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不是我

第97章 不是我

軟榻偏窄,夜裏兩人擠擠挨挨的又忍不住擦了回槍,唐琛還是吃了帝陽春,西元攔不住只好由他去,卻仍不免唠叨,唐琛嫌煩趕他出去,西元賴着不肯走,何況外邊有人把守,這會兒出去臉面上下不來,冷氣也不如公館裏的好使,兩個人貼心熱肺地睡了一夜,第二天起來都像是從水裏撈上來的,渾身透濕,一起沖了涼,身上這才清爽了許多。

望着西元那裏又支支棱棱的,唐琛不禁蹙眉:“怎麽搞的,你是牲口棚裏跑出來的?”

西元面紅嘴硬:“你還不出去,等我啃你的草嗎?”

唐琛難得沒回嘴,冷冷地瞥了那裏一眼,丢下西元一個人在浴室磨蹭,先回了房。

這次行事隐秘,唐琛也沒帶吳媽阿香她們随身伺候,一日三餐都是兄弟們輪流做,手藝參差不齊,唐琛吃東西講究,索性叫人從外邊買回來,鎮上南來北往的人多,口味自然也雜,弟兄們變着樣的讨唐琛喜歡。

西元穿好衣服從浴室裏出來時,唐琛正在為早飯發脾氣,一個弟兄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一碗馊泔水似的東西,還配着兩個金黃的焦圈,委屈巴巴地跟唐琛解釋,說這裏不少人愛吃這個,他見唐先生這兩天沒什麽食欲,便想着買來換換口味。

唐琛端起那碗馊泔水,想潑了又覺的氣味大,命他趕緊扔了,扔的越遠越好,西元連忙走來接過碗:“唐先生給我吧,別糟蹋了好東西。”

唐琛一臉的嫌棄:“你聞聞這是什麽味,馊的,豬圈都比它好聞。”

西元笑道:“別委屈了人家,這東西叫豆汁,北方人愛喝的多一些。”

“你不要吃。”

“我想吃。”

“那你出去吃。”

西元打發那位不知所措的小老弟:“去給唐先生弄點面包和果醬來,再煮點咖啡,要藍山的那種。”

那人領命如同救命,轉眼便沒了影。

西元掰了焦圈蘸了蘸豆汁,唐琛捂着鼻子蹙着眉躲得老遠,一雙眼睛瞪得黑白分明,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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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是北方人啊?”

“過去教我功夫的一個師父他是北方人,帶我去唐人街裏吃過。”

唐琛的眼睛瞪得更大:“什麽,唐人街裏居然也有這東西?”

“原先有,現在好像沒了。”

唐琛神情一緩,繼而又皺起了眉:“你把這屋裏弄的都是這個味,要我怎麽待?”

西元舔了舔嘴上的豆汁:“要麽忍着,要麽出去,悉聽尊便。”

唐先生兩樣都不想,抓着窗棂,換着新鮮空氣,時不時地回頭望望餐桌,好在西元吃得快,碗一放,捂着肚子站起身,施施然向這邊走來,唐琛本能地向窗口靠去,警告着:“你別過來。”

西元抹了把嘴:“唐先生,親一個吧。”

唐琛那張漂亮的臉幾乎變了形,濃眉擰成結:“滾開。”

西元笑得燦燦爛爛,哎呀,千載難逢啊,唐琛居然害怕了!大灰狼的臉上都是小白兔的表情,真是越看越心癢,原先只想逗逗他,現在嘛……西元真的很想親下去。

“唐先生——出事了——”

一個人火急火燎地跑上樓,推門就進,看到窗前人壓人唇貼唇的……呆若木雞,唐琛閃電般掏出金鑲玉,反手擋在西元的身前。

來人拿起手中的報紙擋住了眼睛,轉身往外沖:“我什麽也沒看到!”咣地一下,整個人撞在門框上,連唐琛都忍不住咧了咧嘴,推開西元,一邊拼命擦嘴一邊問:“阿山,你沒事吧?”

西元也奇怪,今天是唐琛出殡的日子,阿山應該跟阿江一起在鴻聯社那邊盯着,怎麽突然又跑回來了?

阿山捂着額頭,暈頭轉向地重新找到了唐琛的臉:“沒,沒事,哦不,有事,出大事了。”

唐琛點燃一支煙,狠狠地吸了兩口,試圖沖淡嘴上那抹馊不拉幾的味道,接過阿山手裏的報紙,神色一凜,西元湊過頭來,也不禁啊了一聲,昨夜西藩郊外一個軍事倉庫爆炸了,頭版頭條,還配有大幅的照片。

基地被炸了?!西元曾經特訓的地方,傑克上校的老本營,被炸了!幾乎夷為平地!

西元的目光倏地射向唐琛,從未有過的一股淩厲。

唐琛從報紙上擡起頭,迎着西元,淡淡地說:“不是我。”

西元還是望着他。

唐琛劍眉輕蹙:“真的不是我,否則阿山這麽遠跑過來幹嘛?今天我下葬的。”

混亂中找回一絲理智,西元心裏微寬,臉色依然凝重,抓起報紙細看,報上只說被炸的是一個存放軍事物資的倉庫,絲毫沒有提及基地的真面目,這次爆炸事故是本土史無前例的一次大爆炸,周邊的山體也有小規模的坍塌,主體建築完全炸毀,地面呈現一個凹陷的大坑,各項損失和人員傷亡仍在統計中,官方高度重視,火速成立專案小組前往調查,目前懷疑可能是倉庫年久失修疏于管理,導致電線失火引爆了彈藥庫,更不幸的是,事發當晚,正好有民用運送食品的某農場貨車也在現場,慘遭其禍……

放下報紙,西元茫然地看向唐琛,唐琛笑容沖淡卻有種舒懷暢意:“你別這麽看着我,想想許瀾清替我枉死,還有他們對你做的那些事,這一炸倒炸得人心裏痛快,我真希望是我幹的。”

西元沉默了,這一炸雖然不是唐琛親手所為,但他遲早也會用其他手段替許瀾清報仇,只是有人比他下手早了一步,而且報複的更徹底,炸了整個基地,這已經不單單是個人恩怨了……

唐琛冷笑:“是啊,除了我們,還有一個人也知道火鳥計劃。”

西元沉聲道:“不管他是誰,我都得回去看一眼……”

身後響起唐琛冷淡到近乎無情的聲音:“顧西元,那個地方跟你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西元站住了腳,是,唐琛說的對,自己跟那裏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軍裝脫了,軍銜也沒了,就連檔案也全部銷毀,那裏跟他不再有絲毫瓜葛,有的只是曾經的理想和抱負,還有一個個暗殺的指令和不能見光的特殊任務,剿滅東南山悍匪的秘密行動,刺殺唐琛的火鳥計劃,困頓曉棠的虛假綁架……那裏救人也殺人,一切都是為了國家,剩下的只有背叛與失望,坍塌與幻滅,可西元依然想回去看看,想知道在一片廢墟中還能找到什麽,也許傑克上校還活着……

“西元!”望着西元的背影唐琛叫了兩聲,可人還是毅然決然地離去。

“草!”一把短槍被狠狠地擲在牆上,鑲嵌的玉石憑空多了幾道翠綠的碎痕。

薩克斯的曲聲悠悠蕩蕩,黑人女歌手束腰低胸,慵懶地唱着爵士樂,低迷的嗓音流淌在入夜的小酒館裏,男人們喝酒解悶,女人們賣弄風情,臺球桌旁幾個膀大腰圓的退役水手時不時地為了一個進球叫嚣謾罵,粗糙的手掌偷掐兩把啤酒女郎的俏臀,又引來陣陣尖叫與粗野的笑聲。

西元獨坐吧臺一隅,一杯加冰的威士忌喝了大半天,随着酒吧門開開合合,目光起起落落,攥着酒杯的手也越來越涼。

昨天剛剛回到藩市,便在一家租車行的門口被一個女人攔住,西元一眼認出,這是在賽馬場外故意摔倒又給了自己一針的女人。

兩人見面沒有多餘的話。

“傑克上校……”

女人迅速道:“還活着。”

西元閉了閉眼,萬幸之情落入女人的眼中,女人稍作遲疑補充道:“那天他外出了,不在基地,逃過一劫。”

“傷亡多少?”

女人神情一暗,報出一組數據,西元又閉了閉眼,沉郁不語。

“你不用租車了,那裏方圓幾公裏都被封鎖了,去了也沒用,什麽都沒了。”

西元看了她一眼,傑克上校訓練出來的人對人心都能揣摩一二,只有他顧西元才是最笨的那一個。

“明晚十點,漁夫酒館。”女人利落地傳完口訊,轉身要走。

西元立即道:“我已經徹底離開了,不會再接受任何命令。”

女人偏頭丢來一句:“他要見你,來不來是你的事。”

女人很快的消失了,西元呆立半晌,又看了眼租車行的招牌,便也匆匆離去。

離約定的十點還差幾分鐘,西元知道傑克上校從來不會遲到,又點了一杯冰水,旁邊離去的客人落下一份報紙,西元瞥了一眼,拽到面前,唐琛的葬禮華麗而隆重,人人黑衣素服,布滿了教堂小小的墓園,報道的還是蘇珊妮。

“這個東方人死了,還會有新的人接替他,我想一定還是個東方人。”

西元擡起頭,無聊的酒保搭着話,一副自作聰明的樣子:“要我說,這些黑幫總是愛瞎折騰,流水的老大,鐵打的唐人街,有吃有玩有錢賺就行了呗,我也喜歡去唐人街,東西好吃,女人漂亮還聽話,我有個老兄去過幾次唐人街後,很想娶個東方女人做老婆,細皮嫩肉的,不像西方的娘們……”

一個人踩着十點的刻度落座在西元的身邊:“一杯啤酒。”

酒保終于住了嘴,轉身為客人取酒。

西元的手停在冰涼的玻璃杯上,喉頭滾動了一下,讓那一絲波瀾消弭于心,可還是忍不住打量了下傑克上校,标準的軍人坐姿,喜怒平常的臉孔,淡藍的眼睛看上去多少有些冷酷,只是此時,一絲難掩的憔悴順着細紋爬上眼角。

“您還好吧?”西元望着杯中的冰塊一點點融化,力求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

“很好。”傑克上校将西元面前的報紙拿起來,掃了一眼,又丢到一旁。

“為什麽要見我?”

“我在查炸毀基地的元兇。”

西元抿了抿唇:“不是我。”

“我知道,鴻聯社效忠唐琛的人又不止你一個。”

“跟鴻聯社無關。”

目光在見面後第一次正視彼此,複雜的情緒湧動在各自的眼底,同樣的犀利與不退讓。

傑克上校的語氣冰冷而緩慢:“那我只好鏟除整個鴻聯社了。”

“上校,你已經犯了一個錯誤,就不要再犯第二個了。”

僵持了片刻,上校冷冷道:“就因為唐琛忙着辦自己的葬禮,還來不及去炸軍火庫?”

玻璃杯上的指尖陡然一緊,西元額上的汗密密層層。

傑克上校低沉的嗓音猶如鑼钹震動耳膜,聲聲刺耳。

“如果唐琛真死了,顧西元,你不會看着這篇報道連一絲悲傷都沒有。”傑克上校又将報紙推到西元面前。

西元一撐吧臺就要起身:“既然如此,我們之間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傑克上校迅速道:“你可以走,但是我只好把基地這筆賬算在唐琛和鴻聯社的頭上。”

西元又緩緩地坐回了原位。

傑克上校從兜裏掏出一張折疊的紙,西元接過來,只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上。

傑克上校的語氣始終如一的帶着審訊的味道:“這是唐琛要找的人?他就是那天和你們一起摸進我辦公室的人?”

“是。”

“火鳥計劃是不是他拿走的?”

“是。”

傑克上校收起了畫像,西元不得不承認,唐琛的判斷與傑克上校如出一轍。

傑克上校拿起酒杯磕了磕西元的冰水:“我們都騙了對方,但至少都還活着。”

西元端起冰水喝了一口,看向傑克上校:“如果我沒有殺唐琛,你真的會殺了我妹妹嗎?”

傑克上校沉默片刻:“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冰水喝的太多,身上莫名的冷,天生的敏感令毛孔瞬間打開,危險氣息從酒吧裏隐隐傳來,且越來越近,一個瘦高的黑色身影從他們身後擦過,在即将過去的剎那,一抹熟悉的寒意陡然襲來,細長而冰冷,尖銳的鋼刺刺向傑克上校的咽喉……

西元手中的玻璃杯毫不遲疑地砸向鋼刺,鋼刺一偏,杯子碎裂,飛濺的玻璃渣劃破傑克上校的眼皮,令他閉了閉眼,第二刺緊接而至,直刺心髒,近在咫尺,來不及掏槍,西元沒有半秒的猶豫,在寒光閃過的一瞬間,縱身撲向傑克上校,背脊忽然一涼,穿皮透骨,西元仿佛聽見血管破裂的聲音,還有傑克上校的一聲驚呼:顧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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