來船工,問了這條河的走勢,得知過兩日會路過一段峽谷水道,兩岸崖壁高聳,最危險的地段只能通過一艘大船,其下又有暗湧和暗礁,饒是幾十年的老船工,在路過那裏的時候也需倍加小心。
并且,還有水匪在峽谷出沒。
阮榮安看向水路路線圖,直覺告訴她,現在的平靜只是暫時的,幕後的人,怕是在醞釀一波大的。
而似峽谷這種地形,無疑是最好的地段。
她叫來了幾個護衛說起這件事,鄭寧和高程表示他們心中有數,一直在準備着,她才放下心。
秋日裏,若是京都,現在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了,但随着靠近南方,天氣反而暖和了些。
仿佛一轉眼就是十月了,秋日進入了末尾。
一覺睡醒,朝陽未起,竟是個陰天。
随着時間推移,天空越發黯淡,雨勢将至。
天公不作美,這場雨在抵達峽谷前的上午落了下來。
經過商議,船只靠岸修整。
經過幾天的行船,這裏已經是全州地界了。
出了禹州,就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地帶,自禹州起的越河在這邊大地上平緩的流淌。
大片的糧田整整齊齊的分布在兩岸,豐收的季節已經過去,新苗已經發了芽,一片青翠。
大船冒着雨在一個小鎮便的渡口處停靠,準備等雨過去。
朦胧的雨将眼前的小鎮和一望無際的平原河流籠罩其中,那是和繁華富麗的京都截然不同的景致。
時間在淅瀝的雨聲中變得寧靜。
倏地,琴聲響起。
阮榮安下意識以為是公冶皓在彈琴,只是再一聽,又覺不像。
公冶皓的琴聲幽邃,仿佛置身深潭,平靜之下,是驚濤駭浪。而這道琴聲,卻輕快明朗,若山間清風,向人述說着自身的情意。
“這個琴聲,是葉十一吧。”
阮榮安笑道。
陸七內斂,葉十一則要活潑的多。
雖然同行,但阮榮安與兩人相處的并不多,每日倒是能見上幾面,但她沒怎麽理會,便依舊有些生疏。
“變天了,先生怕是又要生病了。”
阮榮安有些擔憂的說。
果不其然,當天晚上,公冶皓就生了熱。
其實從昨日起他就有些不舒服,随行的大夫立即開了藥疏散,但等到今日下雨,他還是生了病。
“阮姑娘。”
高程守在門前,看到阮榮安來,忙輕聲見禮。
“大夫怎麽說?”阮榮安道。
“還是那一套。”
高程悶悶的說。
話出了口,他立即反應過來,開始詳細解釋。
但他不說阮榮安也懂,公冶皓的身體好不了,眼下不過是拖時間罷了。大夫……也說不出什麽新鮮的。
不過高程說着,阮榮安也就聽着。
她進了屋,便見緊閉的屋內燃着兩盞燭火,略有些昏暗的光芒裏,公冶皓倚在榻上,臉色白到幾乎透明。
“你怎麽來了,快回去。”公冶皓擡眼,“別被我染了風寒。”
他有些氣短,說話帶着些許喘。
“我不怕。”阮榮安的身體一向康健,一年到頭,連病都很少生。
但公冶t皓卻始終望不掉她年初那場大病。
這人平日離看着好好的,要真生氣了病,反倒格外吓人。
聽公冶皓提起,阮榮安眉眼動了動。
其實她那場病說起來有些蹊跷,她身體極好,按理說只是淋一場雨,最多只是咳幾聲,可偏偏就生了那樣大一場病。
然而,不管是長公主還是公冶皓,甚至還有一月,都仔仔細細的查過,絲毫沒有發現人為的痕跡,她似乎真的就只是單純生了病。
蘇醒過後,阮榮安有過猜測,她總覺得,是那話本子裏寫了她要死,所以她就要病,就要昏迷不醒,就要死。
但她最終還是醒過來了。
“也就那麽一次。”阮榮安嘴上辯駁。
公冶皓無奈笑笑,正要說話,便人不足悶咳起來。
他彎了肩背,胸腔扯得半個身子都在震顫,如此虛弱,偏偏臉頰卻潮紅起來。
阮榮安手足無措了片刻,忽的想起,彎腰為他拍了拍背心。
公冶皓身體微僵。
“一月,有辦法嗎?”無暇他顧,阮榮安轉過頭匆匆問。
一月立即報出幾個穴位,說,“姑娘,輕輕按揉應該能起點作用。”
阮榮安本來準備讓一月來,但想起前些時日公冶皓不肯讓別人碰他的那一幕,索性自己上了手。
穴位她是早就認熟了的,問了句力道之後,她就順着揉了過去。
“如意!”
公冶皓遲了半拍,開口阻止。
“不要胡鬧,我一會兒就好了。”
阮榮安最不喜歡聽他說她胡鬧,立即反駁,“我哪裏胡鬧了?”
這還不算胡鬧?
她如今到底是未嫁之身,若讓人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怎麽非議。
公冶皓深深呼吸,好聲好氣的跟她講道理。
阮榮安回了一個嗤笑。
“先生就別想那麽多了,我們什麽都沒做,別人就不會亂想了嗎?”
“有沒有舒服點?”
她開口問。
除了心跳的有些快,有些喘不過氣,公冶皓倒真沒顧上咳嗽。
“好些了。”
“好了,如意,放開吧。”公冶皓克制的逐客,“我這裏有高程照顧,你回去休息吧。”
“那你不舒服了,就讓高程給你揉揉。”
阮榮安叮囑。
“嗯。”
阮榮安這才離開。
公冶皓擡頭看着她的身影遠去,垂眸不由緊緊抓住床榻的邊沿。
如意發現了,他想。
她走的太幹脆了。
阮榮安從來都不是多麽聽話的脾性,可剛剛他一句話,她就走了。
阮榮安的确發現了點東西,但卻不是公冶皓想的那樣。
走在船艙的廊道上,阮榮安忽的笑了笑。
大概是因為很少接近女色的原因?
剛才她只是揉了揉公冶皓背部的幾個穴道而已,他的心跳竟然那樣快,咚咚咚的顫動着她的指尖,讓她想忽視都不能。
她都忍不住擔心再那麽跳下去,他會喘不上氣。
先生竟然這麽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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