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番外

番外

“家主, 剛剛傳來消息,阮父人…去了。”

高程小心翼翼的說,一直注意着公冶皓的反應。

當啷——

春日裏, 萬物複蘇,連風都變得暖和,可公冶皓還是捧着手爐。

可現在, 手爐掉了地,悶響, 蓋子摔開了。

公冶皓遲遲未曾言語,只是瞧着,他的面色似乎更慘白了些。

他慢慢彎下腰, 緊緊抓住胸口, 聲音一聲比一聲粗急,仿佛喘不過氣一般。

“家主,家主您要保重自己啊!”

高程慌張上前, 開始為他按壓穴位,邊慌亂道。

随着時間推移, 公冶皓漸漸緩了過來,他将呼吸拉到綿長,讓自己冷靜下來。

“去, 查。”他說。

之前公冶皓就查過,阮榮安只是風寒, 可只是風寒,怎麽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他不肯信!

可正如之前查的那麽多次一般,不管如何去查, 都是風寒。

就仿佛天意弄人,見不得阮榮安這般姝色留在污濁的塵世間, 一場風寒便收去了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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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冶皓只得相信。

之後他的身體壞的更快了。

原本名醫推斷,公冶皓能活到三十,可自阮榮安去後,這一年冬天,他就漸漸動不得身了。

眼見着時間不多了,他去了阮榮安的墓上香。

“相爺?!”一月驚訝的說。

公冶皓看了眼,認出這是阮榮安的貼身丫鬟,便應了一聲。

一月上前,一眼就看到明顯被打理過的墓還有香燭紙錢,一時心中感慨萬千。

“多謝丞相前來為我家姑娘上香。”她誠懇道。

“你是,在為如意守墳?”公冶皓看了眼,道。

一月承認,說,“總要有人守着姑娘。”

她說這話時,總歸是帶着些怨氣的。一想到姑娘對宋遂辰那麽好,可她剛去沒多久,宋遂辰就娶了妻,她就恨。

可她只是個奴婢,她除了恨,什麽都做不了。

公冶皓聽出來了。

他轉頭看着阮榮安的墓,過了會兒,忽然壓低聲音說了句話。

一月聽了一怔——

什麽叫宋遂辰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

她下意識追問,這次回答她的是高程。

得知宋遂辰很快續娶,而且娶得還是阮榮安的繼妹之後,公冶皓就吩咐了一件事下去——

“我要讓他此生無子。”

想要達到這個目标,對某些人來說并不困難,一劑秘藥,就能達到效果。

一月愣了一會兒,慢慢的笑了。

“他活該!”她說。

公冶皓沒說話,他看了會兒墳,便轉身準備走了。

一月有些猶豫,但只是稍稍遲疑,還是叫住了公冶皓。

“相爺,我知道一法,或許能救您。”

“什麽辦法?”高程立即問。

公冶皓看她一眼,卻沒有太過驚喜的模樣。

一月吸了口氣,說起一南蠻密蠱,‘天蠶蠱’。

高程大喜過望,自墳茔回去後,便讓人去尋,最後也果然尋到。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

想要煉成天蠶蠱,需要三個月的時間。

可……

公冶皓自從阮榮安的墳回去後,身體就飛快的破敗了下去,,短短半個月,便整日昏迷,蘇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又半個月,丞相府挂起了白幡。

之後的事,公冶皓看不到了,但他留下的人卻依舊注意着,一月也一直看着。

他們看着宋遂辰夫妻無子,看着他夫人一次又一次假懷孕,抱了宋家旁支的子嗣充作自己的兒女。

一代帝王,也算枭雄,也不知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心中作何感想。

-

公冶皓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他也不想掙紮,他躺在床上,腦中不由浮現的,卻是那年遇到阮榮安,在那山腳莊子裏相處的種種。

“你怎麽總這麽愛說教,我就叫你先生吧!”女孩兒巧笑嫣兮,靈動俏皮。

“先生。”

“先生,先生,先生。”

“先生?醒醒,醒醒了。”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公冶皓覺得自己又出現幻覺了,他慢慢睜眼,日光穿過濃密綠蔭的枝頭映入眼簾。

眼前是一條蜿蜒的小河,他面前撐着一根釣竿,正在微微動着。

正愣神中,一只手躲過了那魚竿,開始收魚。

是才十四歲的阮榮安,穿着她最愛的紅色裙子,細白的手指捏着魚竿,正手忙腳亂的守着魚。

這一幕,他在夢中看到許多次。

許多許多次。

公冶皓躺在那裏,怔怔的看着,只覺眼前種種,恍若夢境。

“如意?”他喃喃。

“好大的魚!”

阮榮安收起魚,驚嘆道,回頭笑着看向躺在涼椅上的人,可在對上那雙眼睛後,卻不由怔住,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有些無措。

“我,怎麽了嗎?”

不然公冶皓怎麽會這麽奇怪的看着她?

公冶皓阖了阖眼,眼前這一切,都太真實了。

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又做夢了,可眼前這一切,都太真實了,真實的不像假的。

之後整整半日,公冶皓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一覺睡醒,睜開眼還是昨日看見的那些,他才确定,自己回來了。

回到了阮榮安十四歲那一年。

公冶皓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命人去南蠻找天蠶蠱,第二件事是琢磨着怎麽讓阮榮安退婚——

這輩子他不t想再錯過。

阮榮安最近有些在躲着公冶皓,不知為何,她總會想起那日溪邊垂釣,她回身時看到的,公冶皓的目光。

年少的女郎看不懂那目光之中蘊含着什麽樣的情意,只是下意識覺得不自在。

阮榮安之前是在家裏生了氣出來的——

倒沒人給她氣受,畢竟讓她生氣的她都報回去了,可偏偏,這次讓她生氣的是自己。

她氣自己活得不自在,氣自己整日惦記着那一家子弄得自己一點都不快活,氣自己放不下,更氣自己,因為那些人生出了惡念。

阮榮安不想這樣,所以她躲來了莊子。

可她終究是要回去的。

既然不自在,阮榮安就決定回去了。

公冶皓想過想了法哄她留下,但想了想,還是沒。

回去了……也好。

如今的宋遂辰,十七歲。

宋遂辰的父親天資平庸,所以自從宋遂辰剛剛懂事,展露出聰慧的跡象來後,就被他祖父接到了身邊教養。

若一切依舊如上輩子那樣,這一年後半年,先廣平侯就會去世,并且越過一種子嗣,将侯爵職位給了長孫。

公冶皓斟酌了一番,覺得這樁婚事若要解除,還得從宋遂辰處下手。

不然即便是成了,阮榮安之後也總得惦記着,實在不妥。

這世上,但凡是公冶皓想做的事,便沒有做不成的——

後半年,廣平侯過世,宋遂辰承襲侯位。

祖父去世,是忠孝,按例,宋遂辰守孝三年。

這三年,對阮榮安來說,一切都變了。

宋遂辰變得很忙,他總有忙不完的事情,而且在面對她的時候,漸漸開始帶着些許不耐煩。

阮榮安清晰的感知到這些,過往的情意在拉扯,可她依然清晰的意識到,這不是她想要的。

而作為她的先生,公冶皓會适時的安慰她,開導她。

阮榮安心中某個念頭漸漸變得清晰。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宋遂辰一次又一次的致歉,兩人一次又一次的和好,但她們都知道,有些事情,終究不一樣了。

最終的爆發是在宋遂辰守孝即将結束的時候。

在公冶皓制造的壓力下,宋遂辰難免有些急功近利,在又一次阮榮安抱怨的時候,兩人大吵一架。

之後半月,阮榮安避而不見,在收到邊關來的回信後,安定伯府提出了退婚。

宋遂辰自然不肯,可阮榮安執意,他遲疑許久,終究應下。

這樁婚事便這麽做了罷。

“廣平侯忙碌,情有可原,如意做此決定,不怕以後後悔?”公冶皓自是歡喜的,但等到塵埃落定,他約見阮榮安後,卻如是道。

阮榮安搖着團扇的動作頓了頓,片刻之後,她輕輕搖了一下,輕聲卻堅定的道,“我不會後悔的。”

“他忙,我是可以理解的。”這些心裏話,阮榮安藏了許久,如今公冶皓問起,她便就勢說了出來,話出了口,一直沉悶的心中也松快了些。

“可是他如此忙碌,從未想過要我幫忙,也未想過好好安撫我。”阮榮安用了許久的時間來想兩人之間的事,現在徐徐道來。

“那對他來說,我算什麽呢?”

“随叫随到,予取予求,不管他做什麽,對我如何,我都會等他,都會原諒他嗎?”

“說到底,他不過是有恃無恐,覺得吃定我罷了。”

阮榮安最厭惡的,便是別人覺得吃定她了。

便如她的父親那樣。

覺得是她生父,有那層血緣關系在,如何做她都只能受着。

只是一想,阮榮安便厭惡透了。

公冶皓一聽就懂了。

他微微笑了笑。

“你們是自幼定下的婚約,青梅竹馬這麽多年,他早已習慣,難免會如此。”他道,“不過經過這一遭,相比他定然知道錯了。”

阮榮安心中微動,但仍然搖了搖頭。

“晚了。”

一切正如公冶皓所說那樣,宋遂辰的确知道錯了,也有意彌補,可他正跟阮榮安這裏彌補時,那邊府中兩位老夫人已經商定好了他妻室的人選。

阮榮安知道,只是一聲嗤笑,而後對一月說,“看來我也該好好考慮一下夫婿的人選了。”

再這麽被宋遂辰糾纏下去,是在不太妥當。

一月贊同的點頭。

“你覺得先生如何?”阮榮安忽然問。

一月下意識睜大眼,幾個丫鬟全都驚住。

“相,相爺?”四月有些結巴的說。

阮榮安點了點頭。

“這,不太妥當吧?”二月有些遲疑開口。

阮榮安瞅了幾個丫鬟一眼,倏地笑了笑。

這幾個自幼跟在她身邊,都沒動過兒女情思,倒是她,有宋遂辰那一遭,倒是根據公冶皓平日的言行,多多少少看出了一些東西。

他是喜歡她的。

不然他好好一個丞相,平日裏怎麽就那麽多的時間,來開解她,安慰她,總抽出空來見她,還送的禮物件件都和她的心意。

這樣的有心人,比起宋遂辰有過之而無不及。

“且看着吧。”阮榮安笑道,她也想知道,接下來公冶皓會如何做。

自從退了婚,不少人家登門提親,甚至還有王府宗親——

有廖家在,多的是人想娶阮榮安。

阮世清細細挑選,但都要問問阮榮安的意見。

在這期間,公冶皓與她的聯系不斷,對她的親事也格外上心,對各個人選都很有心得。

阮榮安便笑盈盈看他。

“你知道了?”公冶皓頓了頓,道。

“我知道什麽?”阮榮安反問。

“如意…”素來從容的人,難得的有些忐忑和不安,但他看着阮榮安的眼,還是緩慢而堅定的開了口。

“我心悅你。”

阮榮安忍不住眨了一下眼,垂下眸。

公冶皓吸了口氣,開始述說自己的心意,末了道,“不知,我可有幸,登門求娶?”

阮榮安一直安靜的聽着,可耳畔自己的心聲卻是一聲比一聲響。

她……她對先生,一向是仰慕欽佩居多,若要說起男女情意,倒是從未深想。可這樣一個人,默默的喜歡她,只是想起,很少會有人無動于總。

阮榮安亦是。

她很認真的去想,想若是能嫁給公冶皓,似乎,也不錯。

再想想別的人選,沒有一個能及得上他。

十七歲的少女尚想不了那麽多,多了些年少的沖動和勇氣。

她只是簡單的想了想,便幹脆的做下了決定。

“好啊。”她說。

公冶皓一直沒有開口,默默等着她的回答,直到聽到這一聲,他不自覺繃緊的心弦,才倏地一松。

好,她說好。

如意同意了。

“如意,”他忍不住喚了一聲,說,“此生,我定不相負。”

剛經歷過宋遂辰那一遭,阮榮安并不信這些口頭上的話,但她還是很給公冶皓面子的,面上并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笑了笑。

公冶皓看出來了,但并不在意。

往後時間還長,他自能讓阮榮安看到他的誠心。

阮榮安十七歲這一年,公冶皓求娶,三書六禮,樣樣用足了心意。

在十八歲的秋日,萬物豐收,碩果累累的季節,她嫁給了公冶皓,八擡大轎,十裏紅妝,赫赫揚揚,不知引得多少人豔羨。

新婚那日夜裏,公冶皓一夜未睡。

看着枕邊人恬靜的睡顏,他怎麽也看不夠。

歷經兩世,終得圓滿。

阮榮安只覺婚後的日子,件件順心,日日暢快,比起她做姑娘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從未變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知什麽時候,阮榮安便喜歡上了自己這位夫君,忽的想起他的壽數,還忍不住哭了一場。

她難得流淚,驚了公冶皓一下,下意識就想是誰給她委屈受,得知事情的始末後,一時哭笑不得。

将人攬在懷裏,他溫聲說了天蠶蠱的事情。

“怪我,竟忘了将這件事說與你。”

阮榮安睜大眼,已經被驚喜淹沒,那裏還記得什麽怪他,攔着他便湊過去親了親,笑中帶淚,道,“太好啦!”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年年歲歲,他們都能一直相伴。

公冶皓将她攬入懷中,眉眼溫柔,滿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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