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64章 第 64 章

尉陵給冬霁的禮物, 是一個承諾。

冬霁沒有見到他的人影,只收到放在床頭的一張便簽。

便簽上寫了一行字:

【生日禮物。一個承諾,你想要什麽, 我為你達成什麽。】

落款, 尉陵。

便簽紙是最普通的,便利店買來的無印花款,樸素純色。

冬霁盯着那行字, 他有點不知道該拿這個“承諾”怎麽辦。

他選擇打電話, 問尉陵。

撥電,嘟聲響了三秒。

接通, 冬霁聽到尉陵的呼吸聲,平和,有序,相當規律。

他有疑惑,開門見山,問:“便簽是你留下的嗎?”

尉陵:“是的。”

冬霁謹慎地開口:“你要離開這個世界嗎?”

便簽上的字, 看起來像是任務者即将脫離世界,給朋友留下的寥寥告別。

冬霁隐隐有預感,心中升起幾分離別的傷感。他強忍住了。

尉陵沉默片刻。

然後,冬霁聽到他平靜答:“是,将要離開了。”

冬霁讷讷。

他剛過二十歲生日,才為與喜愛的大人、朋友們歡聚一堂而幸福, 竟要迎來與任務者尉陵的告別。

他心生惆悵。

寡言少語的任務者很少能見到笑容,他英俊高大、冷靜漠然,大多時候, 在冬霁的住所裏是沒有存在感的同居者。

但是,冬霁挺喜歡他。

他喜歡尉陵吃他做的飯時的态度(哪怕再難吃, 也會全部吃光),喜歡他坐在沙發上看書時的模樣,喜歡他沉默地陪他,目送他興沖沖地出門找藺聞惜或藺楚熙。

基于同事身份,他們有不少共同話題,冬霁通過尉陵的幫助,了解系統從沒有告訴過他的那些資料信息。

離別在即,滿腹惆悵,他靈光一閃,恍然大悟。

他猜想,自己對任務者尉陵應當是有一點點超出普通社交範圍的好感。

好感源于任務者尉陵的好看外表。

也源于他寡淡沉默的性格。

冬霁想着,他還沒開口,電話那頭,傳來尉陵的聲音。

“冬霁,”他喊他的名字,低沉平靜,“我一直沒說,我并非你以為的‘任務者’。”

冬霁盤腿坐在床上。

深夜寂靜。

藺聞惜、藺楚熙在他的住所客卧裏睡着了,他們承諾,明天會騰出一天時間,帶冬霁出門玩。

冬霁睡不着,又看到床頭便簽,索性直接撥電聯系尉陵,問出困惑。

他沒有料到對話會進行到有關尉陵的身份上。

他本能地皺起眉頭。

祂聽到遙遙遠方,年輕人類稍有急促的呼吸聲。

觸足融入這個世界,一切盡在掌控之下。

祂無須再以人類軀殼身份降臨世界,便能操縱一切,滿足年輕人類的所思所想。

祂傾聽着年輕人類的心跳,生機勃勃,富有活力。

祂繼續說了下去。

“我是——”

祂說着,罕見地帶了輕微笑意,“是你曾認為的‘大章魚’。”

冬霁愣住。

他下意識道:“克系大怪物?”

冬霁臉上火辣辣,他結結巴巴,“我是聽系統說的!它說你很可怕——”

“其實也沒有那麽可怕。”冬霁咕哝,“果然,它是在吓唬我。”

祂安靜地笑。

祂沒有說,抹殺冬霁的系統時,那個系統曾懇求多少次,曾尖叫過多少次,祂在它的身上捕捉到多少閃爍的、無限的恐懼。

對于那個系統而言,祂應當是可怖的存在。

冬霁并不害怕“主神”。

因為,他很容易就将尉陵等同于“完美的吃飯機器”“不愛說話的英俊人類”,而非那個被系統恐吓威脅稱為“克系大怪物”的陰森形象。

他好奇極了:“你有別的事要忙嗎?”

祂:“是的。”

冬霁:“系統犯了很大的錯誤吧,所以需要你來補救?”

祂的瞳孔裏穿過無數流光。一些本該發生的世界線,因系統意外抽取稚童靈魂,産生異變,徹底傾斜,最終,需要祂來彌補。

彌補年輕的人類冬霁。

祂答:“對。”

冬霁從不意外尉陵的寡言少語,他不覺遭受冷待,繼續問:“如果,按照原定計劃,它抽取的靈魂是成年時期的我——”

這個猜想,是冬霁很早以前就想過的。

他好想知道,倘若是十九歲的自己穿梭來到這個世界,他會和藺聞惜、藺楚熙有如此好的關系嗎?他會成為他們的家人嗎?他會……

冬霁問。

祂沉默,觸足微微顫栗,在那些傾斜的、已成虛幻、即将泯滅的世界線裏,抽取出所有可能性。

祂看到一個年輕英俊的任務者。

和笑容青澀的『冬霁』俨然不同。

‘冬霁’看起來更成熟,更富有魅力,更懂得利用自己外貌和天賦。

十九歲的、成年的‘冬霁’,在既定的命運街頭,認識了藺聞惜。他按照劇本臺詞扮演人設,卻全然沒有『冬霁』的青澀單純,而是歪着臉,笑彎眼,問戴着鴨舌帽的頹廢主角:“欸,你餓了嗎?”

他沒有給出糖塊,而是伸手,主動地邀請他去路邊餐館吃了頓熱飯。

這是顯而易見的差異。

成年人‘冬霁’沒那麽容易被一塊糖騙到。

能順順利利活到十九歲,被系統綁定,簽訂合同,來到穿書世界的‘冬霁’,是黠慧伶俐、心靈性巧的年輕人類。

他的眼眸與冬霁的眼眸一樣清澈明亮,笑起來,嘴唇飽滿,虎牙尖尖。

無需系統的任何訓練,便能一往無前、披荊斬棘地完成自己本該完成的任務。

……

祂的視線定在了某一刻。

關鍵時間點,藺楚熙出獄後,‘冬霁’仍需要扮演成為反派。他找了個空,避開耳目,找上藺楚熙。

他說了道歉。

藺楚熙憤怒,一拳揮了上來,他惡聲惡氣地罵着‘冬霁’,‘冬霁’平靜接受,他烏青着嘴角,無奈地笑了聲。

‘冬霁’比藺楚熙高,手臂線條堅實有力,輕而易舉便能摁住剛出獄,瘦得單薄的舊上司。

他紋絲不動,任由藺楚熙一拳揍來。

在藺楚熙困惑不解的目光下,‘冬霁’平靜地揩掉唇角血漬。

他說:“我的遺囑公證,所有財産都是留給你的。”

藺楚熙嗤笑。

他并不認為‘冬霁’這句話是在寬慰,亦或者是表達自己對他的在乎:“你神經病啊,還遺囑——媽的,這年頭,人類平均壽命七十六,等你死了,我都八十歲老頭了!”

‘冬霁’笑了笑,他長得好看,被人揍了也不嫌狼狽。

他無疑是喜愛面前這個脾氣暴躁的英俊多情舊上司的,喜歡他單純好騙、愛人時分外用力真誠的性格——他說,“不着急,你再等等。”

藺楚熙氣餒。

他真的被‘冬霁’搞得沒話說,又氣又惱:“滾遠點!別來煩我!”

‘冬霁’眨了眨眼。

他笑起來有點像是狡黠的漂亮狐貍,襯着那張英俊美麗臉蛋,更顯魅力。

藺楚熙怒視他離開的背影,給自己一巴掌,氣自己輕信他人,又氣自己居然答應和他見面:好了吧!出獄後聽他說了一堆廢話!什麽遺囑什麽公證的,亂七八糟!

也就是揍了他一拳,還算解氣。

……

祂滑過這個‘冬霁’的前十九年人生,毫不意外于‘冬霁’的性格。

祂看到了一個年輕孩子艱難地在鄉野村莊裏謀生,而後,十一歲那年,義務教育普及,要求全國适齡孩童必須接受教育;鄉裏給他報了名……此後多年,他盡力學習。

無父無母的‘冬霁’需要付出比旁人多一萬倍的努力,才能活下來。

他為了掙錢,以相當年輕的歲數做小工,掙零花……他的年代,不比現在,科技落後了二十年不止。那個年代,人心質樸,錢很難掙。

‘冬霁’見過形形色色的人。

他的外表為他帶來了風險與機遇。

來到小說世界,遇到藺聞惜、藺楚熙,這對性格迥異、命運不同的對照組後,‘冬霁’本能地被他們的性格吸引,他依然選擇背叛他們,只是,更多時候,“背叛”得很有技巧。

系統給出的劇本裏,要求他做的,‘冬霁’确實做了。

可他總能找到疏漏,笑吟吟地利用某些bug,做自己想做的。

譬如,送藺楚熙入獄後,‘冬霁’将自己的所有資産做了公證遺囑,他知道自己在劇本裏的死亡會在幾年後降臨——到時候,藺楚熙能拿到比過去翻倍幾十的資産。

系統表示這樣的操作不行,是違背劇本初衷的。

‘冬霁’笑眯眯,他說,“劇本裏可沒寫不行。”

他語氣正直,冷靜分析,“任務提示已完成,并沒有顯示我的操作有問題。”

系統:“……”

事實上,哪怕真有警告,不允許‘冬霁’這樣做,也不影響。

大不了撤回公證遺囑,等快死了再找人公證……

‘冬霁’漫不經心想,到時候系統可攔不及時,他直接一個死遁撤回主神空間,他的資産歸誰,系統還能管的了?

……

祂安靜地掃過世界線。

祂聽到冬霁忐忑問:“如果是成年人的我,我和他們的關系會是怎樣呢?”

二十九歲的‘冬霁’躺在病床上,蒼白着臉,笑眯眯地看應邀而來的藺聞惜,他做西子捧心狀,唉聲嘆氣:“真疼啊。”

年長的主角藺聞惜額頭青筋跳動。

他一屁股坐下來,盯着病床上口吻賤兮兮的舊時好友,他曾親昵喚作“弟弟”的年輕人。糾葛十年,他們的關系不能單用“死敵”兩字總結,更多時候,藺聞惜恨他惱他,又愛他。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病床上的‘冬霁’笑着問。

藺聞惜錯愕。

顯然沒想到,都快死了,他還要提起在錦繡市的初遇:“呵呵。記着,怎麽,要開始嘲諷我當年識人不清?”

可藺聞惜說着說着,眼睛紅了。

……

祂說:“你們的關系很好,是家人。”

只不過,與這個更年輕的冬霁不同。

‘冬霁’被藺家兄弟倆當作弟弟。是一個心思狡猾,非常難懂,狡黠如狐的年輕弟弟。

冬霁被藺家兄弟倆當作自家小孩。需要時時刻刻關注,小心呵護長大的大狗寶寶。

冬霁心滿意足。

他嘀嘀咕咕:“那就好。”

不管是哪個世界裏的自己,都會和藺家兄弟倆成為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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