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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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沙城是邊域防線, 城牆厚重高大,歷經風霜,城內卻沒有守軍,本地父母官也因為之前西疆王撤兵的事早跑了, 城樓上只有幾個百姓青壯年輪流張望。
安厭和江宴領着的騎兵是深夜行軍, 為了隐蔽起見,沒有點火把, 抑沒什麽動靜, 只有安厭馬車上燈籠搖晃的火光,靠近了才讓映沙城樓上的人看見。
火光渺然, 甲胄碰撞與馬蹄踏地聲輕微, 安九玖給安厭準備的馬車又實在華貴,乍一看鬼影重重,好似陰兵借道, 鬼神送親。
頃刻間的壓迫與恐懼讓人膽寒。城樓的人吓得駭然,雙腿直打顫,仔細擦了擦眼睛,見到火光與騎兵靠近了才連忙往城內跑。
“敵軍打進來了!敵軍又來了!”
城內的火光驟時亮了起來!混亂一路随着報信人的奔跑蔓延。
因為城中守軍撤走而終日惶惶不安的城中百姓像終于迎來了判決,慌亂逃竄。
報信人慌不擇路地跑到巷子裏, 猛然拍響最裏面那戶的木門, “江老!江老!敵軍要進城了!”
年事已高的老者拉開門栓, “吵吵鬧鬧成何體統?看清楚是誰了嗎就亂喊?老夫去看看!”
被稱作江老的老者發須皆是花白,身上肌肉精瘦, 蒼老的眼睛難掩犀利精芒。
他是曾經河關江氏族老,江氏随先帝遷入長安時, 他因不願離開故土留在了西州,在江氏落敗以後又因為距離長安遙遠保住條命, 便一直居于映沙城,開了個學堂,時不時教些學生,聲望極高。
江族老一把推開報信人,蒲扇大的巴掌将六神失主的抱信人扇了一個踉跄。
“廢物!”冷哼一聲,他披上只有文士才會穿的儒袍,逆着所有逃竄的百姓,龍行虎步登上城樓。
映沙城狹據關口,騷亂的是南城樓。代表城外的軍隊不是前面來的,而是從後面來的。
登樓遠眺,江族老見來者軍隊方陣規整靜默,配合上來的方向,不是要攻城的樣子,反而是呈拱衛之态,護送中央的那輛馬車。
馬車華麗至極,規制大小十分的不合矩,甚至用了十匹駿馬架乘。
天子六架…馬車裏的人難道還比天子更尊貴不成?
江族老腦中似乎有一道靈光一閃而過,卻沒來得及抓住。他仔細一看下方軍隊的盔甲制式,察覺出有幾分熟悉,再一看軍隊上的旗幟。
——[江]
那道閃過的靈光再現,他赫然一驚,見軍隊中領頭的人,擡臂高呼:
“丞相親至!開城門!”
他蒼老的聲音穿透街巷,因為他的聲望,城中百姓大多都識得他,混亂逐漸開始消退。
大家都相信他的判斷,反應過來的幾個青壯年共同發力,一起打開了城門。
江族老帶着人舉起火把候在城門前,見一個人影騎馬靠近,勒馬停步。
一身戰甲的江永壽沒看清下面的江老是江氏族老,還當是個普通平民老者。
他勒着的戰馬打了個響鼻,前蹄不安分地在地面踩踏,應他高聲問詢,“守城何人,竟知道是丞相親至?”
江族老怒氣上湧,“何處學來的這副不尊敬人的态度!真丢江氏的臉!滾下馬說話!”
江永壽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好好的一個将領吓得差點從馬上跌下來。
他身上一抖,立刻翻身下馬,方才還是趾高氣揚的将領,現在顯得有幾分期期艾艾,“族老,您怎麽在這啊?”
“我怎麽不能在這兒?我沒死你很不高興啊?我還想問你怎麽在這呢!”
江族老當着在場衆人一巴掌拍在江永壽頭頂,“你和你帶着的騎兵不是在江家落敗以後失蹤了嗎?”
“姜太尉把我們收編送給太後娘娘了,一直在山裏都沒出來過,現在正随丞相辦事呢!對了!少主也還活着!跟我們一起過來了。”
“少主還活着?”
江族老久居映沙城,也不清楚長安的彎彎繞繞,一直以為江宴和江氏子弟都死了。
他聽見江宴還活着的消息,面露感慨之色,随即撫摸胡須嘆道,“活着就好…不知丞相可否方便?你去通傳一聲,老夫當代映沙城去拜會丞相。”
“用不着拜會,丞相路上鮮少和我們交流呢,說不定不喜歡這些。他似乎只和少主關系好。”江永壽擺手。
話還沒說完,他腦袋上就又挨了江族老一巴掌。
“規矩都學到哪去了?丞相不願是丞相的事,我們不拜會就是我們不懂事!你去通傳一聲,丞相不願見自會拒絕!”
江永壽捂着腦袋,挺大個人頭都擡不起來,唯唯諾諾地縮脖子,“那我去問問吧,您快讓這些百姓回去休息,軍隊不會進城,只需要在城外紮營一晚,就地在河邊補充些水。”
江族老目光一變,想說點什麽,又覺得和江永壽說沒用,只等着見安厭。
……
“要見我?”
馬車內正研究周邊地圖推測西疆王糧草運送路徑的安厭疑惑擡頭。
“是曾經江氏的族老,一直居于映沙城。”馬車窗口代為傳話的江宴斜睨一眼不遠處因為不敢和安厭說話而期翼他代為傳達的江永壽,長長的眼睫垂下,低聲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些規矩,要不我替你回絕?”
安厭閉了閉因長時間在燭火光線下看地圖而酸痛的眼睛,“既然是你的長輩,就見見吧。”
江宴眼神有些游離,心想,安厭這話說的也太奇怪了。什麽叫做:他的長輩,所以要見?
好像他們是那種關系,導致這話說出來像是女婿要見他父母。
江宴感覺有點臉熱,分出一只手扯了扯自己的領口,不料扯出安厭身上似有似無的幹淨竹露香氣。
——這件衣服是安厭的,江宴出行沒有帶行李,一路上換的衣服都是借安厭的。
以前他也是和安厭、齊折葉好到穿同一條褲子,但現在來想好像有點太暧昧了……
江宴放下手,仔細一想,又覺得安厭好像對誰都是這樣。
齊折葉是、太後是、先帝是、聽說宮裏的玉妃也是,就連現在皇位上的傀儡小皇帝,安厭威脅他時也要湊近了說話。
安厭做事有點太親近體貼了,總給人一種自己被他特殊關照的錯覺,好像誰在他心裏都是特殊的一樣。
江宴心裏莫名有點不舒服,像被一簇輕飄飄的羽毛反複撓動。
——嫉妒嗎?
不是的,他與安厭的關系,他自己都說不清,安厭也沒承諾過什麽。
安厭對他并不是特殊的,安厭只是對所有人都這樣好而已。他一個得到安厭幫助的人,有什麽資格感到嫉妒,覺得安厭這種的行為不應當呢?
一切都只是他的錯覺,還不如早些更正這一切。
江宴雙眸轉黯,低聲道,“不必勉強自己,明道。”
“嗯?”
他聽見安厭問詢地“嗯?”了一聲,聲音低低的,像是喉嚨和胸腔的震動,還帶着略微的笑意。
江宴忍不住,透過馬車窗口的雕花木欄想看一眼,就見安厭正轉頭一邊揉着額角,一邊望着他輕笑。
“無礙,本來就看的眼睛疼,就當休息一會兒,正好我問問咉沙城的狀況。”
安厭笑着搖搖頭,聲音很輕。輕而緩,像是有些困倦,但看着他仍然是帶着笑意。
“早見完早休息,明日我們還得早些啓程,否則糧食要撐不住了。”安厭說。
江宴心中突然湧起了一股複雜的怔愣。
他無可救藥了。
安厭為了楚國殚精竭力,而他卻好像并不能為安厭做些什麽,連原本屬于他麾下的這5000騎兵,現在也要靠安厭來想法子解決溫飽。
這太不應當了,他的年歲要比安厭大一些,理應做更多的。
江宴看着安厭在火光下輪廓柔和的側臉,想摸摸安厭鎖緊的眉頭。
“怎麽了?”安厭問他。
“沒什麽……我去叫族老。”江宴回答平靜,只有來去匆匆的馬蹄聲暴露他的愧疚不安。
安厭點點頭,感到莫名其妙。
其實她玩過楚時鳴以後手上有很多奸臣值,給這支軍隊買點糧食就跟拿點零頭差不多。
但除非必要,安厭絕不會幹這種賠本的事,也不想找理由讓系統商城裏面那些無從辨別是從哪兒變出來的食物突然出現。
費點心力去搶西疆王的糧食反而一舉兩得,并不覺得有什麽困難。反正她只負責決策和規劃,出力的又不是她。
趁着江宴去通知人過來的功夫,安厭整理衣着從車廂內出去,還推出安九玖給自己準備的小茶桌,添上了一杯茶。
江族老就是在這時候過來的。
“草民拜見丞相!”
安厭見他一身文士儒袍,年事已高,雙眼猶含精芒,不是泛泛之輩。
便向茶桌對面擡手,“老先生免禮,請坐。”
“多謝丞相。”江族老又是拱手一禮。落座後,目光微不可查的掃過安厭,見她果然如傳聞中一般年輕,微微驚詫。
安厭倒了一杯茶水,推過去,笑問,“老先生覺得本相不像傳聞中的奸臣?”
“…是老夫無禮,丞相恕罪。”
“無礙,傳聞總是有虛有實。”安厭搖搖頭,輕笑,“老先生來見本相,是為何事?本相可不信僅僅只是為了禮節拜見。”
“不瞞丞相。老夫是為映沙城而來。”
江族老唏噓,“自從西疆王撤兵,本地父母官也跑了,城內空虛無人把守,百姓日日擔驚受怕。”
“偏偏映沙城又居于要地,狹據關口,附近諸國亦知道映沙城無守軍的消息。只是陳國軍隊在城外折戟,才叫他們心有顧忌,但想必不過多久便會按耐不住派兵前來。一旦映沙城失守,他們便可長驅直入楚國,後果不堪設想。”
确實如此,映沙城裏不能一直空着沒人守,現在沒有他國軍隊來只是運氣好,不能抱僥幸心理。萬一楚國滅了,安厭的奸臣也當不成。
安厭垂眸,抿了一口茶水,“本相己知曉,此行便是為解決此事而來,城內還有多少糧食?”
她話題跳躍,直接省略過程,換個人可能會覺得莫名其妙接不上話,直接老實回答她的問題。
但江族老何其精明,自然聽出了安厭言語突然跳躍話題的意思。
先前江永壽說軍隊只在城外駐紮一晚,補充水源就走。要麽就是事情趕得急,要麽就是安厭知道他們城內沒有多少糧食,軍隊又不夠補給,補充了水就要趕緊去其他地方弄糧食。
——安厭這是要根據城內的糧食看能給他們留下多少軍隊。
否則留下了他們也養不起。一群餓兵何談守城?
江族老無奈,還是實話實說,“西疆王撤兵之前将糧食全部帶走了,城內糧倉空空如也,只有百姓家中有些許餘糧,但城內富戶家中可以搜一搜,老夫做擔保,省省絕對能擠出5000騎十日消耗。”
安厭思索片刻,權衡利弊,又想着後面安氏商隊已經接了她的命令帶着糧種還有糧食過來,便答應道。
“本相會留下3000人暫且于此地守城,過幾日隴川安氏商隊會到達此地,送一些糧食過來。等到本相解決了西州事項,會安排其他軍隊駐守映沙城。”
江族老沒料到還有這等意外之喜,忙道,“丞相高義!只是…這不會礙于丞相後面要做的事?”
安厭眉眼一壓,聲音淡淡,“無礙,只是去找西疆王算算賬,2000人足矣。”
她半眯着眼睛,輪廓利落的臉在燭火下明明滅滅,帶着盡在掌握的平靜。
人盡皆知,現在西疆王可是帶着五萬精兵據守鐵木堡,天時地利,以逸待勞。
安厭就帶2000人,還是沒多少糧食的,從長安城千裏奔赴去找西江王算賬?
他怎會有底氣說得如此輕易?
江族老心中一片駭然,嘆安厭終歸年紀尚輕,不知天高地厚。又顧及到映沙城的防守不敢多說,只能站起身,拱手一禮道,“願天佑丞相,天佑楚國,早日解決西州事端。”
“天佑?”
安厭瞧出了他的不信任和勸告,眸底漠然,輕蔑一笑,語氣是漫不經心的玩味,“大可不必。”
“天時地利,終歸只是死物,便如同萬般變化,皆是有跡可循,既然如此,天下之事,豈可不順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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