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章

第 33 章

雨在昨日夜間就停了, 今天早起便是明澈的日光。

将近月中,原本細細的上弦月漸漸變圓,只是今夜星光璀璨, 月光便顯得有些暗淡了。

滿地星光如水,公冶皓攏袖走在其間,腦中所想, 卻是剛才阮榮安的目光。

不知多久,身邊高程提醒一句, 到了。他一擡眼,舒園門口近在眼前,收回眸光, 他徐徐的吐了口氣。

“南州那邊安頓好了t嗎?”他問。

阮榮安要去江南, 雖然身邊帶足了人,可公冶皓還是不怎麽放心,早早就讓手下人安排起來, 這會就問了一句。

“差不多了。”高程是個踏實的性子,從來不說絕對的話。

畢竟世上也沒有絕對的事。

公冶皓熟知他的性格, 便也沒問什麽,只是叮囑一聲時刻注意着。

江南富庶,而作為江南腹地的南州更是其中之最, 裏面世家林立,豪強無數, 其情勢之複雜,饒是他也不能說全然掌握。

公冶皓本心并不想阮榮安前去,或者說, 除了在他跟前,他哪裏都不想讓她去。

他總有許多的不放心, 覺得外面處處都是危險,若是走遠了,他擔心自己來不及相助。可阮榮安此去江南,是為了了心中夙願,他又如何能說不。

高程悶聲應是。

公冶皓一走,接風宴上就少了點意思。

不過到底是難得的熱鬧,少年男女們依舊玩了個痛快,阮榮安瞧着也新鮮,難得的這樣熱鬧,甚至還湊趣彈了兩曲。

阮榮安的琴藝平平,但她所說的平平,是和宮中的大家相比,其實在尋常人中,已經算是極出色的了。

接風宴也算順利的結束,算算日子,再過兩日,就是太夫人的生辰。

阮榮安做好打算,等到生辰過後就動身,在這之前,她又出去玩了。嵩縣逛得差不多了,她準備去看看渭州城,并且要住上兩日,等到太夫人生辰前再回來。

渭州同嵩縣一般,水道曲折,不過聽說比起南州還是不如。

阮榮安泛舟河上,聽人說起夏日裏才好,屆時蓮葉遮天,荷花開遍,若再遇得一場雨,船行其中,是最好的景致。

“可惜了。”阮榮安不由心動,末了道。

她原本是準備在江南住上一段時日的,但知曉了公冶皓的事情之後,她已經下定了決心,在了了雲家之行後,便啓程前往南蠻。

所以這江南,只能留待以後再細觀了。

在渭州呆了幾日,等到太夫人生辰前夕,阮榮安才回了公冶家。

先去看了公冶皓,一如既往的言笑晏晏,兩人相處仍然自在,仿佛那些波瀾未曾發生,只是她的錯覺。

阮榮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既然已經發現,她再如何掩飾,還是不由在意公冶皓的言行舉止。

“府上那麽多嬌客,先生就沒有喜歡的嗎?”她直接問道。

這幾日她想了很多。

最多的是她和公冶皓的過往種種,那些過往未曾注意的,她一一記起。

可之後她又想。

若是真的,公冶皓真的喜歡她,那她呢?

阮榮安一開始不知道,所以她就不停的想。

她并不厭惡,她只是驚訝,更多的就沒有了,因為太突然了,她過往從未想過這些。

可若那人是公冶皓,阮榮安想試試。

是那麽好的先生,只是想着若能和他在一起,她便覺得一定是極好的。

略頓了頓,公冶皓道,“我這樣的身體,不想耽擱她們。”

所以這就是先生什麽都不說的原因嗎?

阮榮安看着他,覺得他有點傻。

若是她有喜歡的人,無論如何她都想要試一試的,總要讓自己不留遺憾才行。

但公冶皓顯然不是這樣想的。

可越是如此,越顯得他的心意珍貴。

阮榮安看着他,忽然笑起。

“先生太好了。”她道。

“若能與先生在一起,我想很多人并不覺得耽擱。能與喜歡的人在一起,哪怕幾日也都是美好的記憶,總比餘生都是遺憾來的好。”

“正所謂,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她引了一首前朝的詩。

公冶皓的呼吸霎時就亂了,但也只是片刻。

“我不喜歡。”他避開阮榮安的笑眼,垂眸道。

“先生是說你沒有喜歡的人嗎?”阮榮安問。

公冶皓嗯了聲。

“若有喜歡的人呢?”

“沒有。”

公冶皓答的如此篤定,垂着眼,一眼都未曾看向阮榮安,所以他就沒有看到阮榮安眼中浮現的笑意。

“若是有呢?”阮榮安執意問。

“沒有的事,何必多言。”

公冶皓執意不肯說,阮榮安只好放棄。

“若是我,定然是要在一起的,我可不想餘生都是遺憾,悔恨當初為何沒能在一起。”她末了嘟囔一句。

“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這個道理公冶皓何嘗不知。

但凡他不是丞相,他都會願意試一試。可他這些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那些人奈何不了他,等他去了,萬事皆休,可若他娶妻,那些之後遷怒,還不一定會做出些什麽事來。

若是他能長壽些,能在死前掃平那些障礙,留下一片清明,他也願意試一試。

可他最多只能再活兩年了。

公冶皓不敢賭,也賭不起。

阮榮安不知公冶皓的顧慮,見他無動于衷,不免有些失望。

不過也就些許,輕輕一掃,便就散了。

等到從公冶皓那兒離開,二月過來禀報她打探到的,這幾日公冶家發生的事情,她才知道,梁夫人的娘家人來了。

不同于待梁夫人的冷待,來的這位舅父公冶皓還接了他來舒園說過幾次話。

想來兩人交情尚有幾分交情,而相對的,梁夫人和公冶曜也在梁家舅爺來了之後被放了出來。

聽到這裏,阮榮安就知道,那梁家舅爺于公冶皓而言非同一般,不然他不會給對方這麽大的顏面。

雖是明日的生辰宴,可公冶家早早就已經熱鬧起來了。

夜間公冶家燈火絢麗,幾乎照亮了半邊天,直到深夜都未曾熄盡。

阮榮安好生睡了一覺,第二天照常動身,同公冶皓一起去了太夫人院中為她賀壽。

送上早就備好的禮,她這個客人同太夫人說了幾句話後,就跟着丫鬟去了待客的院落。

附近好幾個院子都已經騰出來接待客人,太夫人生辰,渭州有名有姓的人家早就準備好了,今日逐一登門,入目都是往來的人。

擡眸看了一眼,阮榮安看向一月,團扇半遮面,輕笑道,“今日還是小心些吧。”

每逢宴會必出事。

這句話阮榮安早已經習慣了,她少時還有些稀奇,等到宴會時就忍不住去惦念,等到後來便已經知道了,不過是人多了,欲望也多了罷了。

今日太夫人壽辰,這樣多的人,怎麽着,也得出上幾件事。

尤其是公冶皓那裏。

這麽多人,都盯着他呢。不過阮榮安想了想,覺得先生應當不用她擔心,他那樣聰明,身邊又有護衛在,在京都時都平安無事,沒道理在公冶家反倒會遭了算計。

本以為今天會看到那梁夫人,但沒想到,等阮榮安到了待客的院落,見到的卻是公冶家的二夫人。這位夫人生了張圓臉,看着總比同齡人要更年輕些,一笑就是滿臉的和善。

她招待着院中的人,并且請了阮榮安上坐。

看來梁氏雖然被放出來了,但卻沒讓她出席這宴會。果然,不多時就聽二夫人說嫂子身體不适,婆母體恤,在院中靜養。

阮榮安略一想就明白了,梁夫人那般模樣,出來了萬一說出什麽對公冶皓不利的話,難免要惹出周折來——

說到底,現在是公冶家倚靠着公冶皓。

而不是公冶皓離不了公冶家,如此而已。

關于阮榮安在公冶家的事情,渭州能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但是,等到真的見着了人,還是不由驚豔。

世間多有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人,但落在她身上,這些人卻不由覺得,那些盛名是在相符,甚至還差了些許。

這位阮家女郎,着實生的過于貌美了些。

有人動了心思,也有人只想交好結一份善緣,便同她聊了起來。

阮榮安熟絡的應付着這些人,宴會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大半,到了下午。

今日壽宴,公冶家擺的是大宴,整日都不停。

有人提前離席,也有人宴會過半才到,人來人往,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

阮榮安混在女眷裏好生玩了半日,等到傍晚時分有些倦了,就離了席。

今日宴上有沒有鬧出什麽風波來她不知道,但沒聽到什麽消息,想來應該沒事——

想到這裏,阮榮安就不由的想起了還在京中的阮榮容與宋遂辰。

阮榮容被阮父送去了莊子,阮家也在忙活着給她定下人家,瞧着平平靜靜,但她總覺得以阮榮容之前做的那些事,怕是要鬧出什麽幺蛾子來。

至于宋家,這段時間瞧着也十分安分。

希望是真的安分吧。

回了小院,阮榮安洗漱完,看了會兒書,就聽到二月進來禀報,說公冶皓有請。

這麽晚了,什麽事?

阮榮安心道,命人t梳妝,去尋了公冶皓。

快到月中了,月亮越發的明亮。

阮榮安跟在護衛身後,沒到公冶皓的院子,而是到了院子裏的涼亭。

亭外有叢木芙蓉,恰逢初開,在月色下呈現淺淺的粉色,在晚風中輕顫。

“先生。”

阮榮安走進,眸光在木芙蓉上不由的停了片刻,驚豔于其花之美,而後笑着看向廳中人。

公冶皓素來慣穿白衣,輔以玉飾,都很襯他。

對着走近,淡淡的酒味萦繞在鼻尖,阮榮安不由微微蹙眉,道,“您飲酒了?”

公冶皓的身體是不能飲酒的。

公冶皓正準備喚她,就被打斷,他微微搖頭,道,“未曾,只是在酒席之中沾染了些。”

“那就好。”阮榮安心中一松。

公冶皓便就不由的笑了笑。

“來,坐。”他擡手一引。

阮榮安在他對面坐下,直接問,“這麽晚了,先生尋我來是有什麽事?”

“我記得你說,明日就動身?”

阮榮安點了點頭,入目是公冶皓平靜的面容。

她不由的有些好奇,心知以公冶皓的記性必然記得,不知他為何還要這樣問一句。

公冶皓只是有些不舍。

“南州複雜,我總有些不放心。”他道,“臨行前,便想着和你多說說。”

阮榮安看着他那雙眼,溫和關切,心下不由發軟。

這麽多年,她從不缺關心自己的人,外家的人,母親的友人,長輩們,她們或是因為母親,或是因為血緣,都很疼她。

而這麽多人裏,公冶皓是不同的。

他關心在意她,只因為她是阮榮安而已。

他是不同的。

“先生說,我聽着。”

阮榮安停了手中的團扇,擺出認真的模樣來。

世人只道阮榮安張揚驕縱,唯有公冶皓知道,她乖巧聽話之時,是何等的惹人疼。

他定了定心,收回落在她含笑眉眼間的眸,正欲開口,忽然聽阮榮安開了口。

“等等,先生找人來說吧。”阮榮安忽然想起,公冶皓身體不好,氣虛體弱,說多了話會不舒服。

公冶皓微頓,幾乎立即就明白了阮榮安的意思。

他面上的笑不由越發柔和。

如意總是會在他猝不及防的時候,讓他不可遏制的生出歡喜來。

公冶皓有時也想過,他這樣冷心冷情的人,為何會喜歡上阮榮安。

他想不出來,卻又覺得,會喜歡上如意,實在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過往回憶,皆是甜蜜。

“好,聽你的。高程,你來說。”公冶皓随手指了個人。

高程上前一步,憋了憋,悶聲道,“屬下不善言辭,讓陸崖說吧。”

阮榮安立時就笑了。

“讓高護衛來說這些,是為難他了。”

公冶皓無奈的笑笑,叫陸崖來。

其實陸崖也是公冶皓身邊常跟着的護衛,只是不同于高程,他總呆在不容易被人察覺的角落裏,連着阮榮安也沒怎麽注意他。

聽到公冶皓開口,阮榮安下意識四下看去,想看看這次陸崖會從哪個角落裏鑽出來,然後眼前一閃,就見一道黑影從不遠處的木芙蓉後走了出來。

“是。”他道。

若說高程是悶,那這陸崖就是冷,但他的口齒卻又出乎意料的伶俐,由表至內,說的清楚明白。

關于這些事情,阮榮安命人搜集過,但她知道的那些到底是不能和公冶皓比的,陸崖說的仔細,她也聽得認真,一一記下。

不知不覺,竟說了半個時辰。

“大致就這些。”陸崖道。

“可記下了?”公冶皓問。

阮榮安點了點頭。

“下去吧。”公冶皓吩咐道,陸崖立即又藏起來,他轉而看向一月等人,道,“你們也下去。”

一月下意識看向阮榮安。

“去吧,聽先生的。”阮榮安笑道,滿是對公冶皓的信任。

不過說起來,跟她在一起,要擔心的是公冶皓才對。他那虛弱的身體可挨不了她幾下。

一月立即就帶了二月等退到了遠處。

“明日你動身去南州,我也要回京。”公冶皓說着嘆了口氣,道,“此去天高路遠,你獨自出門在外,記得小心。”

“先生放心,我曉得。”

他如何能放心,只是公冶皓也沒說什麽,轉而開始跟阮榮安說起他在南州都有哪些人手。

“若是有事,你便去尋他們。我早有吩咐,只要你去,他們定會相助。”他最後道。

千言萬語的不放心,盡收在這一句話中。

阮榮安捏着團扇的手指收緊,擡眸深深的看着公冶皓。

公冶皓對她太好了,處處周到體貼,這樣的好,便是至親之人也不過如此,遠不是一場小小的救命之恩就能解釋的。

心中的猜測翻滾,阮榮安很快定下決心。

阮榮安從不是多會收斂的性子,她做下決定之後,往往都會付諸行動,便就笑道,“先生為何對我這麽好?”

公冶皓微訝,而後笑笑,“你我相識多年,情誼未改,幾乎可以說是我身邊唯一的友人了。”

“不過随手相助罷了。”

他不動聲色,未有絲毫驚怔,說的輕描淡寫極了。

阮榮安第一時間想,先生應是早就猜到她會這樣問了。

沒辦法,他就是這樣聰明。

“可先生對我太好了,連你手中的勢力都毫不顧忌的告訴我。”阮榮安輕笑,“我父親和宋遂辰都未曾如此。”

“不過是些許使喚的人罷了。況且,如意待我也好。”

阮榮安收了笑,他越是輕描淡寫,她就越是不信。

若真是她想多了,此時公冶皓該說教她了。

公冶皓也發現了不對,他和如意兩人,終究都太了解彼此了。

“若說對先生好,那世間多的是人,絞盡腦汁,想盡辦法的對你好,若是你想,那些人能讓你快活的如同神仙。”

“相比之下,我做的那些都不算什麽。”

阮榮安說的平靜極了。

“不一樣。”公冶皓鄭重道,“別人對我好,是有所求,但如意不是。”

“而我在意的,便是這份不同。”

阮榮安幾乎都要讓他說服了。

“先生糊弄我。”她道。

“如意,你想多了。”

“先生知道我在想什麽?”

兩人靜靜對視。

一月等人雖退的遠,但隐約能聽到兩人的對話,見她們安靜下來,非但不安心,心反而跳的更快了些,不由緊張。

阮榮安起身,漫步走到公冶皓身邊。

公冶皓呼吸微緩,而後就嗅到薔薇花香撲面而來,一擡眼,就是阮榮安細白如羊脂玉的面頰,以及那雙含情眸。

他微怔,略有些恍惚,那些壓在心底深處的情思,便就飛快的溜了出來。

阮榮安霎時就笑了。

“先生真的不肯告訴我嗎?”她靠的越發近了些。

“胡鬧。”公冶皓終于回了神,避開眼低斥一句,卻掩不住急促起來的呼吸。

說話間,他就想躲開。

阮榮安一伸手将他按住,盯着他泛紅的臉頰,眼神閃了閃,心念驟動,沒有細想便俯身過去碰了碰。

唇邊微涼。

“如意!”公冶皓氣息頓時就亂了,低斥一句,卻不見怒意,唯有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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