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兵行險招
第35章 兵行險招
鴻聯社總社位于唐人街的中心地帶,是一座兩層高的灰色樓宇,從外表看,更像是家貿易公司的辦公樓,并不多麽輝煌顯眼,只是透着點商業氣派罷了,門口總是有人把守,腰裏都別着家夥,也不輕易顯露出來。
一樓的布局有點像銀行交易所,設有辦公桌椅,還有待客的會議室,前廳一排高高的圍欄,鑲着半截玻璃窗,裏邊坐着幾名年輕漂亮的收銀小姐,不停地忙碌着,将各堂口每個月往來的賬目清點核算,再派發一些他們所需的費用,這些錢財也會按着藩市的法規上繳一部分稅銀,這些稅銀也讓唐人街所在的東藩城市的建設并不遜于西藩,該有的設施都有,具體的項目,上層人物一頓酒局,幾場舞會,談笑風生間也就促成了。
當然,法是法,錢是錢,鴻聯社名義上是商行,實質上是什麽,彼此都很心知肚明,當年白老大要在唐人街與西區的邊界地帶立“天下為公”的牌樓,就是一頓酒局之後的事,沒多久藩市某個長官又邀請他參加生日舞會,随後唐人街便起了一座豪華電影院,結束了唐人只逛戲園子不看洋電影的習慣,影院的門口也高高懸起一盞大紅燈籠,自然不會有人來影院裏鬧事,場場爆滿,就連那些不太通洋文的老派人士,偶爾也會湊湊熱鬧,花幾元票錢,看看那些外國娘們雪白的膀子和大腿……藩市娛樂稅收又添了一筆大數目。
顧西元很少來鴻聯社總社,來了要麽坐在外面的車裏等着,要麽在一樓随便找個地方喝杯茶,白老大在世時就定了規矩,各位堂主來總社,每人最多只能帶一名保镖上二樓,其他人不經許可,不許随意上二樓,唐琛每次也只帶阿江一人上樓去。樓下的女孩子們借着沏茶倒水,總要跟帥氣的西元攀談幾句,西元人随和,一來二去的也就熟絡起來,喝着茶聊着天,只等唐琛從二樓忙完再去別處。
今天西元終于有機會上總社的二樓看看了,阿江還在養傷,阿山留下來照顧他。唐先生卻不得不走出白宅,去總社會見那幾位叔伯。
那天在靈堂上,大飛跪在白老大的牌位前,磕過幾個響頭後,唐琛當着所有人的面,剁下他兩根手指,丢進火盆裏,并且派人将他送到西人警署,算大飛投案自首,也給了警方一個交代,唐琛與警方都談好了,大飛不是主謀,又是被脅迫,不會判的太重,幾年之後就會出來,并且答應他一定會照顧好蛙崽。
望着灰盆裏燃燒的兩根血淋淋的手指,楊啓年又挑起了話頭,分斤撥兩地問丁義,唐琛這麽做,算不算得上是為白老大找到真兇且報了仇呢?代理社長終究是代理的,何況丁義在位的這些日子,越南仔和13K那幫人依然不消停,居然敢在我們的地盤上偷賣洋粟,害得我們僅有的幾家煙館少了大半的收成,這玩意遠比我們的煙土要厲害的多,被洋人弄來弄去的提了純,人一旦沾上,這輩子都離不開,白老大在世的時候,向來對洋粟控制的很嚴,不許它在唐人街上泛濫……
楊啓年的話還未說完,丁義就陰沉着臉打斷他:“怎麽,現在這是要卸磨殺驢嗎?沒我丁義,你們幾個的買賣現在能開得順順當當嗎?楊啓年你還好意思提洋粟,就屬你的雞檔賣這玩意的多,別以為我不知道,那些越南仔和13K常在你地面上混,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能賺錢,你根本不管這些勾當,現在還跑到我這裏來抱怨。”
鄭明遠這時也忍不住道:“丁老弟,你當社長我沒意見,可事情明擺着,我的禦膳坊到現在生意都不如從前好,利潤還沒從前的一半,你的賭檔雖然人都撈回來了,生意卻沒之前紅火,人家寧可去西區玩賽馬,買幾個號碼,一夜就能暴富,何必去你那裏玩骰子,還提心吊膽随時被抓?這是洋人在跟我們搶生意!之前砸我們的場子,八成就跟他們這個新開的賽馬場有關,老丁,你得想想辦法啊,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生意起不來,再橫又有什麽用,難不成你天天扛着槍把不聽話的人都幹掉,生意就能搶回來嗎?都這把年紀了,誰還願意靠打打殺殺過日子?錢,我要的是錢!”
楊啓年哼哼冷笑:“老丁啊,話又說回來,人家女婿不管用了什麽手段,也算替白老大報了仇,當初我們可都立過誓的,就算他不做總把頭的位子,你繼續坐下去……恐怕也不妥吧,難以服衆喲。”
顧西元算是看明白了,當初他們怕唐琛上位,聯手打壓唐琛,現在又看不慣丁義代理社長,又借着唐琛一起打壓丁義。
丁義陰鸷的目光投向唐琛:“唐琛,就算你替白老大查出所謂的兇手,但是白小姐卻因你而死,我倒想聽聽,你又将如何服衆?”
唐琛緩緩起身,走到白老大父女的靈前,良久,沉聲道:“還請幾位叔伯見諒,我太太剛剛過世,我不想在這裏和你們讨論這些事,三天後,我們總社見。”
三天裏,唐琛沒有走出過他的房間,都是阿香把飯端進去的,西元也把自己關在傭人房裏整三天,抽掉兩包煙,窗外的紫杉樹上偶有雲雀落在枝頭,西元羨慕地望着它們,如果人也有雙翅膀就好了,想怎麽飛就怎麽飛,再也不受任何引力的羁絆……
西元有種沖動,很想上樓揪住唐琛的衣領,将他按在牆上,好好的問問,關于死而複活的大飛,關于死掉的阿貴,關于突然出現的蛙崽,關于白老大的死,甚至,還有白小姐的那些不清不楚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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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問的有很多,連他自己都捋不清,望着手中一個閃着金屬光澤的小紐扣,三天之後,也許對唐琛,對他來說,都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鴻聯社的二樓明顯的要比樓下富麗堂皇,長長的走廊,一邊是落地窗,可以眺望外面的唐人街,一邊是辦公區,坐着一些員工,據說是管理高級賬目,西元想,也許這才是各堂口真正的生意經,幾名保镖來來回回,見了唐琛都紛紛駐足:“唐先生,早。”
唐琛徑直向最裏邊的房間走去,門口的保镖替他開了門,看了眼他身後的顧西元,唐琛站住了,低聲道:“外邊等。”
西元說了聲好,随着他的身影向內一瞥,裏邊很大,中間是張大辦公桌,幾個叔伯已經圍坐兩旁,丁義坐在正中的老板椅上,一臉嚴肅地望着剛剛走進來的唐琛。
房門掩合了,是那種厚實的隔音門。
門口的保镖沖西元指了指隔壁,一道玻璃屏風後,寬敞的客廳,半圈沙發,幾個人都坐在那裏,翻看雜志的,擦槍的,翹腳假寐的……百無聊賴,他們都是堂主最貼身的保镖,雖然都跟西元打過照面,但從來沒過過話,見到西元走來,丁義的保镖老九沖他微一點頭,繼續假寐,其他兩人只是看了西元一眼,相對于阿江來說,西元不僅是個新人,而且是個讨唐琛歡心的小白臉,雖然聽說跟唐琛一起跳過禦膳坊的水晶宮,也為救朋友打斷過自己的手臂,但誰身上沒點值得炫耀的資本,何況,眼見才為實,他們所看到的西元,過于的俊朗,反倒叫人質疑真相的可信程度,沒有唐琛,西元是否能活着走出禦膳坊也未可知,更別提去賭檔撈人,那都是丁三爺看在唐琛的面子上才放的人。
西元習以為常,自從跟了唐琛以後,這樣的眼神他見了不少,含着淡淡的輕視和不屑,唐先生漂亮卻是個狠角色,漸漸令人忽略了他的外在,而有些傳聞卻也滋生慢長地覆蓋着唐人街邊邊角角,唐琛不好女色,但誰又能保證他不好別的?
西元撿了個角落坐下,摸出一支煙,默默地抽起來,隔壁的房間裏,聽不到一點聲音,一只手伸進衣兜裏,摸了摸,那顆金屬紐扣被摩挲的有些溫熱。
房門忽然開了,鄭明遠的吼聲震動樓板:“我的茶呢,老子不喝什麽破咖啡。”
鄭明遠的保镖阿祥連忙丢下雜志,沖着茶水房也喊了一句:“給裏邊上茶。”
不一刻,一個茶水小妹急匆匆地端着茶盤往裏走,門還開着,丁義啪的一拍桌子,聲音也陡然提高:“鄭明遠,你就知道錢,忘了白老大的規矩了,洋粟不是不可以有,但絕不能在唐人街大張旗鼓地賣!”
小妹慌了神,茶盤脫手,打翻了茶水,幾個保镖都忍不住啧了一聲,阿祥更是不滿:“怎麽搞的,第一天伺候?重新沏來,快點。”
小妹漲紅了臉,不敢吱聲,蹲下來收拾地上的狼藉,西元起身走過去,幫她去撿打翻的碗碟,其他幾個保镖相互對視了幾眼,不禁都笑了下,果然,是個慣會讨人歡心的軟面條,一點也不像個爺們,都說顧西元功夫不錯,不遜于阿江,只是阿江是條硬漢子,不如眼前這位俊面小生深谙唐琛的喜好,想來在唐琛那裏另有一番功夫了得。
小妹重新端來沏好的熱茶,西元接過她手裏的托盤:“我來吧。”
門口的保镖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為他開了房門。
顧西元端茶進屋,幾個堂主不以為然,因為丁義剛剛拍了桌子,神情都有些不悅,只有唐琛冷眼瞥着自己的司機,嘬了口唇上的雪茄,眯了眯眼。
西元将茶穩妥地放在每一個堂主的面前。
丁義似乎也為了緩和剛才的怒意,放低了音量:“我不是說不可以弄,也知道這東西能讓我們發大財,退一萬步講,當初白老大也只能從尹将軍手裏拿到兩成的貨,價錢也跟別家沒分別,都是五成的利,如今要我們跟尹将軍重新談判,拿更多的貨,還要再提利,你們當尹将軍是山裏的紙老虎嗎,他是盤在東南山裏的一條惡龍,要不是跟白老大有幾分交情,我們連兩成的貨都別想拿到。”
楊啓年拍着手板道:“所以啊,白老大一死,我們恐怕連這點貨都拿不到了,丁老弟,想想轍吧,如果一旦其他幫派把尹将軍的貨全吞了的話,一年下來你知道我們唐人街的損失有多大嗎?放着這麽大一塊肥肉不吃,都要丢給別人,用不了幾年,越南幫也好13K也罷,他們用洋粟就能把唐人街瓜分幹淨,有了錢,就有槍,我們到時候只能把多年的江山拱手讓人喽。”
鄭明遠突然起身,大手一揮:“我不管誰當社長,我只要生意興隆,今天我就把話挑明了,誰能跟尹将軍談判,誰能讓我賺大錢,我就擁誰來做這個社長。”說完,目光直指唐琛,他是白家女婿,曾經跟着白老大拜訪過一次尹将軍,這裏,只有唐琛尚有幾分可能,可唐琛始終不說話。
楊啓年更是火上澆油:“對,我也支持,拿下尹将軍和他的洋粟,我楊啓年和整個朱雀堂再無二話,絕對心悅誠服擁他當總社長。”
丁義的臉色極其難看,這是合夥将了他一軍,去東南山會晤尹将軍,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頭子,連白老大都不敢招惹的人,還要從老虎裏拔牙?誰去都是九死一生,或者,必死無疑,社長可以不當,留着命在唐人街繼續做個堂主,照樣風光。
拿着茶盤走到門口的西元,只覺得背脊一陣發涼,身後傳來唐琛悅耳磁性的嗓音:“我去,我去東南山找尹将軍談判,丁三爺,唐人街還要靠你來坐鎮。”
屋裏頓時陷入一片沉寂,緊接着就是楊啓年的一聲大叫:“好!”
西元忽然想起不知什麽時候聽唐琛說過一嘴,他要帶他出趟遠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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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