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無嫌猜

無嫌猜

春生拾垃圾時,不小心被東西絆了一下,紮進水裏一口氣沒上來。

茍杊和二勇把春生救上來時,春生已經快沒呼吸了。

二勇吓得眼淚都飙了出來,茍杊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去壓春生的胸脯,希望他把水吐出來。

萬幸春生把水吐了出來,人也醒了過來。

只是從黑夜起就開始發燒夢魇,茍杊去小藥鋪買了藥,喂下去也一直不見好。鎮裏醫生說要去大醫院才行嘞。

茍杊回家拿出一個小布包,那裏有這些年攢下來的九百塊錢。他把春生背在身上,用布條綁縛住,然後背着春生往鎮外走。

大概八公裏的路,走出這八公裏,就有去外邊的車了。

天明明涼得很,茍杊卻汗如雨下。

春生昏迷不醒,高燒不退。

他眼眶一片紅,心裏又急又氣。

好不容易到了大醫院,又要排隊,等春生住進病房已經是傍晚了。

輸上液,體溫是降了下來,人卻一直沒醒。

茍杊關了病房門去問醫生。

“他有說過自己總是心口疼嗎?或者是說他生活中你有沒有看到他有心髒不舒服的時候?”

“沒有,他沒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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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他什麽人?”

“哥哥。”

“你弟弟的心髒有點問題啊,發育不好,現在正是發育期,人越長越大,心髒供應不上身體所需,一不小心就像今天一樣了。”

“那該怎麽辦呢?”

“可以做手術。但我實話和你說,咱們這個醫院還做不了這麽高難度的手術。你還要再去大城市。”

“大城市?”

“是的,而且手術費沒個幾萬也下不來,術後維護吃藥也是需要錢。我看你也不大,你們的爸爸媽媽呢?”

茍杊沒說話,倚着醫院的牆壁站着。

春生突然出現在他身邊。

“我都聽到了,我現在不沒事嗎?手術我就不做了。”

“不行。”

“哥,這是我的命。”春生低頭看自己的手指。

其實從他出生起,對他的議論就從未停過,畢竟是表兄妹亂\倫生下來的孩子——

其實要是表親就還好了,事情的真相遠比議論更紮人。

大約在40年前,春生的爸爸出生,和爸爸一同出生的還有一個不足三斤的妹妹。

他們都沒管那個生下來就不哭的妹妹,卻沒想到一夜過去妹妹還活着,可家裏根本養不起兩個孩子,又沒人下狠心殺死這個妹妹,正一籌莫展之際,春生的媽媽忽然想起自己的弟弟。

弟弟至今未娶,生活在青城鎮旁邊的一個村落。

那個村落比青城鎮富饒,弟弟的生活也過得比她好。

她本來只是試探地想問問看,弟弟願不願意要這樣一個女孩子,沒想到弟弟竟然真要了去。

就這樣,徐徐過了17年。

春生父母17歲那年夏,青棗以表妹的身份客居春生家。

夏夜黏稠,啾啾蟬鳴,點點繁星,蓮葉無窮碧,蓮花正紅。

或許是一母同胞的血脈呼喚,東窗事發時,春生已經七個月大。

青棗拼命地隐藏這個孩子的存在,延南更是堅定了和青棗長相厮守的信念。

兩家人吵得天崩地裂,青棗哭到斷氣。

無論家裏人怎麽解釋兩人之間的關系與不可能,兩人都從未動搖過。

直到青棗不小心早産,孩子有六根腳趾,六根手指。

而這還只是可見到的畸形。

青棗跟着春生舅爺離開了。

春生被延南帶大。

今年春生也17歲了,爺爺奶奶相繼離世,爸爸也因心緒郁結、心力交瘁而亡。

從小他就是跟着嚴溪的,也就是茍杊媽媽。

嚴溪和青棗是特別好特別好的朋友,嚴溪比青棗大了五歲。當年嚴溪來青城鎮找青棗玩,碰到了泛舟河上的茍蓬蓮,兩人此時并非第一次見,卻在這時定了情。

茍蓬蓮年紀不小了,所以着急結婚,兩個人的進度可謂飛速,也因此茍杊比春生大了五個多月。

青棗和延南是一紙荒唐。

嚴溪和茍蓬蓮卻是終成眷屬。

嚴溪受青棗囑托,照顧春生,春生也叫茍杊哥哥。

只可惜現在是一盤亂棋。

茍杊還是堅持要給春生做手術。

春生不置可否,沒說話。

茍杊的目标是在明年開春後帶着春生去做手術。

給春生拿了藥,又仔細問了醫囑,茍杊的心才放下來。

人在醫院住了五天。

回程路上春生一直都沒怎麽說話,茍杊其實很怕他心裏有壓力,所以一直想着要怎麽讓他開心一點。

春生在數自己的手指。

記得小時候,下游還都是人家的時候,春生和一堆小孩子玩,結果突然吵了起來。

“可是我就是可以數到12啊!我沒有數錯。”嚴溪跑過來時,春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委屈地向嚴溪解釋。

嚴溪蹲下來拍着春生的腦袋:“是的,春生沒數錯。他們也沒數錯。”

哦,于是那天春生知道了自己有6根手指。

随着六根手指被議論得越來越嚴重,關于春生的身世問題也被一點點揭開。

“怪不得爺爺、奶奶都很讨厭他,爸爸看見他也不開心。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畸形的身體,不被家人接納的存在就足以預兆他是血親結合的不倫之物。

沒有一日,他看到自己的手不想到自己的身世,不想到爺爺奶奶的嫌惡,父親的逃避。

也是此時,春生忽然想,媽媽走得那麽果斷,是不是也和其他人一樣厭惡着他?

——

二勇在河裏仔細地檢查了,春生不是自己不小心磕倒的,是石耗子他們下的套,他們幾個在河裏放了鐵絲,春生的耙子勾到鐵絲,一用勁,春生就被拽了下去。

春生還在屋裏睡午覺。二勇和茍杊拿着鋤頭和耙子去上游了。

石耗子今天不在家,茍杊和二勇一直等到晚上石耗子才回來。

茍杊和二勇撲上去,給石耗子揍了個鼻青臉腫。

石耗子看着茍杊走遠的背影,眼中全是怒意。

春生的手術需要錢,于是奶奶開始編筐,媽媽開始縫補繡品,茍杊和二勇每天晚上去河上打撈垃圾,挑出可以售賣的廢品。蓮蓬、蓮藕也挖。每日早晨,二勇背着筐簍,拿着繡品和其他可以出售的東西就去走街串巷地叫賣了。

——

自從那天和茍杊他們下河,岑青苗就開始肚子疼。

這個疼和以往的疼都不一樣,針紮一樣,一陣一陣地。

去廁所也沒辦法緩解,脫下褲子來還有血。

岑青苗覺得自己可能得了絕症。

可是血只有一點點,肚子疼的症狀最近也好了。

她心裏慶幸自己終于熬過了那幾天,擦了擦眼淚,決定再也不下河玩水。

媽媽也只那天早晨清醒了,晚上又渾噩了過去。

已經是深夜了,今夜是圓月,岑青苗睡不着,看着窗縫的月光,心忽然癢癢的。

她拿起媽媽的琵琶,推開門,坐到了河岸邊,開始撥弄琵琶弦試聲音。

茍杊心裏煩躁,起床穿了鞋,一個人撐船,漫無目的地在河邊上游蕩。

春生是他的弟弟,他不能放棄春生。

上游的話也開始讓他反省他這樣的堅持是否有用,雖然父親的遺願......

可是春生也是因為他的緣故才落入水中,二勇也是因為他每天和百草枯的狗尾巴吵吵罵罵,小打小鬥從未斷絕。

作為四個人中的老大哥,他只顧着“領導”,卻忘了“責任”。

再這樣下去......或許,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茍杊一臉愁容,突兀聽見不遠處傳來幾聲铮铮弦音。

月正明亮。

他向前劃了一下,就看到了岑青苗抱着琵琶低着頭在慢慢地試着彈奏。

一下兩下三下。

終于,弦音絲滑地從她的手指中流瀉出來。

琵琶音之後,是歌聲。

岑青苗的歌聲。

“......我有一段情啊,唱給諸公聽,諸公各位靜呀靜靜心呀,讓我來唱一支青城景呀,細細那個道道(末),唱撥拉諸公停呀.....春天去游玩呀,吹面蓮葉風,頂頂暇義坐只烏篷船呀,河邊(末)蘆葦青呀,滿岸(那個)春花(末),真呀真奇觀呀。”

鄉音綿暖有着溫柔之意,歌聲清澈像拂過花間的春風。恍惚間,在薄紗一般月色下,搖曳的蘆葦之間,也有了音符的跳動。

茍杊沒敢打擾這麽美的景色,所以立在船上一動不動。

岑青苗卻突然停下來了,因為忘了詞,也是許久沒彈過了。

沒想到她一擡頭就看到了茍杊人高馬大地站在不遠處。黑乎乎的一個人影子,乍一看根本分別不出,岑青苗吓得心都要飛出來了。

還是茍杊先說了話。

“是我。”他一邊說,一邊劃船到岑青苗身旁,然後從船上跳了下來。

“遠遠地聽見歌聲了,沒想到劃過來看是你。”

“你也睡不着嗎?”岑青苗抱着琵琶問。

她出來時沒穿褂子,深秋只穿了一個裏衣。風一吹冷飕飕的。

茍杊在她身旁坐下。

“和誰學的琵琶?”

“我媽媽和爸爸教我的,媽媽愛唱歌,爸爸喜歡陪着。”

“那現在呢?”

“我爸爸死了,媽媽生病了。每天都在床上睡大覺。”

“那你在百草枯家裏?”

“是我的工作啦,百草枯會給我錢的,還有飯吃,很好啦。”

“我爸爸也死了,媽媽也病了,她不愛睡覺,每天都在繡東西。我媽媽以前還被人稱蘇繡西施

呢。”

“我媽媽走到哪裏也都被誇漂亮的。”

“是挺漂亮的。”茍杊看了看岑青苗,小小的臉上全是五官,他天天見黑黢黢的小夥子,還第一

次見岑青苗這麽白的。

杏眼配上忽閃忽閃的大睫毛,雖然是利索的超短發,但看起來還是超級可愛。

“你又沒見過?你怎麽知道?”

“這不是見到你了嗎?”

岑青苗停下來思索了一下,才品出茍杊的借花獻佛之意。

她還有點不好意思,周圍人天天說她是假小子,誇她好看的還是第一次聽。

“其實我也看過你媽媽,那天下雨我的衣服就是她幫我補的,縫得很好看。”說着岑青苗還嘗試去拽自己的衣服想讓茍杊看。

拽了半天沒拽到,才發現自己忘記穿了。

“出來忘穿了,有機會給你看。”

茍杊笑,“我媽媽的手藝我還能不知道嗎?”

“那倒也是。”岑青苗思考。

“但是你剛唱的歌,我媽從來不會唱。”

“那我繼續給你唱吧。”岑青苗的語調都不免高揚了起來。

“唱到哪裏了呢......”

“頂頂暇義夏天去避暑呀,河水曲折層層浪呀,水連(哪個)山來(末),山呀山連水呀,青城河水清呀,青城山腳邊,浣衣泛舟采蓮蓬呀,蓮花蓮葉燦尖尖,家家戶戶正相望,縷縷炊煙歸夢田呀......”

命運真的很奇妙。

因為岑青苗和茍杊的身世實在太過相似。

茍杊天亮前回了家,他在思考怎麽和媽媽說這件事,他想送給岑青苗一件肚兜。

這事其實不好說出口,岑青苗年紀不算小了,但除了媽媽再沒人能幫助她,可她的媽媽......

“你總站門口幹嗎?擋我陽光嘞。”

茍杊擡起頭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茍杊?”嚴溪的精神狀态已經沒有前幾年那麽差了,能溝通,懂人情,只是總發愣。

茍杊一咬牙,心一橫。

“媽媽,我想讓你幫忙封個肚兜。”

“啊?你有女朋友啦,我怎麽沒看到呢?”

茍杊尴尬得耳朵滴血。

“不是的媽媽,就是那天你封衣服的那個小女孩,想給她。”

“我們總遇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很可憐,那天她不小心掉河裏了,我拉了她一把,她今年13歲了,我記得好像年紀大一點的女孩子都是要穿的。”

“哈哈哈哈,好啦,媽媽知道啦。那一個肯定是不夠的,我會記得幫忙縫的。”

“謝謝媽媽!”

茍杊如蒙大赦,飛似的奪門而去。

在屋外吹了許久的風,他的耳朵才涼下來。

這事,他真不想再經歷第二遍了。只希望他沒有白費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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