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男二

19、男二

時間很快就到了立夏, 言昳後來沒再怎麽出門了,也沒怎麽見過山光遠。

她甚至有時候都不知道山光遠是否在府上。

而山光遠一直沒有找她來讨債,她想了想, 又有些後悔沒幫他:她離開家後,真就管不着山光遠,而山光遠錯失了讀書的機會,難道就這麽當一輩子的奴仆嗎?

可她确實也很難把他帶去上林書院,如果她指名要求他随行去書院, 說不定還會給自己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言昳很快就發現自己多慮了。

當立夏那日清晨, 白府幾架馬車駛出府門,白旭憲和李月缇來送她們上路去書院時, 她看到山光遠就站在随行的車架旁,而白旭憲在叮囑言昳與白瑤瑤之後, 還含笑拍了拍山光遠的肩膀。

言昳:“???”

白旭憲怎麽會認識山光遠?

別說什麽山光遠其實是白旭憲的私生子吧!

靠,他和白瑤瑤會走上骨科亂|倫虐戀道路?

山光遠卻只是含蓄點頭, 對白旭憲并不熱絡。

其實, 白旭憲之前也覺得可以讓老孔的這個私生子, 學些讀書認字,以後說不定能接任孔管事的活計, 在府上做個忠心管事。

後孔管事主動提起,說想讓他這個私生子也跟着去上林書院, 哪怕牆根聽幾句詩詞,在那個環境下熏出幾分待人接物的氣度也行。

白旭憲就覺得這麽安排也妥當。

上林書院規模又大,從童齡到老書生,都有在那兒念書學習的, 雖都是讀書人, 但也是讀書人裏的魚龍混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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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是只帶幾個丫鬟, 都沒人保護,萬一出個什麽突發事件都難辦。他便指了另一位他信得過的護院,和山光遠一同加入了陪讀的隊伍。

白旭憲拍了拍山光遠後,也覺得自己太注意山光遠,反而會讓人懷疑山光遠是不是誰家親戚,倒坑了拼命想掩藏自己這個私生子的孔管事。

他只好又去拍了拍旁邊的輕竹,囑咐道:“一定照顧好兩位小姐!”

輕竹差點打哆嗦,但還是穩住,連忙福身低頭道:“奴婢必然會讓兩位小姐在書院住的跟家裏一樣舒坦!”

白瑤瑤攥着手指,忍不住去偷瞄山光遠,完全忘記了掐脖之仇,還抿着嘴笑了起來。

言昳目不斜視,手在背後掐緊:山光遠好歹也是寫在作者配角欄裏的男三,怎麽可能會失去跟白瑤瑤接近的機會和戲份!她瞎他媽擔心什麽呢。

之前山光遠主動問她要去上林書院,說不定也是為了湊到白遙遙身邊去呢。

如果不是他上輩子人設崩塌,他也不會淪落到與她為伍的地步,指不定還有個山光遠線的番外,寫他這位高權重生猛大将軍搞一些壓在身|下,低吼一聲之類的劇情。

擔心別人,還不如好好看看自己的買的大豆期貨行情。

言昳深吸一口氣。

她已經決心做操縱山答應打贏後宮争奪戰的幕後黑手,當那個低吼一聲的男人背後的女人,就不要被這點必然的劇情發展氣到,一定要平常心。

等白旭憲揮揮手,讓人扶二小姐三小姐上車,言昳轉過身去,登上自己的車駕。

山光遠回身傍車時,轉臉不着痕跡的看了她一眼。

白旭憲正要招手送兩個孩子走,卻看着李月缇快走幾步,提裙走到言昳車邊,掀開車簾,對她囑咐。

言昳露出幾分笑意,似乎拽着李月缇的手指,與她也撒了個嬌。

白旭憲有些詫異。

他以為李月缇不會喜歡這兩個孩子,之前白瑤瑤在她身邊養了幾個月,聽說她都沒給瑤瑤梳過頭。

沒想到她竟然會喜歡言昳。

……這也不是壞事。這個女人如果能有些顧家,識的清自己要做母親的身份,說不定他倆之間的關系,也能有些轉機。日後,李月缇給他誕下一兒半女也說不定,畢竟以她的才學,那兒子也會飽讀詩書、才華橫溢吧。

白旭憲想着,将目光轉向李月缇衣領中露出的纖纖脖頸,神思有些遠了。

言昳其實本來只覺得李月缇是她需要用到的人之一。

并沒有太多親近。

而此刻李月缇握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告別,她瞧得出,李月缇多恨不得是自己能飛出白府,飛入上林書院,哪怕做朗聲讀書的學子頭頂屋檐上一只布谷鳥也好。

失去了教育她們這唯一一項能體現她價值的事情,她就要成為那個給白旭憲伺候茶水的沉默女子了。

言昳看向了白旭憲。

白旭憲沒有看言昳,目光似乎是在李月缇的腰身上掃視。

言昳太了解男人的目光了。她知道他在看什麽,想什麽。

言昳一瞬間有些作嘔。

白旭憲的目光仿佛像是一條狗鏈子,緊緊的拴在李月缇的脖子上。

而李月缇心中湧出太多情緒,她無法向一個孩子表達,她也說不出自己在這門戶裏那種高貴的窩囊,肮髒的體面,只一次次的握住言昳的手指,努力微笑說:“你要好好讀書。好好讀書。”

這話仿佛有霹靂般的後半句:好好讀書,也可能沒用。

但不好好讀書,可能只能被更下等人的狗鏈子拴住。

言昳本以為自己夠無情無畏了,那一瞬間她看着李月缇,卻能感覺到一點細微的心疼。

她反手用力握緊了李月缇的手指:“大奶奶,咱們還有路。我也不是真的飛出去了,我只是去讀書。咱們都還且要走呢。”

李月缇看向她,微微顫抖的嘴唇一下子用力抿緊:“……是。”

言昳笑了:“要是一切都有頭,就都不是那麽難捱了。”

李月缇只覺得眼前的言昳,不是個什麽小女孩,而像是一個比她更年長的閱歷豐富的美麗女人,氣質桀骜,華服繡袍下是铮骨,歷過讓她成熟且冷漠的風塵,最終還是顯露半分不忍。

言昳松開了手,沒再看她,彎腰鑽入馬車昏暗的深處。

李月缇怔了一會兒,收拾好面上的表情,轉身往白旭憲身邊走。石階上的黎媽遠遠的對她使眼色,她這才明白,又走到白瑤瑤身邊,去囑咐她。

對白瑤瑤,也是“好好讀書”那四個字。

含義卻遠不相同了。

馬車走遠,山光遠沉默的跟在馬車旁,卻暗暗心驚。

他聽到了言昳說的只言片語,聽不真切。但他看到了她面上的表情。

堅決坦蕩中,有着一股刀一樣的鋒芒,她不大像這個年紀的孩子。他記得言昳上輩子年紀小小就很有主意了,但那種有主意,和剛剛的表情又不大一樣……

他想去側耳聽言昳是否會在車裏會說什麽話,就聽到她似乎正把腦袋埋在軟枕裏,氣鼓鼓的跟輕竹道:“讓那個阿遠,就是給咱們當護院的那個小屁孩——讓他去給白瑤瑤當看門狗去,別讓我看見他!”

山光遠:……果然還是挺幼稚的。

其實上林書院距離白府不遠,這座書院在金陵近郊的山中,按距離算甚至不如靈谷禪寺遠。

上林書院,有種正統修仙門派的感覺。

整座書院建在半山腰處,依山而建,遠遠就能看到書院斜挂在綠絨般的山上,灰瓦白牆層層疊疊,仿佛書院裏沒有路,只有山坡上下穿行的樓梯。

山腳下,上林書院的山門前,到處都是茶樓、住店、書店與筆墨鋪子,俨然像個小鎮。

不單是為了方便上林書院的學子們下山采買,更是為了給那趨之若鹜想要考入書院的天下讀書人。

他們的車馬穿梭在山腳下的小鎮中,言昳從窗戶能瞧見不少綸巾長衣的書生,也有些背着行囊前來求學的貧寒學子,幾家茶館門口都立着題詩的影壁,只是某家影壁上竟然讓人在右下角,畫了一個牛頓力學的慣性公式——

不愧是大明最聲名赫赫的學府之一的上林書院。

這裏可不是死背四書五經寫八股文的地方,來了這兒的反而沒多少是會去考那名存實亡的科舉。

路邊也飄來文绉绉的議論聲:

“為何有這麽多貴人家的馬車來此地?雖然平日也不少,但萬沒有今日這般規模啊。”

“兄臺不知?是上林書院招的童生要入學了。聽說……今年女童生還不少呢。”

“真是亂了套了,這幾年破例招了幾個還不夠,拉那麽多女娃娃來,說不定她們只想玩過家家!”

車馬到了山門,便不能往上去了,言昳下車,箱子行囊由奴仆們背着,她和白瑤瑤要走上山去。

言昳雖然早上起來會跑兩圈,但也不是什麽習武體質,跟白瑤瑤一起上氣不接下氣的爬着樓梯。爬到一半,那位劉護院看不過,扶了白瑤瑤一下:“要不背兩位小姐上去吧。”

言昳看他想背白瑤瑤,那豈不是輪到山光遠背她。

她連忙搖頭:“不要緊,都爬一半了,我、我再歇歇。你看上頭那個小胖子,比我們更累,不還是堅持往上爬。”

言昳擦了擦汗,一邊爬,一邊擡頭看向那個小胖子,他似乎堅持想要幾個書童模樣的奴仆背他,但那幾個書童比他瘦弱的多,慌忙推脫拒絕,小胖甚至想要跳到那書童後背上,被幾個書童連忙按住,越是靠近越聽到那些書童哆嗦着說:“世子!使不得啊使不得!”

世子?

果然,定睛一瞧,不正是寶膺。

白瑤瑤率先開心的對他揮手道:“寶膺哥哥!”

寶膺轉身看向他們,驚喜的往下走了兩步,腳一滑差點摔下來,幾個書童手忙腳亂趕緊将他拽住!寶膺被幾個臉憋得通紅的書童拽住後,也不顧自己臉蛋被緊拽的衣領勒的變形,兩腳一邊摸瞎似的找落腳點,一邊輕松愉快道:“遙遙!昳兒!”

等言昳和白遙遙爬到寶膺身邊,寶膺也終于被幾個氣喘籲籲地書童拽起來,站在臺階上。

寶膺喜笑顏開:“三小姐,又見面了。啊,這不是說我是美人的白二小姐嘛!你可不知道小五爺跟我說這話的時候,我都恨不得找人給我畫幾幅大開的畫像,給您送家裏去。”

他說話夠逗樂的,言昳忍不住笑了:“那我挂到床前,當床帳用,早上看一眼,我便能美的再睡個回籠覺。寶膺,你是剛來入學的嗎?”

寶膺點頭:“是啊,我本來不想來的,但我爹跟我說上林書院今年請了新廚子,還有一個會做洋餐呢——”

言昳:你爹真是太了解你了。

三人彙合,也不過是一起氣喘籲籲的爬臺階,寶膺本來還想天南海北的扯着什麽,但滿腹的扯淡,到嘴邊只化成了一句:“累、累死我了……”

陸陸續續看到前後都有些學子在爬臺階,言昳也終于看到了臺階盡頭的三進抱廈的正門。

正門堂皇,灰瓦白牆,兩側蒼天古樹夾道,石燈成排,自有一份幽靜雅意。

正門前擺着一張小桌,幾個年輕學子正在張羅:“三位可是新進的童生,可帶了浮票或學章,快來此處報到。”

三人上前,寶膺的仆從将浮票拿出來,幾位學子瞧見浮票上寫着的名姓,也認出了他是熹慶公主家的世子,但面上并沒有什麽訝異,只點頭錄名。

言昳卻一眼看向了坐在桌後抄錄名冊的那個人。

她心裏一頓,往後站了幾步,排在了白瑤瑤身後,也擋在了山光遠前頭。

輪到白瑤瑤上前,她有些緊張,丫鬟從袖口中将皺皺巴巴的浮票遞給她,白瑤瑤便緊緊握着,道:“我、我叫白瑤瑤!”

幾位年輕學子接過她的浮票,展開才發現浮票上竟然有幾處洇濕,正巧把編號、姓名那裏,給模糊的看不清了。

白瑤瑤的丫鬟也是個糊塗蛋,撓頭道:“不會是奴婢剛剛揣在袖子裏,被汗給打濕了吧!”

白瑤瑤急的團團轉,兩眼都泛紅了:“那、那要怎麽辦呀!我不會沒法上學了吧,我可是怕進來的考試過不了,在家裏好好學習了好些日子呢!”

端坐在桌後,那個挽袖提筆抄錄的學子擡起眼來,對她笑了:“不必擔心,我可以在名冊裏找你的名字。你叫什麽?”

白瑤瑤卻看着桌後人,呆住了。

她也是怪不得要呆的。

桌後那學子年紀尚小,不過十三四歲,整個人像一塊打磨光滑的白玉璧,放在那兒,且在光下映照,就自有本身的紋理清透。眉睫瞳孔顏色皆有剔透的淡華,他笑起來,面上有淺淺的靥,美的不着急不搶眼,餘光仿佛捉不住,定眼瞧又多看一眼都多一分心驚。日光雖毒辣,他依舊穿着層疊的素色寬袖深衣,就那衣領與袖上的皺褶與肌理,就足以夠他的裝飾。

若梁栩是攢金嵌珠做成的一條貴氣且兇惡的金龍,那眼前這個男人就是瓷杯中的清水。

言昳當然知道他是誰。

文中白瑤瑤的另一大追求者,萬年讓人心疼的溫柔男二。

但更重要的是,他跟山家滅門之仇也有幹系。

作者有話說:

男二也登場了。

言昳也終于對李月缇有了些心疼與挂念。

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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