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大學（9）

大學（9）

40.

起碼要感謝到這個程度。

夏穗躺在床上, 喃喃念着這句話。

沈因新買的床很舒服，軟軟的，床單也延用和沈家類似的。

這個房間布置得也和她在沈家住的一模一樣, 除了沒有私人衛浴，除了空間沒那麽大, 其他該有的，基本上都有了。

她翻來覆去睡不着，打開手機聽歌。

耳機線纏到耳後, 她下意識地揉撚耳垂。

這是她特有的習慣，沒其他含義，就是一個小動作。跟那些老煙槍們說話前會清清嗓子是一個道理。

隔壁的沈因，在幹嘛呢？

他也像自己這樣被受折磨嗎？

……耳垂又開始隐隐發燙, 夏穗尖叫一聲, 在被窩裏扭成了蛆。

她這一晚上都沒睡好。

—

沈寒簡直妙手回春，給沈因開的那套方子沒兩天就吃好了。

不過大病初愈，身體還處于比較虛弱的狀态, 沈因去上課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幾乎每天都待在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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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穗勸過他，要不去醫院看看，或者找沈家的私人醫生來。

沈因統統拒絕, 并表示沒什麽大礙。

“你就安心去上課吧, 不用關心我。”沈因含情脈脈地盯着她。

夏穗咬着唇，那晚咻咻的呼吸聲仍盤桓在耳邊。

想起那句話, 想起那個吻，夏穗又回到了晚上睡不着輾轉反側的狀态。這是他們第三次接吻, 和第二次的性質一樣，可她總覺得很古怪。

明明和哥哥靠得這麽近, 二人之間卻像豎了道無形的屏障，她觸碰到的仿佛不是他的真身，是他的假面。

而且這次的吻……

實在過于深入了。

感謝的程度難道是和吻的深淺情況呈正比嗎？

夏穗越想臉越紅，脖頸處薄薄的肌膚緋紅一片，連帶着耳根子都冒着熱氣。

雖然沈因說，他沒有在和溫相宜交往，但是不能否認二人最近來往密切。不是沒有在一起的可能。

那她和沈因之間現在這些所作所為，又算是什麽？

夏穗比誰都清楚，她作為妹妹，還不是親妹妹，一個從沈家算搬出來的外人，她沒有任何立場去過問這件事。

和溫相宜的關系本就一般，不住寝室後兩個人更像是陌生人。溫相宜沉迷游戲和泡吧，很少來上看，他們一個周都說不上幾句話。

可是越不過問，她心裏越掙紮。

沈因真的不喜歡溫相宜嗎？

他把她，真的只當妹妹嗎？

強烈的不安和道德感像夢魇一樣折磨着她，沈因那張面孔總是癡纏着她，如影随形。

随着年歲漸長，自我意識也在加強。這不是件壞事，意識到自己的特殊性後往往更容易獲得幸福。只是伴随而來的後果便是加強自己的存在，占有欲也在一點一點增強。

夏穗這幾天上課都心神不寧的，偶爾看到溫相宜就會下意識地心虛。

這一切本來就是她的猜測，怎麽問得出口？呢？

而且她真正該警告的沈因，他才是始作俑者。

矛盾和焦慮接踵而來，每次下定決心拒絕沈因，可之後的好幾個夜晚，都會被他那些堂皇的理由拽下去。

沈因似乎總有辦法讓她信服。

……夏穗現在暗自慶幸和沈因不是一個系的，除了晚上應付，不必擡頭不見低頭見。

鋼琴社的活動也依舊進行着，有了家裏的鋼琴，配上沈因這個好老師的幫助，她的鋼琴技術突飛猛進，已經能簡單彈幾首曲子了。

而沈因已經累積超過三次沒來，被祝南自動退社了。

祝南：“我說過很多次，超過三次不來自動退社。”

“現在群裏和系統裏都已經自動清退退出的社員了，請大家以他們為鑒。用完這三次機會後，我不會給任何人一個機會。”

付然低聲：“你哥怎麽一次都不來？不想來？”

夏穗扯出抹笑，“他生病了。”

“好吧，我記得你哥身體挺不好的。不過他來不來也無所謂，咱們學校的音樂社是沈家贊助的，說白了，這音樂社就跟沈因他家似的，要是沒有沈氏集團，上哪兒搞得到這麽多資源。”

是嗎？

她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付然嘆了口氣，“穗穗，你和你哥哥感情好好哦。”

“不像我家，我哥跟有超雄似的，天天吼我。”

夏穗沉默了一會，“你和你哥哥關系不好嗎？”

“是啊，可能因為長大了吧。”

付然撐着臉，“小時候還能無憂無慮地在一起玩，甚至在一個盆裏洗澡，大了就不行了。”

“哎，我哥以前還是挺溫柔的，可自從他結婚以後，整個人都變了，脾氣特別暴躁，只有對我嫂子說話才能溫柔點。”

“……”

男生在談戀愛後的性格是會變的嗎？

可為什麽付然的哥哥是從溫柔走向暴躁。

但沈因卻是……

夏穗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又想到了那些晚上。

沈因是變了。

變得像《狼人殺》裏的人物。

白天是可愛的天使。

晚上卻成了神秘的狼人。

夏穗忍不住嘆了口氣，這時對面走來一個人。

溫相宜拎着挎包，站在距離大禮堂前的路燈旁。

建築散着宏偉的光，鳥雀攢集在燈頂，嗚哇嗚哇叫個不停。

她眼圈紅紅的，面頰瘦削，一張臉白得吓人，盯着夏穗飛奔過來。

“你哥最近為什麽不理我？”

“你哥是不是又找到新的女人了？你說啊！你說啊！”

溫相宜開門見山，她的情緒已然失控，抓着夏穗的肩膀，像瘋了似的搖晃。

付然不爽了，直接扯開她，“你幹什麽啊？穗穗又不是她哥，她怎麽知道？你不是他女朋友嗎？有話直接去問他啊。”

付然堅定不移地袒護夏穗。

她并不知道沈因和溫相宜真實的關系。

“女朋友？”溫相宜氣笑了，“我是他屁的女朋友。”

“沈因一直吊着我把我當備胎，你以為我不知道？”

夏穗愣了愣，“吊？”

這個詞居然能出現在沈因身上？

“你還在這兒給我裝傻？別逗了行麽！你們兩兄妹都是一個德行！水性楊花的，對誰都裝得友善得很，實際髒成什麽樣子只有你們自己清楚！”

“自從加上你哥的微信後你哥就對我忽冷忽熱，有時候溫溫柔柔的，一會晾我好幾天都不回。上次我去找他要個說法，結果看見什麽？你哥的手機壁紙是個小女生的照片！”

“糊糊的，一看就是拍的，絕對不是網圖。”

夏穗愣了愣。

糊糊的。

拍的。

依據目前溫相宜寥寥無幾的線索，她想起了一年前的某件事。

溫相宜說的那張照片。

不會是她的吧？

就是那張，沈因在醫院裏拍的。

懷疑的種子在心裏生根發芽，這毫無說服力的猜測很快就被打壓下去了。

天底下的女孩子多了去了，她怎麽能鎖定是她呢？

夏穗平靜地說：“你們之間的事兒，我不知道，也确實沒有裝傻。你沒必要罵得這麽難聽。”

“我回頭幫你問問。”

--

下午社團活動結束，祝南照例最後一個鎖門離開。

走廊裏的燈熄了大半，只有樓梯口還散着微弱的光源。

鑰匙剛從孔裏拔出來，一轉身，就撞上了沈因。

“我靠。”祝南驚呼，“你他媽是鬼啊，走路一點聲都沒有？”

沈因走得太輕了，祝南剛剛完全沒注意到背後有個人。

而且沈因本來皮膚就生得極其白，色調偏冷，亞麻色的劉海又很長，幾乎快蓋到眼睛了，他捋了把劉海順到耳後，手裏還握着個手機。

藍光自下而上，把骨骼降下的陰影打得黑漆漆的，眼窩又很深，乍一看還以為是個骷髅架子。

這黑燈瞎火的，是個人都害怕。

沈因略帶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吓到了你學長。”

祝南揮揮手，有點後悔剛剛在他面前爆粗口，清了清嗓子，“沒事，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兒嗎？”

“小事。”沈因說，“我想請學長幫我改一下出勤記錄。”

“我不想退社。”

沈因一字一句的，說得很坦然。

祝南皺眉，“嗯？”了一聲，訝異萬分。

他在音樂社待了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那個學生敢這麽堂而皇之地要求改出勤。

音樂社裏是個人都知道，他這個人脾氣爆不好惹。

沈因沒來他都沒說什麽，現在居然還敢這麽猖狂地要求。

瘋了吧。

祝南自然不可能同意，“規矩就是規矩，我們都是按規矩辦事的。”

“超過三次沒來，自動退社，這是音樂社最基本的東西。”

祝南特地補充了一句，“別跟我讨價還價。”

沈因搖頭，“我不是想和讨價還價，只是想商量商量。”

沈因手抄在兜裏，微笑着慢慢靠近。

慢慢的，慢慢的。

呼吸逐漸熱絡起來。

他的眼神明媚而天真。

祝南下意識地向後退，心裏燃起了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們倆體型差很明顯，祝南平時還有健身的習慣，胸肌和肱二頭肌短袖擋都擋不住。

可沈因看起來很瘦，還有些清癯的意味。

他明明看上去這麽溫柔，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怎麽這三言兩語的，就這麽瘆人呢？

一直到小腿抵住冰涼的牆壁，退無可退，祝南才嚷嚷道：“你到底想幹嘛！我都說了不同意！趕緊滾啊！”

空氣凝滞了幾秒。

然後，徐徐升上一抹冷靜的音調。

“社長。”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這點。”沈因笑盈盈地望着他，“也一直是沈氏集團追求的。”

“我想，如果音樂社的宗旨和沈氏集團背道而馳，我們也很難再繼續合作下去。”

“……”

祝南愣了愣，脊背浮出一抹冷汗。

藍光蕩漾，漆黑的寒冷鑽進骨縫。沈因這赤裸裸的威脅跟兇惡的歹意毫無區別。

一口一個社長的。

實際呢？

居然明目張膽地拿自己的背景來強迫他！

沈因客氣地說：“我明白學長的意思，也不會讓你為難的。”

“就讓我重新加入社團吧，好嗎？”

--

沈因快步回家。

書包裏的手機一陣嗡嗡響，他置若罔聞，平靜地拉開單元樓的鐵門。

他不必擔心是否會錯過她的電話。

因為這些響起鈴聲，都不是她專屬的那一個。

以前他在夏穗的歌單裏見過——她的某音樂軟件是所有人可見的——他時不時打開她的主頁，搜尋她最近的偏好。

她喜歡聽R&B，喜歡聽純音樂，今年循環最多次的歌最近剛被某平臺改編染指，她似乎心情很不好，每天都在循環洗耳。

他點開唱這首歌的歌手，對方是香港某知名音樂人，近年因為身體不佳很少再出新歌。

嗯。

要是能請他出山，夏穗應該很高興吧。

沈因的心情一瞬輕盈起來，他摁下電梯，愉快地走進其中。

封閉的空間裏，氣息濕潤而沉重。

沈因将耳機線解開，纏到耳朵上。囚禁在心底的暖意随着這首歌的展開而愈發高漲，手背是熱的，手指末端也燙得吓人。

心髒被架到喉口，他一面聽着，一面揉撚耳垂，在心裏默不作聲地跟唱。

好像這麽做，他們的眼睛、鼻子，都會合在一起。

現在，他們聽這首歌時的反應完全一樣了。

沈因忍俊不禁，關節抵着唇輕笑一聲。

家門外正門口，豎了個人。

影子狹長而筆直，走廊裏漆黑一片，昏昏沉沉的月光勉強照明。

沈寒站在窗臺附近，人影混着婆娑樹影，像一把刀。

一把尖銳的，淌血的刀。

沈寒愣了愣。

沈因的腳步頓住。

見到沈寒的他似乎也有些意外。

沈寒瞪大了眼，“你倆住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