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龍舌蘭和炖魚套餐

第1章 龍舌蘭和炖魚套餐

“泉子，過來拍照了。”紅頭發的四宮小次郎抱着畢業的證書，作為第一席畢業，招呼着他同屆的其他十傑過來照相。

正在對哭唧唧的乾日向子沒辦法的泉子聽到，趕緊一手抱着畢業證書一手拉着日向子走到拍照的地方。把日向子往四宮小次郎那裏一推，兩個人還變變扭扭的不說話，但好歹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第一席，第二席都站好了，作為第三席的泉子一邊當着和事佬勸着兩人，一邊操心地讓他倆好歹笑一笑照畢業合影。

咔嚓。

第79屆遠月十傑固定在了相框裏。第一席四宮小次郎冷着個臉，第二席乾日向子挂着眼淚勉強地假笑，而第三席的泉子只有個側臉，正張嘴說着什麽……

那年，他們畢業了，所有的十傑野心勃勃，準備到社會上大展拳腳，所有人的目标都是拿到米其林的三顆星星，他們約定好，誰先達成目标，剩下的人就要為獲勝的人設計一道歌頌他的菜肴，并且擺在自己的推薦菜單上。

那年，他們還都只有十七八歲。

八年後。

當年的第一席，四宮已經成為巴黎的法國料理店SHINO \' S主廚，率先摘得一顆米其林星星。而乾日向子在東京開着自己的料理店“霧屋”也已經名聲大噪，雖然還未獲得米其林星星，但也跻身日本餐廳前列，星星指日可待。其他幾席也有各自的發展，無論是美食界還是商界，都出現了他們的名字。

只有當年的第三席趙泉，在畢業之後只聽說回了趟國整理她的家傳産業，但竟然從此消失，在美食界銷聲匿跡。她的名字，也只有跟她同屆的遠月學生還記在心裏。

……

而讓不少出名廚師惦記的泉子其實已經在一年前默默回到日本，開了一家屬于自己的料理店。

而現在，她看着坐在自己店門前虛弱的人，懷抱着雙手煩惱着。

她已經給她的醫生朋友打了電話，确定這個人就是低血糖站不起來。要是陌生人，她一定二話不說把人搬進店裏給他吃的。

但……問題是，他不是。

不是個完全的陌生人，也不是個熟悉的人。

他們就“相識”在昨晚。

而昨晚，幾乎可以排得上泉子人生中前幾的黑歷史。

一切的誘因，就是眼前的人。

如果可以，她實在是不想和這個人再扯上什麽關系。

——

昨晚開始時一切都很正常，她和她的雇員小紅在居酒屋聚餐，直到她點了那家居酒屋招牌的龍舌蘭日出。

酒杯中鮮豔明亮的橘色，龍舌蘭在舌尖上綻開的苦澀混着橙汁的甘爽和咽下去之後來自石榴糖漿的回甘，就像人在荒涼到極點的墨西哥平原上，看到正升起的鮮紅太陽，溫暖的陽光把墨西哥平原照耀得一片金黃燦爛，景色美得就像一幅色彩缤紛的油畫。

只不過好喝歸好喝，龍舌蘭日出的度數也不低。身為專業廚師的分析瘾上來之後，一杯接一杯，很快擺滿了一桌子。結果等後勁兒一上來她就傻了。

好久沒喝得這麽上頭了，記憶都變得一片模糊。

只記得她好像在哪兒碰到一個不得了的帥哥，好久沒動過的色心一動，被酒精泡傻的腦子一梗，直接摟着人就親了上去。結果完全不吃魚的泉子被帥哥嘴裏的生魚味熏了一跟頭，直接吐在人家身上。直到吐完了，泉子才後知後覺發生了什麽。

這段尴尬的記憶停止在小紅的尖叫聲中，也許是她想鑽地縫的願望被老天爺聽到，下一秒她直接幹脆利落地睡了過去。

直到現在，她在店門口又遇到了那個人。

至于為什麽喝的爛醉記憶都模糊了她還能認得這人，實在是因為……他長得太好看了。

泉子不是沒見過帥哥，在遠月讀書的時候作為同僚的十席之內就有不少長得可以的帥哥，甚至有幾個都對她有所表示。只是現在坐在地上這位，實在是完全長在她的審美點上。

墨綠色的貓眼、挺拔的鼻梁、形狀完美的薄唇，泉子突然理解了自己昨晚為什麽這麽沖動了。雖然但是，他白白淨淨甚至有點嬰兒肥的小尖臉實在是有點讓人擔心。

“看夠了沒？”一直坐在地上的帥哥忍着她上下打量結束之後才一臉冷漠地出聲詢問，“店開門了沒有，我要吃飯。”

“哦哦哦。”沉浸在回憶裏的泉子終于如夢初醒，看着他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當下還是決定救人要緊。

當然，一向好人緣的泉子渾然不覺他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也許是因為她愣神的舉動。

坐在地上的越前龍馬覺得自己真的是倒了八輩子黴。昨晚剛飛回日本就被之前的朋友拉到居酒屋喝酒，長途飛行本來就累，有點挑食的他又沒怎麽吃飛機餐，結果剛吃了兩口生魚片，就被一個陌生的姐姐強吻了。

雖然他對此也沒有什麽太過于抱怨的地方，畢竟親上來的姐姐長得非常好看。而且一看就喝了很多酒，他也是怕人直接摔了所以沒怎麽躲。但剛碰到自己的嘴，對方就發出了難以忍受的聲音，然後直接吐了他一身，實在是讓見過大風大浪的龍馬都愣在原地。旁邊圍觀的堀尾他們都已經笑瘋了，龍馬也是在沒法跟一個已經暈過去，而且朋友在不停道歉的人發脾氣。只好自認倒黴的回酒店去洗漱換衣服。

折騰了大半夜才把身上的味道弄幹淨，等洗漱完出來的時候頭就已經餓得發暈了。酒店裏只剩下龍馬在美國已經吃惡心的漢堡，于是他就想着出去吃個夜宵，結果剛找到個還沒開門的店，他卻低血糖到直接坐在了地上。

龍馬覺得他家老爺子一定沒有好好敲鐘，以至于他回日本之後，神明可逮到他了，全報複在他身上了。

好不容易盼到開門，沒想到開門的人卻是造成他現在癱在地上的罪魁禍首。而且她顯然還是有昨晚的記憶的，看到他愣了好久。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給別人打起了電話。

一個長得好看但腦子有病的姐姐。越前龍馬在心裏給泉子貼上了标簽。

——

泉子把人費勁地搬進店裏，安置在吧臺前。

“想吃什麽，我請。”泉子進了廚房，一邊系上圍裙一邊查看準備好的食材。

感覺到低血糖到已經開始發抖的四肢，龍馬皺了皺眉問：“沒有菜單嗎？”

“沒有。你随便點。”泉子搖搖頭，往龍馬手裏塞了一杯溫的蜂蜜水，“你先喝點這個。”

龍馬一點也不客氣地幹了蜂蜜水，感覺終于有點力氣了。環視了一下店裏，也沒看出來是什麽風格的料理，也沒有菜單這種東西存在，他只好想吃什麽點什麽。

“茶碗蒸，加燒魚套餐。”

“有什麽忌口嗎？”

“沒有。”

“好嘞，十分鐘就好，茶和蜂蜜有自助。”泉子微笑地指着旁邊的茶壺和她特意盛出來的小罐蜂蜜，然後利落地轉身挑選食材。

對于甜點不太感冒的挑食貓貓無視掉蜂蜜，撐着下巴，通過開放式廚房可以看到廚師的一舉一動。

一開始還以為是服務員來着，現在看架勢，大概是老板吧。看起來年紀也不大的姑娘，在東京繁華的市區獨自租下這麽一個底商，不管怎麽說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希望能做的好吃點吧……已經被各種事折騰得很疲憊但實在非常想念日式料理的龍馬心裏想道。

說到傳統日式燒魚，就要用傳統的日式鑄鐵鍋了。

把剛送來新鮮的金目鲷收拾好，鮮紅泛着金色的金目鲷肉多肥美，油脂适中，肉質柔嫩且刺少，是日式料理中理想的煮魚燒魚的原材料。只不過捕獲量一直不多，進貨價比較貴，一般只有高級料理店才會選用。

龍馬看到久違的金目鲷和店長利落地收拾魚的手法，暗自點點頭。但他也立刻捕捉到和游刃有餘的手法形成反差的泉子微微皺眉的表情。

有什麽不對嗎？龍馬心裏打了個問號。

鑄鐵鍋導熱很快，蒜片碰到熱油爆發出香味。番茄丁也下鍋，炒出汁水後加水熬煮。在紅色的番茄濃湯咕嚕咕嚕冒出小泡的時候，再把收拾好的金目鲷放入，倒入日式醬油、糖、米酒調味。

廚房中彌漫着番茄的香氣、香香甜甜的日式醬油味混雜着魚肉的鮮味兒。熱乎乎的水汽讓人在香氣撲面而來的同時好像墜入暖呼呼的被窩裏，不由自主放松了神經。

柔軟的金目鲷熟得很快，泉子把茶碗蒸放進蒸鍋之後，又把泡好的幹貝倒入鍋中提鮮。幹貝不能煮的時間太長，不然會像橡膠一樣咀嚼不動，煮幾分鐘就好。最後放入一把水菜，起鍋之前倒入黑胡椒和鹽最後調味。龍馬注意到她的姿勢非常熟練，放入調味品的時候完全不用看劑量，随手一抓之後鍋裏就爆發出濃烈的香氣。不禁讓龍馬期待起來。

一道簡單的日式燒魚在泉子手下沒幾分鐘就做好了，盛好米飯，搭配一份早就腌好的小菜，和剛出鍋的茶碗蒸送到龍馬眼前。

面對魂牽夢繞了他很久撲鼻的香氣，就算一直繃着臉的龍馬表情也不禁放松下來。

“我開動了。”龍馬小聲說道，随即筷子直直伸向中間最吸引人的那條魚身上。

金目鲷粉色的魚肉就着番茄濃湯的紅色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入口是直沖天靈蓋的鮮甜滋味，魚肉的油脂剛剛好包裹住舌尖，讓其口感無比順滑柔嫩。

仿佛世界上有一群就生活在番茄汁中的金目鲷，番茄和魚肉的味道極其般配。當然，也離不開糖、米酒和日式醬油的牽線搭橋，讓生活在番茄樂園中的柔軟魚肉的鮮味在口腔中綻放得淋漓盡致。

柔軟的幹貝也不遑多讓，雖然貢獻了自己的鮮味，但也吸收了魚肉的油脂，口感變得富足起來，一整塊吃下去，爆出的豐沛汁水讓人忍不住感嘆。

龍馬筷子幾乎見不到影子，唰唰唰幾口下去，魚就幹掉了半盤。好不容易從這道菜的魔力中醒過來，他才注意到旁邊也很有存在感的茶碗蒸。

一顆剝好的大蝦躺在用茶杯做好的雞蛋羹上，日式的茶碗蒸和中國的雞蛋羹最大的區別除了容器之外，就是日本多用高湯而中國多用清水或牛奶。

泉子猜測龍馬應該是偏愛日式料理，就用了日式的傳統做法。素高湯的味道和幹貝無比搭配，而可以搭配一切的雞蛋的味道也沒有讓人失望，口感順滑地像絲綢一樣，趁人不注意就劃入胃裏，只好再急匆匆地盛起一勺再次品嘗。

一頓飯頂多用了十分鐘就解決完了，旁邊看着的泉子都覺得噎得慌。

感受着渾身上下暖呼呼的力量感，龍馬長呼一口氣癱在椅子上。

“你終于笑了。”泉子撐着下巴，看着對面的人好像只吃夠了魚的餍足小貓輕輕勾起唇角。

看着客人滿足，泉子也不由得笑起來。

意識到自己在笑的龍馬自己都感到有些詫異，不過他現在很舒服，也懶得把嘴角捋平了。

“手藝不錯。”吃了相當滿意的一頓料理，龍馬也不會吝啬自己的誇獎。

是手藝不錯的，長得好看的姐姐……也許腦子有病那條可以删掉？被喂飽的小貓開始看什麽都順眼起來。

但他輕飄飄的情緒馬上被泉子的下一句話直接拽下雲端。

“我……我問你個問題啊。”泉子看起來糾結得不行，目光一直掃着他的臉。

“你說。”心情很好的龍馬異常好說話。

即使她會像那幫瘋狂的粉絲一樣告白，他也會很給她面子的回絕。他想。

而泉子皺着眉看着她一直很在意的對方精致稚嫩的小臉，咽了咽口水，艱難地問道：“你……你成年了嗎？”

沉默。一室的沉默。

自從長到175cm從事職業網球之後的龍馬從未再聽到這個問題，他勾起的唇角瞬間垮了下去。

是手藝不錯、長得不錯、但腦子和眼睛都絕對有點問題的姐姐，龍馬确信。

泉子也知道自己問出這個問題确實顯得情商不高的樣子，但她實在是忍不住。

畢竟這位帥哥雖然看起來一直很淡定，但實在是太顯小了。強吻一個未成年的負罪感壓得她幾乎快喘不上來氣，她也不能直接看人身份證吧！

龍馬深吸一口氣，畢竟吃人嘴短，還是得回答：“我叫越前龍馬，今年21歲了，你可以去搜索，會有結果的。”

聽到肯定是成年的年齡，泉子狠狠松了口氣。這才終于恢複她平時的做派，挽了挽跑出來的頭發，開始不緊不慢地收拾吃完的餐具。

“我叫趙泉，中國人。你直接叫我泉子就好。”泉子微笑着自己介紹，她不着急的時候說話都是慢悠悠的，“這是我新開的料理店「泉」，要是吃得開心的話下次帶朋友一起來光臨呀。”

“我也有個問題。”龍馬點點頭說道，“你是不喜歡魚嗎？”他指指廚房裏被放得很遠的魚的邊角料，想起她皺着眉頭收拾魚的表情。

泉子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是的，我非常讨厭腥味。雖然這對一個專業廚師是個致命的缺點。但我有很努力的彌補了，請你不要說出去，我怕有客人顧及這點就不點魚料理了。”

“你的魚很好吃。”龍馬得到了有些意外的答案，沒想到那麽好吃的炖魚卻誕生在一個不吃魚的廚師手下，這點讓他印象深刻，“我不會說出去的。”

那昨晚……果然也是因為他嘴裏的生魚片味吐的吧，可惜那幫笑瘋了的人沒聽到這個解釋。龍馬嘆了口氣，心裏總算釋懷了。

“謝謝。”泉子笑得甜甜的，心裏開始覺得這位帥哥看起來冷冰冰但脾氣意外的卻很好。

吃飽了之後一天沒睡的困意就翻湧上來，确認了不用結賬之後龍馬就準備離開回酒店補覺。

泉子笑着把人送出店外，背靠着大門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終于把她做的孽送走了，下次再也不喝酒了。她想。

與此同時，隔着一道玻璃門。

門外眯着眼睛看太陽升起來的龍馬，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擡頭看了看招牌上的那個漢字，心裏默默把形狀記下來，然後心情愉快地往酒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