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偷聽

14、偷聽

等到了靈谷禪寺之後,果然山門前人流如潮,不過他們一行自然不用去爬參道。旁邊山麓,有一位小僧人指引着他們的車隊,通過蜿蜒在山林之中的石子兒路,從側後方上山入寺。畢竟同行的還有驸馬和衡王,靈谷禪寺臉再大,也要給這一行人安排妥當。

言昳等人下車之後,一位年輕住持引領着衆人往寺廟深處走,林深鳥靜,淡雲春光,耳邊只有鳥啼與遠遠的誦經聲。

住持直引至茂林環繞的一處雅致僧房,那裏早已準備好了齋飯。

用飯時,男眷女眷和孩子們分開坐了,白瑤瑤跟梁栩離得近,言昳樂得将小桌更靠寶膺一點。

言昳吃飯一向跟雞啄米似的挑剔,寶膺不停地湊過來問:“阿姐,你這個吃嗎?呀、洋芋我也愛吃、番茄也成!芹菜您都不吃呀?您真跟天仙兒似的,飲露嚼花怕是都看不上眼,肌膚如玉都是細養,哪跟我這貪驢似的,什麽都吃。”

啧。嘴真甜。

言昳趕緊把不愛吃的芹菜素炒豆幹,全扒拉給寶膺。寶膺有眼力勁兒,也把飯桌上的糖漬櫻桃和杏仁酪,都捧給了言昳,還給她倒茶。

倆人都吃的開心,寶膺還在講這些菜的做法,又說起金陵哪家飯館做的蟹粉豆腐羹,蟹粉如膏,羹濃化口等等,連言昳也被他說的吸引。

寶膺雖然跟梁栩只差了四五歲,但其實算是梁栩的外甥。

後來梁栩參與奪權,寶膺有這層親戚在,當然也是衡王黨。他在原著裏戲份少得可憐,言昳只聽說他經營外貿,給衡王提供了不少資金,偶爾也只在江南證券市場上見過他控股的幾家商行的名字。

好像都是做的文玩書畫、香水珍珠這類的生意。

齋飯之後,住持領老太君、白旭憲、驸馬爺與李月缇幾人移步禪房,老太君也知道孩子們坐不住,這邊禪院寬敞又僻靜,就說讓孩子們自個兒去玩,也別跟着他們念佛了。

言昳記得這段正是白瑤瑤跟梁栩的一小段戲份,倆人跑出了禪院,白瑤瑤差點走丢,哭着找梁栩啥的。

反正原著裏,言昳這時候還被關禁閉呢,沒什麽她的蹦跶戲份,她也不愛在禪院裏亂挪動,正好跟更懶得動的寶膺一起坐在廊下聊天。

言昳正跟寶膺熱烈讨論昔歌莊的洋人香水,心裏直感嘆寶膺真是個懂女人的,就瞧見了她上輩子人生裏的男老鼠屎和女老鼠屎。

白瑤瑤扯着梁栩的衣袖,而梁栩竟然朝言昳走了過來。

梁栩站在廊下,低頭笑道:“寶膺,你帶瑤瑤妹妹去看西邊的桃林吧,我正好要找昳兒妹妹聊一會兒。”

言昳:???

寶膺臉上的融融笑意停滞了一瞬,還是點頭起身,對白瑤瑤道:“三小姐,我帶你去摘桃花吧,別在頭發上,又香又好看,說是那頭桃花坡上,還養了小鹿呢。”

白瑤瑤有點不大情願,可她性子軟,還是怯怯的點頭,跟寶膺走了。臨走了還一步三回頭的看梁栩呢。

僧房廊下木地板潔淨如鏡,言昳就坐在地板上,穿着芍藥繡花鞋的兩只小腳從廊邊垂下,比桃花豔麗的裙擺随風輕搖,她在樹蔭裏,看向這位身量修長的男老鼠屎。

梁栩臉上還是微微漾起了笑意,也坐下來,非常迂回的開口道:“這樣好的風景,昳兒妹妹真有閑情逸致。”

他變聲的早,這會兒的聲音,便是言昳後世在鬓邊、在斷頭臺前、在紫禁城夾道聽到過的那熟悉的嗓音。

孤傲、清冷、看似柔軟的語調中隐含着随時出鞘的攻擊性。

梁栩的手也撐在她手旁邊,二人指尖距離容不下一片桃花的花瓣。言昳眨了眨眼睛,嘴角帶起幾分笑意:“風景不如美人。”

梁栩雖然不普通,但相當自信,立馬就帶入了美人。他先是一怔,而後笑容如三月落花的漣漪般擴大,連那冷峻的發藍的眼底,都透出幾分饒有興趣:“往日倒是我常常這麽說旁的女孩。”

她接口道:“可惜你讓瑤瑤妹妹,把我的美人給撬走了。”

梁栩一僵:“你說寶膺?”

言昳笑:“風趣幽默,博學多識,還懂得他人喜好。這樣讓我心裏覺得美的人,還不是美人?”

梁栩:“……我跟你聊幾句,再讓你的美人回來陪你。”

言昳并不吃驚他的主動接近。她托腮看着古樹枝繁葉茂間透過的細碎陽光,似乎正在等他問。

梁栩甚少見過這個年紀的女孩,如此讓人捉摸不清,但他也沒空琢磨了,還是問道:“聽說你平日喜歡的大丫鬟,被你父親趕走了?怎麽樣,平日裏使喚人習慣不習慣。我那邊有幾個從宮裏出來的,不如回頭送你兩個。”

言昳終于轉過臉來看他,半晌才緩緩的吃驚起來,将塗着丹蔻的小手放在嘴前,道:“小五爺怎麽知道我家丫鬟的事兒?”

梁栩扯了一下嘴角:“剛剛跟瑤瑤妹妹聊天,她提到的。”

白瑤瑤腦袋稀裏糊塗的,怎麽會主動說芳喜的事兒?還不是梁栩自己主動的打探的!

他又問:“那丫鬟怎麽就被趕出去了?是做了什麽錯事?”

言昳:“夜裏老是找不見,還偷我的首飾,算錯事嗎?”

梁栩心裏突了一下:“……夜裏總是找不見?”

言昳故意壓低嗓音:“大奶奶跟我說,那丫鬟可大本事了,好幾個月前跟我們府上的大和尚有染。”

梁栩眉頭一跳:“大和尚?我好像聽說那位增德高僧,似乎死在了白府……”

言昳歪頭,天真道:“我們府上就這麽一個禿瓢。應該是他。”

梁栩眉頭緊皺,他剛想問言昳知不知道那丫鬟家是哪兒的,就感覺到旁邊的女孩湊了過來,雙眼清澈,嘴唇嫣紅,好奇道:“有染是什麽意思?”

梁栩結舌。

恰有兩只寺院裏養的貓兒,叫鬧着從倆人面前的樹蔭下過,而後兩貓交疊一處,雙屁對接,嗷嗷亂叫,春意盎然。

梁栩畢竟還是少年,在貓叫聲中突然漲紅了臉,那副單寒聲線也維持不住:“就、就是他們玩得好。”

言昳促狹的笑了,指了那兩貓兒:“就這麽好?”

梁栩對上她的目光,忽然覺得這女孩什麽都懂,甚至連他為什麽問這些問題,她全都心裏門兒清。

她這年紀,真的有可能知道那個叫“芳喜”的丫鬟和驸馬爺的事兒嗎?

可她又托腮叫道:“天吶,我以為它們在玩鬧,可下面的小白貓叫的好慘啊,難道在打架?!”

梁栩又忍不住看了她側臉一眼:她才比白瑤瑤大半歲不到……應該也還傻乎乎的吧。

梁栩正思忖着,言昳卻不願意在他身邊待了,她站起身來,道:“啊,我渴了,我要去讨水喝了。”

她說走就走,也不跟他多客氣幾句,梁栩本來起身想跟上,卻覺得從這二小姐不論是精是傻,從她嘴裏可能真的問不出什麽話了。

言昳走到禪房背面窄窄的細廊下,聽梁栩沒有跟過來,才放慢了腳步。

她其實之前盤問過下人,也回憶過。之前這兩三個月內,白府來的留宿過的最位高權重的,就是這位熹慶驸馬。

芳喜是言昳房裏的丫鬟,平時不常見到外客,肯定是在白旭憲的安排下,才會被送到熹慶驸馬的屋裏。而她前世慘死,顯然也是跟肚子裏這個孩子有關了。

畢竟熹慶公主是當今皇上的掌心明珠,驸馬爺如果出軌還搞出個孩子來,事兒就要鬧大。

但就看幾方的态度,她也開始思忖了。

會不會是熹慶驸馬爺是被白旭憲暗算,白旭憲反手想拿這個孩子來威脅驸馬爺——不不不,如果這樣,白旭憲絕對不會輕易放芳喜出府。甭管芳喜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反正都是可以利用來威脅驸馬的。

更有可能是,驸馬不敢在外面養女人,而白旭憲為了讨好這個老朋友,就讓驸馬留宿,并且送女人過去。結果白旭憲發現送去的芳喜可能一點也不幹淨,還懷了增德的孩子,就讓她滾蛋了,大不了驸馬下次來了,再找別的丫鬟。

驸馬呢,這次來了還對芳喜有點念想,卻沒料到芳喜已經被趕走了。但這兩個男人對芳喜都可有可無的,驸馬可能聽白旭憲說芳喜水性楊花如何如何,也就放棄了。

但梁栩不一樣。他與熹慶公主姐弟情深,如果他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想要處理掉芳喜,省的芳喜這個不安定因素鬧出來,讓他姐姐傷心生氣。

他日後還要借用驸馬的力量,如果這段婚姻出了問題,對他也沒好處。

芳喜是必須要早早扼殺的。

以言昳對梁栩的了解,上輩子芳喜慘死,很可能出自梁栩之手。

她九歲搞掉了增德。

他十三歲搞死了芳喜。

算來言昳這還是重生之後才有的本事,還真比不了他。

言昳緩緩走在背陰處的細窄回廊上,終于站住了腳步,仰頭道:“你跟了有一陣子了吧,上輩子是貓嗎,說跳房頂就跳房頂。”

禪房低矮的屋瓦上,過了會兒傳來一點窸窣的聲音。

言昳:“我不喜歡別人偷聽我說話。你的債我還你了。”

又是不回應。

而後一點細細的落地聲在她背後響起。

言昳轉過頭去。

山光遠在屋檐的陰影下,沉默的站着,兩只眼睛像月下的深海。

言昳兩袖一掖,在他面前強裝成“能奈我何”的無賴:“你跟錯了人,她去山上看桃花了。”

山光遠眉頭微微一蹙,似乎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但他眉頭又很快松開,對她指了指回廊那頭,并且先一步走過去。言昳明白他是引她去什麽地方,她心裏一跳,又覺得在這靈谷禪寺裏他也不敢害她,就慢了幾步跟上去。

山光遠比她腿長步子大,卻放緩了步速,似乎在等她跟上。

言昳還是忌憚他,離他至少三步遠。

山光遠帶她穿過窄廊,走下樓梯,繞到一處樹後,那裏靠着山壁,有一座小小的神龛。但裏頭沒有供奉,只有清泉從山壁流下,通過竹子彙聚在神龛石臺上的銀質水盆裏。而這源源不斷的活水,又從水盆邊銀龍的口中不斷流下來,落入神龛下的暗渠裏。

這是個清泉的飲水處。

山光遠指了一下清泉的銀龍,又做了個捧水的姿勢。

言昳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剛剛謊稱口渴,離開梁栩身邊,他偷聽到了,以為她是真的渴了。

言昳抱着胳膊,提防的看着他:“……我知道你會說點話。”

山光遠走過去,兩只手攏在銀龍下,掬起清泉,低頭擡手,啜飲了一口泉水。

言昳看着他擡起頭來,嘴唇下巴上沾着晶瑩的水珠,衣袖也沾濕一塊,山光遠終于開口道:“……水。沒、毒。”

他聲音沙啞的像是鬼神在夜間密謀時的低語。

但他身後是亮的發白的春光,把一切的花樹景照的豔亮的刺眼,連他瞳孔都沾了點春光的鮮色。

言昳望着他唇珠上沁着的水滴,心裏有點複雜。她前世也總有一兩個瞬間,覺得這個人其實單純簡單到了極點,亂世與利欲,不妨礙他固執地只要一點東西。

只是言昳不知道他要的是什麽,也摸不準他為了那一點東西,能執着到多麽可怕的地步。

山光遠注意到言昳的目光在打量他。

她很少這麽看他,她心裏總有很多事或別的人,不論是童年還是婚後,目光往往都不落在他身上。

但她這會兒看的太仔細,仔細的讓他汗毛微悚,站立難安。

腳邊忽然什麽柔軟蹭了過去,山光遠聽到一聲喵叫,猛地低下頭去,只看到一只花貓親昵的從他褲腿邊過去,鑽到銀龍水柱下,吐舌喝水。

他聽到言昳扔出一句“擦擦嘴”,她就站到了清泉前,背對着他,也掬了一捧水,低頭飲水,她兩個小發髻上綴着的杏紅色金珠絡子也跟着垂下去,跟着耳垂上紅瑪瑙珠子一同,微微搖晃。

她喝了水,從袖子裏拿了帕子,擦了擦嘴唇,才轉過臉來。

她可沒弄濕袖子,嘴唇也只是紅潤了幾分。

言昳這會兒,就跟前世成婚後那幾年似的,一點容不得他這樣的外人,瞧見她一點不得體的模樣。

言昳正要問他是不是又想讨要什麽好處時,山光遠忽然指了一下她身後。

斜後方有些距離的主殿僧房,裏頭似乎有焚香的袅袅白煙從屋頂透光的軒窗飛出,應該就是白旭憲和衆人祈福念經的地方。而梁栩正在不起眼的拐角處,臉貼着繪山水紙面槅門,似乎在偷聽裏頭的對話。

言昳微微挑眉。

原著裏可沒寫過這段。梁栩在偷聽什麽?

轉頭再看山光遠,他已經離她幾步遠,正在對她招手,似乎是也要帶她去偷聽。

言昳說不好奇是假的,她提着衣裙,連忙小跑偷偷跟上了山光遠的腳步。

作者有話說:

正面接觸要多起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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